006 半死

“你已經死了。”齊修靈用無比簡潔的話對孔陽說道。

而孔陽看着自己的胸膛,陷入了沉思。

昨天的夜裡,他爲了救這個一臉冷血的花店店長而導致胸膛被獏㺔的舌頭貫穿。

只要稍稍回想一下,那種錐心之痛就彷彿是猶在當下。

孔陽以爲自己死定了。

但是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他已經回到了那間小巷深處的花店裡,胸膛正中那道可怕的貫穿傷消失無蹤,變回了一段整潔光滑的皮膚。

“我真的死了?”孔陽皺着眉頭,將手掌按在自己的胸口上。

隔着一層肌肉和骨骼,他的心臟還在“砰砰”跳動着,活力四射。

但是,對於齊修靈所說的話,孔陽卻已經不敢再等閒視之了。

齊修靈坐在店門口,正用一把精緻的剪刀修剪着花枝。

聽到孔陽的問題,齊修靈轉過身來,目光將對方上下打量,篤定的說道:“你死了,不過我用‘春分’將你靈魂釘回肉身中,所以你現在尚與活人無異。”

說完之後,齊修靈拿起腳邊的絲帶和牛皮紙,動作熟練的將花枝包裝成束,擺在了櫃檯上。

“等等,我現在有那麼一點混亂,你能詳細給我解說一下嗎?”孔陽捶着自己的腦袋,有些痛苦的向齊修靈提問道。

齊修靈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看定孔陽,豎起三根手指,道:“可以問三個問題,問吧。”

晨間的陽光這時漫過了小巷的青石牆,融融撒進花店裡,落在孔陽的臉上。

孔陽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感覺到絲毫陽光帶來的溫暖。

他嚥了咽口水,問道:“你剛纔說的‘春分’是什麼?”

大約沒有料到孔陽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齊修靈並沒有立刻回答。

“第一個問題。”齊修靈彎下一根手指,然後拉開了擺在櫃檯上的那隻長條形木匣。

這木匣之中原本蟄伏着一柄神兵利劍,這會兒卻是空空如也的。

“春分,是匣中所藏之劍的名字。”

齊修靈沉聲說道:“我也不知此劍爲何會認同你。否則,你的孤魂現在應已度過了忘川。”

他說完之後,伸手朝着孔陽的方向一招。

孔陽的的胸口如同液體一般蕩起了漣漪,造型古樸的劍柄從胸膛的正中緩緩浮現。

“如果我現在拔掉此劍,你的這具肉身就會在十二個小時之內衰亡。”齊修靈接着說道。

他沒有繼續召出那柄劍,而是隔空做了一個“推”的動作,令這柄春分劍重新沉入到孔陽的身體裡。

孔陽到這時已經是目瞪口呆,他愣愣摸着自己的胸口,低沉的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道:“那我現在,還能算是‘人’嗎?”

齊修靈笑了,彎下第二根手指。

這是齊修靈第一次在孔陽面前露出笑意,卻叫孔陽絲毫也高興不起來。

“算。”齊修靈隨後回答。

孔陽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雖然自己身體裡莫名其妙的多了一根又硬又長的東西,但是總算撿回一條命,也沒有變成殭屍之類奇怪的東西,那還有什麼好挑剔的呢?

看到孔陽如釋重負的樣子,齊修靈接着說道:“不過,你和普通人仍有區別的。”

“什麼區別?”孔陽急急追問。

對於這個問題,齊修靈並沒有再彎下手指。大約是把這個問題當作上一個問題的補充了。

“雖然你現在和普通人並無兩樣,但是和春分劍融合的時間越久,你就會越發失去作爲‘人’的本質,而更像是一把劍。”

“最明顯的,就是你會逐漸失去‘慾望’。”

“食慾或者繁衍的慾望,甚至於,求生欲。”

“這個過程因你本人的意志力而定,也許明天,也許十幾年。”

在孔陽與春分劍融爲一體之後,齊修靈對於這個闖入自己店中的陌生人,已然沒有了那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感。

否則,按照前一天的架勢,這位花店店長是斷然不會與孔陽說這麼多話的。

孔陽點了點頭,沉默片刻。

對於這個結果,或者說,對於未來的自己會逐步失去“慾望”這件事情,尚在他的接受範圍之內。

反正,人類慾望旺盛的時間也就只有那十幾年而已。

“那我還是謝謝你了。”孔陽說道。

“不管怎麼說,也算是你救了我。”

就在孔陽準備問第三個問題的時候,花店的玻璃門又被推開了,一名少女火急火燎地衝了進來。

孔陽當即嚇了一跳。

昨天親眼見證了少女變怪物的場景之後,孔陽對於“少女”這種生物已經產生了一定的心理陰影。

然而,這次來到店裡的少女卻是個貨真價實的普通人。

少女梳着一條垂到肩部的單馬尾,穿着附近初中的校服,肩上斜跨着一個鼓囊囊的單肩包。

她那青春洋溢的臉上粉黛不施,全憑眉目動人。

“老、板!花!我前天預定的花準備好了沒有!”

少女急急衝着齊修靈說道,全然沒有注意到花店角落裡緊盯着自己的孔陽。

齊修靈面對着這位風風火火的少女,倒是異常大方的展露了自己的微笑,從櫃檯裡捧出一束劍蘭,遞了過去。

“謝謝。”少女向齊修靈道謝之後,接過花束,又是風風火火的衝了出去。

直到少女跑出了花店的門去,孔陽都以一種疑惑的眼神緊盯着這位少女。

“你在看什麼?”齊修靈向着孔陽問道。

就算有再重的心理陰影,也不至於盯到目不轉睛吧。

好在這位少女趕着回去上課,纔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的孔陽,否則肯定會將其視爲花店癡漢。

“店長,這位非洲小姑娘的漢語說得可真好啊。”孔陽感慨道。

“非洲?什麼意思?”齊修靈眉頭微蹙,疑惑道。

剛剛進店的那位少女皮膚白皙,脣紅齒白,哪有一點像是非洲來的?

“誒?渾身都那麼黑,不是非洲來的嗎?”孔陽也是疑惑道。

於剎那之間,齊修靈意識到了什麼。

他大步跨出了櫃檯,一手在少女剛剛站立過的位置隨意一抓,彷彿握住了什麼。

另一隻手則越過孔陽的肩膀,在他身後的花架上揪下幾片鋸齒狀的草葉來。

“爾吉爾兇,蓍草卜之。”齊修靈喃喃誦唱道。

然後,他雙手同時鬆開,任由這草葉落於地上。

草葉於下落的過程中自行斷裂,在白色的地磚上鋪展出奇異的圖案。

“大凶。”

齊修靈目光如電,轉頭看着少女離去的方向,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