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齡少女推門進來,將自己的目光釘在了齊修靈的臉上。
她的神情是沉醉而迷戀的,彷彿所見到的是多年未見的舊情人。
“我……”少女鼓動的喉頭間涌出了一個字來,然後卻伸手掩住自己的嘴脣,雙肩顫動。
孔陽站在櫃檯前,注視着這個突然出現的少女,眉頭微皺。
這段時間以來,他明裡暗裡的觀察齊修靈很久了。
但是在齊修靈的生活軌跡之中,這個少女卻是第一次出現。
“你們是一夥兒的?”孔陽看着少女,問道。
齊修靈則平靜無比,在冰冷的地面上盤膝而坐,搖頭回答:“其實,我和她不熟。”
縱然齊修靈的態度冷淡,但那少女卻似按捺不住了,忽而一步邁出,朝齊修靈撲去,掩住半張臉孔的手指間有液體淌下。
“我……我好想……”
少女的聲音含糊不清,彷彿腮幫子裡裹着什麼東西。
孔陽擔心這少女會解了齊修靈身上的束縛。
於是,在少女撲到齊修靈身上之前,孔陽站了出來,攔在少女面前,正聲道:“等一下!”
電光火石之間,少女瑩白如玉的手臂猛然朝旁揮出,狠狠向孔陽砸去。
孔陽沒有料到這個少女會突然動手,倉促間擡臂招架。
卻不想這少女的一拳好似炮彈一般,將孔陽砸得倒飛了出去,直到他後背貼於牆上才止住動勢。
勉強接下這一擊,孔陽兩條手臂隱隱作痛,胸膛中的血氣一陣翻涌,心裡亦是大駭。
他強自嚥下涌到喉頭的熱血,目光如電,看向那位少女。
這一眼,孔陽卻呆住了。
少女身上原本那件藍色的連衣裙已是襤褸不堪,如同一段被拋棄在垃圾場裡的舊蚊帳。
衣衫的破裂之處,大片白色的皮膚暴露在雨巷溼潤的空氣中。
她皮膚的白,不是屬於活人的白,而像是劣質的白石灰隨意塗抹在一段灰色的牆上。
變化更加駭人的,是她的臉孔。
原本俏麗清秀的五官這會兒已經完全不見,灰白色的臉只剩下一張暗紅色的嘴,佔據了臉的全部位置。
然後,這張臉轉向了孔陽。
“那就……從你開始吧……”
人言從那張暗紅色的嘴脣中呼出。
尖牙與利齒之間,猩紅的長舌頭垂落於地,蜿蜒如一隻滑膩的毒蛇。
一個呼吸之間,孔陽只覺得腥風撲面,妖怪長達數米的舌頭繃得筆直,直向他的脖頸削了過來。
生死剎那時,孔陽的身子猛的一矮,便由那條舌頭自他頭頂,貼着頭皮刮過去。
看似皮肉長成的舌頭,這一刻看來卻於刀鋒無差。
只聞得“呲啦”一聲,孔陽身後的牆皮被那舌頭拉開了狹長的口子,碎渣崩落。
而孔陽頭頂微涼,本就是極短的頭髮又被削去了一層,粘上了些許舌上的涎水。
“把你的頭……給我……”妖怪繼續說着,一招落空之後立刻又朝孔陽撲了上來。
孔陽面色一沉,腳下站定,心中拿住一個“正”字,隨即堂堂正正的一拳轟出。
這一拳勢如猛虎,端的是心無旁騖,不偏不倚。
然這一拳縱是盡了孔陽的十分力氣,打在那妖怪身上時,孔陽卻覺得自己是擊中了一尊石像。
只聽又是一陣刺耳的“咯嚓”聲,孔陽與那妖怪同時後退了兩步。
孔陽在兩步之後跌坐於地上,方纔揮拳的那條手臂無力耷拉着,脫臼了。
而那妖怪兩步之後便重新站定,全沒受到任何的傷害。
妖怪站定,嘴裡發出一陣憤怒的尖嘯,長舌如劍,閃電般再向孔陽彈去。
這一擊,孔陽避不開。
便在此時,盤膝坐在地上的齊修靈忽然輕輕咳嗽了一聲。
妖怪的動作隨着齊修靈的這一聲咳嗽而定了下來。
那條眼看着就要刺在孔陽咽喉上的長舌頭緩緩調轉了方向,指向面色輕鬆如常的齊修靈。
“你是來找我的,不是嗎?”齊修靈提醒道。
“我要,割下你,的頭。”妖怪喃喃回答。
齊修靈忽而微笑。
這一刻,萬籟俱寂。
下一刻,妖怪的舌頭在空氣中繃出一條筆直而嫣紅的線來,斜斜的划向齊修靈的脖子。
跌坐在地上的孔陽猛然彈起,沒有受傷的那條手臂探向了花店櫃檯上敞開的木匣。
匣子裡是一柄劍。
劍是神兵利器,如虯龍蟄淵,藏牙隱爪。
孔陽想要取劍。
只不過,他在傷重之下準頭有失。
這一握沒能握住劍柄,反而是握在了鋒利的劍身上。
三尺寒芒割開了孔陽掌心的皮肉,鮮血迸出,染紅了劍身。
剎那之間,恍若九霄龍吟自這方寸木匣中掙脫而出。
木匣上雕刻的篆書文字,一個個從木匣上剝落下來,在空中飄飛如絮。
整間花店之中,不管應不應季,不管紅藍黃紫,各色繁花,次第綻放。
緊接着,一道劍光宛若龍蛇騰起,在空中劃出一道匹練,直劈那妖怪的頭顱而去。
妖怪不敢輕視,原本已經要落在齊修靈脖子上的猩紅舌頭閃電回撤,迎向了那道當頭劈來的劍光。
只聞“啪”的一聲,彷彿是繃緊的皮繩被利刃所割斷的聲音。
那隻妖怪隨即尖叫着,利爪在空中胡亂揮舞,不住的後退。
它長長的舌頭被劍光化去了一截,黑色的煙霧從傷口中涌出,散發出刺鼻的惡臭味。
而孔陽卻覺得在那一道劍光從自己指縫間迸出之後,自己渾身的力氣都似被抽掉了一般。
這令孔陽的膝蓋不自覺打着彎,雙眼皮也似有千鈞重。
原本是靜靜坐在地上的齊修靈卻忽然動了起來。
齊修靈身法如風,轉瞬走到了孔陽的身邊,伸手就將孔陽握在劍刃上的那隻手給掰了下來。
先前孔陽纏在他手腕上的尼龍繩,不知何時是早已被解了。
“何必要趟這淌渾水呢?”齊修靈將這句話又對孔陽了一遍。
劍身的血槽之中,淋漓的少年熱血不過片刻就已經乾涸。
而當孔陽的手掌與這長劍分離開的時候,先前種種異象剎那消失,如蜃樓幻像一朝揭破。
唯獨沒有消失的,就是那隻還在尖叫着的妖怪。
它作爲武器的舌頭受到重創,早已收回口中。
然後,齊修靈就看着這隻妖怪慘嚎着推倒了大片的花架之後,破門而出,轉瞬消失在雨幕深處。
“我……”孔陽靠在牆上,似乎有話要說,然而卻沒有力氣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他的目光轉向自己手上的那道傷口。
傷口很深,理應血流不止的。
然而現在看去,傷口周圍卻是一片慘白,沒有太多的血液滲出來。
血,都被那柄劍給喝掉了啊。
“你?”齊修靈沒有阻攔妖怪的離去,只是慎重將木匣蓋好。
“你很麻煩。真的很麻煩。”齊修靈說着,目光看向地面。
頭頂的燈光一陣搖晃,將兩人的影子投落在一片狼藉的地板上。
屬於孔陽的那個影子,缺失了自己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