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汐蹙眉盯着這緊抱着自己大腿的女子,眼中的厭惡一閃而逝,轉而換上一層難掩的怒意。
“你還有臉來找本宮,若非你自己不中用,幫本宮辦件事情都能被人撞上。這也倒罷了,被撞上之後竟然還自作聰明的殺人滅口,以爲這樣便可人不知鬼不覺,怎麼會連累你蔣家滿門?”
蔣玢嬈一臉愕然,怔怔的擡起遍佈淚痕的臉問道:“是我連累了蔣家?”
柳若汐冷哼一聲,將衣襬從蔣玢嬈手上抽出,坐到主位之上,居高臨下的睨着下方跪着的女子:“你可知道這次的事情一出,第一個帶頭彈劾你爹爹和你兄長的人是誰?”
看着蔣玢嬈那一臉震驚又不明所以的表情,柳若汐怒火愈甚,撈起桌上的茶盞便往外摔。
“啊……皇姐姐。”蔣玢嬈驚叫一聲,望着那於自己身側碎了一地的茶盞,驚魂未定。
“是太史令葉思誠。你雖不管朝事,但葉思誠是什麼人你總該知道吧?”
“葉……葉思誠,難道是……”蔣玢嬈臉色一白。
“怎麼,你可是纔剛剛參加完他妹妹的葬禮,這才幾天就忘了?”柳若汐見着她這模樣,胸口的惡氣越發難平,說起話來也越發不客氣了起來。
“怎麼會,怎麼會,難道是爲了葉秋芙那個小賤人……”蔣玢嬈往後一坐,失神的呢喃道,爾後忽然激動了起來,連滾帶爬上前抓住柳若汐的衣襬,“皇姐姐,這事您可不能見死不救,葉思誠這分明是公報私仇。我可是爲了幫皇姐姐的忙纔會開罪於他,怎麼知道他知道這麼不識擡舉,還誣賴我蔣家,皇姐姐你要幫幫我爹和我哥啊!”
“爲了我?”柳若汐脣角微勾,眼中滿是嘲諷,“是我讓你青天白日跟清兒她們接頭的嗎?是我讓你被撞破之後殺人滅口的嗎?爲了我?呵呵,你是爲了你自己,你害怕被王爺知道這些年你在王府之中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事情,你害怕那個小賤人跑去告訴王爺或者那個蘇紫瑤,毀了你的一切。可是你怎麼就能這麼傻,傻到讓人堂而皇之的殺了那個小賤人?是什麼讓你這麼大膽的,真當你們蔣家在滄月能夠目無王法到這個地步,連草菅人命都沒人敢管嗎?”
蔣玢嬈被柳若汐這一番劈頭蓋臉的怒罵吼得發懵,還沒等她緩過氣來,卻見柳若汐又是一陣冷笑:“本宮倒是忘了,你們蔣家人還就是那麼目中無人,你那個哥哥其中的一條罪責好似就是強搶民女,草菅人命,不愧是蔣家的人,有其兄必有妹。”
蔣玢嬈怔怔的看了柳若汐那滿含不屑的面容許久,像是明白了什麼般,低低笑了:“太后這是準備見死不救?”
柳若汐雙眉一擰,看着蔣玢嬈這番模樣,心頭微微一突,竟有幾分不好的預感:“不是本宮不救,是本宮救不了,你爹和你哥哥犯的那些罪責,足以讓他們死千次萬次都不爲過。”
蔣玢嬈擡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之中有着幾分澄明後的平靜,好似第一次這般清醒地看清這個與自己知交甚深的女人:“呵呵,太后娘娘母儀天下,連太后娘娘都就說救不了,可見我蔣氏一家是當真回天乏術。”
柳若汐被她那雙沒有溫度的眸子看得很不舒服,遂移開視線道:“妹妹能明白最好,你爹爹與你哥的那些事情你都不知道,本宮會盡力與皇上求情,保住你蔣氏最後的顏面與你的安全。”
“不必了。”蔣玢嬈冷笑着打斷柳若汐的話語,“我自己犯下的罪過,該受怎樣的罪過我自己領受,不勞娘娘費心。”
從地上起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蔣玢嬈續道:“只不過娘娘,螻蟻尚且偷生,狗急了也是會跳牆的。那葉思誠既是因爲我害死了他妹妹開罪我蔣家,想必已經知道了對我做了什麼瞭如指掌。我聽聞那葉大公子因着那小賤人的緣故與蘇紫瑤那賤人關係頗爲親厚,你說他們有沒有興趣知道我爲何無端會想要殺死葉秋芙那個小賤人?太后應該知道,自打那次秋闈狩獵之後,那蘇紫瑤與你我可也算是不共戴天,你說她得了這麼一個好消息,會怎麼做呢?”
柳若汐聞言不由一驚,雙眸猝然眯起,危險的盯着這個剛纔跪在地上哀求自己,如今卻一臉狠辣的女子:“你在威脅我?”
“我哪有那個膽子威脅太后娘娘?只不過我的性情太后娘娘也是知道的,別的沒有,急脾氣倒是有幾分。逼急了我可是什麼都做得出來,既然橫豎都得死,我怎麼也要拉個人做墊背。”說完,沒理會柳若汐大驚失色的面容,轉身便要走。
柳若汐哪能這麼簡單便放她離開,沒有錯,蔣玢嬈的性情她是最清楚的,她既這樣說便當真有可能做得出來。一想到她真的跑去大肆宣揚,讓葉思誠知道事情的始末,照她的說法,葉思誠知道了蘇紫瑤自然也會知道,而蘇紫瑤知道了,龍誠璧就沒有理由不知道。只要想到這個可能她的頭皮便一陣發麻,怎麼可能放她走?
“妹妹,妹妹,你先別急着走,姐姐剛纔是着急生氣上火了纔會那麼罵你,哪能真的就不管你?不說你我這些年的交情,光看你二姐還是我親嫂子呢,只說這一層,你蔣家的事情我如何能不管?”
蔣玢嬈卻不領情,利落的將手從柳若汐手中一抽。剛纔她確實真的氣到了,因着先帝皇后、龍痕與蔣家的關係,她從出世便高人一等,加之她是家中幺女,更是保守寵愛,何時受過這等冷遇,尤其是這份冷遇還是素來與她關係最好的柳若汐給的。
“我只想知道,現在太后準備如何幫我蔣氏一族?”
柳若汐面容微僵,卻還是維持着淺笑道:“妹妹既要本宮幫忙,至少該如實告訴本宮,令堂與令兄那些罪狀,哪些是真,哪些又是有心之人杜撰?”
蔣玢嬈猶豫了下,微微擰眉,擡頭看着柳若汐雙眸卻是一凜:“爹爹和大哥的性子,旁的有可能是真的,但我早早嫁入王府,所以這些事情知道的不多,也不知是真是假。唯獨有一樣,我卻是知道的。”
“哪一樣?”
蔣玢嬈似笑非笑的盯着柳若汐:“剋扣軍餉一事。”
柳若汐心跳一滯:“那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但是那事與我爹想必,左相的干係反倒大些。若說我爹是共犯的話,左相可纔是主謀!”
柳若汐臉色丕變:“妹妹可不要血口噴人,此事事關重大,妹妹若不從實以告,縱然我有心幫忙也無計可施。”
“太后實在質疑我?罷了……”
眼見蔣玢嬈又要走,柳若汐忙拉住道:“本宮只是一時驚訝,並無質疑妹妹的意思,這事究竟是怎麼回事,妹妹好生說給本宮聽,本宮定然給你爹爹一個交代。”
蔣玢嬈一聲低哼:“那是王爺遠赴邊疆,二月有餘忽傳戰報回來,說王爺被敵軍所傷,身受重傷。”
“後來不是證實那事不過是有心之人訛傳之言?”
“沒錯,但是我不放心,便回蔣家問起爹爹這件事情,爹爹禁不住我糾纏,方纔告訴我,原來左相早已忌諱王爺,準備趁着這個機會除掉王爺。謠言與剋扣軍餉一事都是左相的意思,我爹只不過身在其位,爲左相行個方便罷了。”
柳若汐聽完臉色難看至極,卻忙又笑道:“這事本宮知道了,本宮會在皇上面前爲蔣氏求情,畢竟是皇親貴胄,真鬧出什麼事來,駁的也是我皇家顏面。也會知會我爹,讓他在前朝爲你爹爹多做疏通,不會讓他們在牢獄之中受太大苦楚的。”
蔣玢嬈半信半疑的盯着柳若汐道:“既如此,我便多謝太后了。”
目送蔣玢嬈離開壽芳殿,柳若汐立即冷下臉來,右手緊握着貴妃椅的扶手冷聲道:“鶯歌。”
“是,娘娘。”
“讓人去請相爺進宮,就說本宮有要事與他商量,還有,讓人盯着那丫頭,必要的時候……”柳若汐伸手往便脖頸上輕輕一抹。
鶯歌微怔,點頭退去。柳若汐微眯着眼看着宮門的方向,一臉寒意,既敢威脅本宮,便別怪本宮容不得你。
紛飛的大雪洋洋灑灑的下了整整三天,連同瀟湘館外的池塘都結了厚厚的一層冰凌。
“這場雪下得可真久,方纔來的時候路很難走吧。”蕭茹玉看了一眼窗外的飛雪,轉而看向正吹涼湯藥的蘇紫瑤。
“還好,今兒早上才大,風也大,把我院裡種的幾棵常青樹都給吹歪了。剛纔我來的時候雪已經小了很多。”
蕭茹玉點了點頭,顯然對於蘇紫瑤還願意過來看她很是開心:“說起來,我聽說三姨娘今兒個一大早就在璧兒的書房前跪着,求見璧兒,一直到現在也沒回去……”
“她着急,昨兒個三堂會審的判決下來了。”
“什麼結果?”蕭茹玉雙眸一亮,拉住蘇紫瑤的手腕問道,“滿門抄斬,三日後行刑。”
蕭茹玉一怔,難以置信事情竟能這般順利。
蘇紫瑤微微一笑,將手中吹涼的湯藥遞給蕭茹玉:“柳瑞海從後面推了一把,不然也不可能這麼順利。”
“柳瑞海?”蕭茹玉又是一怔,詫異的望着蘇紫瑤。
“棄車保帥,那剋扣軍餉一事他纔是主謀。他怕擔事,一舉推到了蔣家頭上,恨不得毀屍滅跡。”
蕭茹玉臉色一沉:“既如此,豈不是便宜了那隻老狐狸?”
“不會,跑不了他。”
蕭茹玉看着蘇紫瑤臉上的笑意,知道她心中自有打算,遂也不多問,想了想又道:“璧兒那……”
話纔出口已被蘇紫瑤截住話頭:“他不會見蔣玢嬈。”
蕭茹玉微愣:“爲何?”
蕭茹玉發現才幾日未見眼前之人,竟是越發看不懂她了。
“王爺承諾過,這次的事情全部由我處置。昨日他問過我的意思,我只告訴他……”蘇紫瑤脣角微勾,“我要那個賤人跪着來求我。”
蕭茹玉渾身一震,眉宇間也浮上了幾分笑意:“看來妹妹心中已有決斷。芙兒大仇得報指日可待。只有一點望你謹記,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不到最後一刻,萬不可掉以輕心。你自己也要多加小心。”
蘇紫瑤點了點頭:“我明白。”
蕭茹玉低眉苦笑:“說到底終究是我連累了芙兒,令她無辜夭折,待我下去之時再同她賠罪,咳咳……”
“姐姐……”蘇紫瑤慌忙起身拍撫她的背部,眼中帶了幾分擔憂,“那個吃裡扒外的丫頭已經處理掉了,這些藥都是司大夫親自熬得,姐姐你安心養着,定能撐過這個冬天,等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日,司大夫再開方子給姐姐好好調養,姐姐一定……”
話未說完,已被蕭茹玉伸手抵住雙脣:“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如今也不過拖一日是一日,如今我唯一的牽掛……”
蘇紫瑤微微垂眸,抓住蕭茹玉的手道:“姐姐放心,你的心願便是紫瑤的心願。如今雖不能立刻完成姐姐的心願令姐姐安心,但紫瑤承諾,終有一日,我會讓姐姐的仇人生不如死。”
“我信你,從見到你的第一面開始我就知道,這世上除了你,再無人能夠幫我這個忙。雖不能親眼見到那害死我孩兒之人得到應有的報應,但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蔣家倒臺,我也該安慰了。待來日,你當真做到之時,只需記得到我墳前焚香一株,告訴我一聲即可。”
蘇紫瑤點了點頭,瞧了瞧外面的天色,準備動身離開:“姐姐既想看蔣家倒臺便好好看着吧,不過幾日的時光,我不會讓蔣家再有翻身的可能。”
蕭茹玉執帕捂住輕咳的手一頓,擡頭看着蘇紫瑤的臉展顏一笑:“我等着。”
蘇紫瑤走出瀟湘館的院子,擡頭看向二樓被風雪模糊的樓臺,雙眸微閃,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姐,這裡風雪大,我們快些回去吧。”碧淵和挽星幾人對視一眼,擔憂的提醒道。
蘇紫瑤回過神來,伸手接過油紙傘外飄來的雪花,盯着雪花於掌心融化,低聲道:“去王爺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