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月高懸,在地上灑下星星點點的光芒,朦朧之餘泛着幾分令人心折的清冷。
“今天怎麼這麼晚纔回來?”蘇紫瑤剛一聽到腳步聲便迅速起身迎了出去,伸手解下龍誠璧身上沾染了些霜露的披風。
“宮裡出了事,便在朝中多呆了些時間。”
蘇紫瑤放置披風的手猛地一頓,垂頭悶聲道:“你都知道了?”
話音剛落,一份令人安心的溫度便至身後傳了過來,讓蘇紫瑤操勞了一天的心臟漸漸安定了下來,放鬆身體依到了那人的懷中。
“瑤兒,不是你的錯,早在她入宮之前便已經預料到了今日,無可厚非。”
“我知道。”蘇紫瑤輕嘆一聲,“笑蘭是個好女孩,不然當初我也不會選她跟着蘇錦瑟一起進宮。可就是因爲她是個好女孩,我纔會覺得自己殘忍,爲了我們自己,毀掉了一個女孩子一生的幸福。如果那時我們沒有讓她進宮的話,她一定能找到一個真心疼她憐她的男人,縱然不似入宮那般富貴,卻可一家人平安幸福,一世無虞。”
龍誠璧攬着蘇紫瑤的手微微收緊:“這就是帝王家的悲哀,宮牆之外的人只道皇家富麗堂皇,錦衣玉食,如花美眷,令人豔羨。卻不知皇家之中多少爾虞我詐,有些人窮其一生,連個真心相待的人都遇不上。”
察覺身後之人話語中暗含的失落,蘇紫瑤忍不住喚道:“誠璧……”
“瑤兒,遇上你之前我一直覺着二皇兄是幸運的,因爲他雖然早逝,但是玉姐姐守了他一輩子。但是遇上你之後,我才發現我越來越貪心了。當初二皇兄令我羨慕的東西,如今我已握在手中,卻仍不滿足。因爲我不想像二皇兄與玉姐姐那樣,明明相互有情,卻只能陰陽相隔。”
蘇紫瑤怔了怔,微抿的脣角緩緩向上彎起,伸手覆上腰身之上的手:“不會,我們答應過玉姐姐,不會重蹈他們的覆轍,會帶着他們的那一份一起努力活下去。”
龍誠璧垂頭抵上了她的肩膀,兩人就這麼相擁而立,藉着外面的月光,安撫彼此的不安。
許久,才聽得龍誠璧打破沉默:“瑤兒,有一件事情在意許久,卻一直沒找到機會問你,久而久之也便淡忘了。這次宮裡出事,倒是勾起了我的那時的疑惑。”
蘇紫瑤側了側身:“什麼事情?”
“當初你來與我求情,讓我設計讓笑蘭隨着你妹妹一同入宮,當時你告訴我,只是因着姐妹情誼,想要成全她,順帶幫我挫敗左相,讓他送進宮的人爲我們所用。我知道那時的你還不曾信任我,你說的這些也不全然是真的,但你說了我也便信了。之後秋闈狩獵,我瞧着你與你妹妹的關係好似並非如你一開始所說的那般簡單,你們的關係,不似姐妹倒似仇敵。既如此,當初你爲何那麼千方百計想要將她送入宮中,將她奉上那高高在上的位置?”
蘇紫瑤沒想到龍誠璧還在意着那時的事情,怔了怔,方纔低頭笑道:“那麼久之前的事情你竟還記得。沒錯,那時候的我送她入宮確實動機不純,自打離開的苗疆的那一瞬,我便從未將她當做自己的親妹妹看待。”
“爲何?”
“我不信你看不出來,蘇錦瑟從未將我當成姐姐看待,不只不曾將我當成姐姐看待,還幾次三番欲置我於死地而後快。你也說了,剛進王府那會,我不信你,步步爲營,絲毫不敢有半分行差踏錯。我看出蘇錦瑟對我不懷好意,看出那個闖入聽雪軒的侍衛是收了她的蠱惑而來,我想除去她,卻又害怕因此而觸及你的底線,失了你的寵愛,更擔心因此而被這個院子的某一個人抓住把柄,萬劫不復。”
蘇紫瑤拉開龍誠璧環在自己腰身上的手,轉身看着他的眼睛說道:“那個時候這個院子裡面多少人對我虎視眈眈,應付她們我已自顧不暇,若再加上一個她我定然腹背受敵。殺不得,留不得,便只能想方設法的將人暫時先送出去,而那時的秀女大選正好便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龍誠璧望着蘇紫瑤輕描淡寫的模樣,心頭猛地一痛,那個時候他與蘇紫瑤相互試探,面上看着親密無間,卻誰也不肯先一步服軟,蘇紫瑤一方面要因着他的寵愛防備着這府中之人衆多機關算計,一方面還得小心翼翼的不觸及自己的底線,那段日子的辛苦可以想象。
看出龍誠璧眼中暗含的心疼,蘇紫瑤微微一笑,將頭倚在他的肩頭笑道:“你大可不必如此,後來想想,那時候把她送進皇宮是最好的選擇。對於一個女子來說,最幸福的事情莫過於一生一世一雙人,與所愛之人只羨鴛鴦不羨仙,但從她踏進皇宮的那一刻起她就註定了只能與千百個女人共同擁有一個男人。她要權勢,要地位,要身份,我給她,但是終有一日她會明白,靠一個只把她當做玩物的男人,註定只能以悲劇收場。”
像是聽出了蘇紫瑤的言外之意,龍誠璧臉色微沉:“我不會讓你步上她的後塵。”
蘇紫瑤但笑不語,盯着龍誠璧胸前衣襟的花紋,片刻之後才道:“看在你這句話還算合我心意的份上,我便寬宏大量,再告訴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情好了。”
“哦?”龍誠璧聞言戲謔的挑了挑眉,“願聞其詳。”
“我之所以那般忌憚蘇錦瑟,除了看出她對我心懷嫉恨,陽奉陰違以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什麼?”
“我懷疑……她與我娘當年的死有關。”
自古以來,皇宮內院不論發生再大的事情,只要傷己皇家顏面,只要涉及皇室爾虞我詐,傳到民間勢必經過一番潤色,保持結果,曲解過程。故而小公主的死在皇室的授意之下便由被嬪妃掐死變成了得病暴斃。
這種事情不曾觸及多數人切身的利益,老百姓們幾次談論之後轉眼也就忘了,沒有人會去深究事情的真相如何。至於宸妃的離宮……自古以來妃子離宮之時數不勝數,更加不會爲人們所惦記。
小公主一事漸漸落幕,風巖的人卻仍在滄月逗留。
“兩位王爺竟也在這,當真是緣分啊。”
高雅的茶樓,臨窗而靠的桌位前,兩人對面而坐,正說着什麼,忽聽得身後傳來一聲戲謔的笑聲,兩人同時回頭望去,卻見百里逸與百里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二樓樓梯的拐角處。
“五公主與七皇子今兒個怎麼有這樣的閒情逸致,到這麼個地方飲茶聊天?”龍軒逸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面無表情飲着茶的龍誠璧,轉頭朝着二人笑道。
“我們聽聞今日滄月有一場廟會,在風巖之時我們姐弟二人常年居於深宮,從不曾見過那般熱鬧的場景,便出來瞧個新鮮。轉悠了一早上覺着有些累了,剛好見此處有間茶樓,想着進來歇歇腳,沒想到還能在此偶遇兩位王爺。”百里逸手中輕揚的摺扇帶起他柔順的長髮,透出一抹難以言喻的風姿,引得茶樓之內來往的人們都不由得將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
“茶樓之中其他位置盡已客滿,王爺不介意我們二人拼個桌吧?”百里玥?...
見到龍誠璧也是一喜,帶着百里逸上前問道。
“公主客氣,請。”龍誠璧淡淡的回了一句。
“兩位王爺怎麼也在這裡喝茶?莫不是也是來觀賞這廟會?”百里逸將手中摺扇一收,掃了一眼窗外熱鬧的街景。
龍誠璧擱下手中的茶杯,簡練的說道:“這家茶樓的芙蓉糕,瑤兒很喜歡。”
“瑤兒?”百里玥一怔,試探的問道。
“咳咳,瑤兒乃是我家皇嫂的閨名。”
龍軒逸此話一出,百里玥臉色微變,百里逸雙眸亦是一眯。
“原來王爺到此是爲了親自買王妃喜歡的芙蓉糕,這樣的深情厚誼當真令人感動。”
“咳咳。”眼見幾人之間的氣氛越來越凝重,龍軒逸輕咳了兩聲轉移話題道,“五公主與七皇子以前當真沒見過廟會?”
“久居深宮,確未見過。”百里逸掃了一眼窗外熱鬧的街景,接過龍軒逸遞來的茶水。
“看來兩位還真不是一般的受寵愛,竟然至今都不曾出過皇宮。也罷,不是本王誇口,滄月的廟會可不是一般的熱鬧,五公主和七皇子既然出來了,便好好瞧瞧新鮮。現在這還不算是熱鬧了,今兒個八月十五,晚上會有花燈展覽,到時候這條街更會是人山人海,連人的臉都看不分明。”
“當真?”畢竟是打小養在宮中,平日只知一些宴會奢靡,不曾見過這些新鮮物事,龍軒逸這麼幾句話便把百里玥的心思從龍誠璧的身上引到了今日的廟會之上,好奇的望着龍軒逸,希望他能多講一些。
龍軒逸見百里玥的注意力從龍誠璧身上移開,微微鬆了口氣,淡笑道:“自然是真的,滄月的花燈節乃是王城的一大盛事,連着三日各式各樣的花燈眼花繚亂,形態各異。五公主若是喜歡還可以從中挑選出自己喜歡的花燈,許下心願後親手將它送至河邊安放,說不定來年這番心願便能實現。”
“什麼心願都能實現?”百里玥眼前一亮,盯着龍軒逸一臉期待。
“額……這就得看公主的心誠不誠了。”
龍誠璧擡眸看了龍軒逸一眼,莞爾一笑:“下面的廟會開始了,九弟你平日最喜歡摻和這些慶典之事,何不帶着五公主下去瞧瞧?”
龍軒逸面色一僵,轉頭看向龍誠璧的眼中滿是哀怨與受傷:皇兄,你不會是開玩笑的吧!
龍誠璧朝他遞了個眼色,帶着明顯的警告意味。
“咳……五公主若是想看而又不介意的話……”
百里玥新奇的望着外面五花八門的熱鬧場面,又回頭不捨的看了龍誠璧一眼,終是點了點頭。
“李勝,跟上去,保護他們。”眼見兩人起身離開,龍誠璧朝着身後囑咐道。
“是。”
“其實這樣看下去,我皇姐與九王爺年齡更爲相近些,看着也挺般配的。”百里逸透過窗口看了一眼從茶樓門口出去的兩人,揚脣淺笑,“可惜的是,當日樊城之戰王爺表現得太過英勇睿智,早早奪去了我皇姐的一片癡心。”
“樊城之戰?”
“王爺難道忘了?當日王爺不費一兵一卒,水淹樊城,致使風巖損失慘重,不得不敗退回朝。雖則身爲敗退一方,不該對此諸多讚譽,但身爲一個常年行軍打仗的帝國,王爺的睿智不可否認,百里一直深感敬佩,我五姐更是因此傾慕於王爺,傾心相許。”
龍誠璧眉峰一蹙,沒想到這五公主的來此的緣由竟是因着去年樊城最後的那一次水淹,要知道想出那個計策之人可是……若是讓風巖的人知曉,令他們死傷慘重的人竟是一個女子,後果……思前想後,龍誠璧還是決定將這件事情默認下來。
“七皇子與五公主謬讚了,雕蟲小技罷了。”
見龍誠璧面不改色,百里逸也不在意,端起桌上漸漸涼下茶水道:“來滄月也有一段時日了,不知上次之事……”
“沒有人能在滄月的地界上撒野,風巖也好,千嵐也好,只要在本王的眼皮底下做出出格的事情,本王便絕不會手下留情,這一點希望七皇子明白。本王爲七皇子掃除了障礙,也望七皇子不要得寸進尺。”
百里逸原本嫵媚妖嬌的三角眼猝然銳利了起來:“這是自然。”
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緊張了起來。這時一名侍衛從樓側走了過來,將手中的錦盒遞給龍誠璧:“王爺。”
龍誠璧看了那錦盒一眼,起身道:“時候也不早了,本王還要回府用午膳,便不陪七皇子在此閒聊了。”
“王爺不等九王爺?”
“他又不是三歲小兒,總不至於找不到回家的路。”說着,取過那侍衛手中的錦盒,轉身準備離去。
猝然轉身之際,腰間佩戴的玉佩滑了出來,在陽光下折射出一道微暖的光芒,也讓百里逸的雙眸驟然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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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七皇子還有事?”龍誠璧不解的回頭看他。
“額……沒事,只是覺着王爺腰間佩戴的玉佩甚爲別緻,似乎……不像尋常之物。”
龍誠璧低頭看了一眼自己隨身所帶的玉佩,眼中掠過一抹淡淡的光芒,爾後又轉爲深邃的沉寂:“不過是些裝飾的小玩意兒,七皇子若是喜歡,本王明日便讓府中的奴才送些給七皇子。”
“那我便在此先謝過王爺了。”
龍誠璧深深地看了百里逸一眼,沒再說什麼,轉身離去。
百里逸目送龍誠璧離開後,重新坐下,伸手去夠桌上的茶水。澄碧的茶水微微搖曳,倒映出他微眯起的雙眸,那裡面猛地升起的寒意令人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