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安安安靜靜躺了兩天，終於起身。她走進主臥，打開衣櫃，開始收拾東西。韓峰一把摁住她的手，她輕輕道：“韓峰，放我走吧。我真的想走了。”
“你一個人能去哪？”韓峰道。
葉小安沉默了會，道：“吳老師幫我爭取了去法國勤工儉學的名額，我前陣子就在準備這事。”
韓峰喉間又是一硬，許久纔開口道：“什麼時候回來？”
“兩年吧。”葉小安道。
韓峰點點頭，“好，我等你回來。”
葉小安點點頭。
韓峰想抱抱她，手卻重如千斤，在半空空舉了會，又放下了。他低頭沉默了會，從兜裡掏出錢包，把裡面的銀行卡全部拿了出來。
“密碼是我手機號六位，你拿着。”
葉小安搖搖頭，“你給過我錢了。”
韓峰心裡又是一陣絞痛，他強顏笑了笑，“你那10萬還能剩多少，拿着，不然…..不準走。”
葉小安低頭了會，點點頭，“好，我拿一張。”
說完她抽了一張銀行卡。
葉小安很快收拾好東西，韓峰送她到了學校。車子停穩的時候，葉小安忽然開口道：“韓峰，以後少喝點酒，少抽點菸。”
韓峰點點頭，葉小安便起身下了車。
韓峰獨自回到家，在客廳坐了很久，他想抽菸想喝酒，卻最終都止住了。很快，他又重新忙碌起來。他不敢讓自己閒下來，一旦獨自一人得以片刻休息，腦子裡堵得全是那個小小的身影。有一天，和大洋他們一起喝酒，陪酒的女人在唱K。那旋律一起，韓峰忽然停住了，他靜靜聽了會，開口道：“這歌叫什麼名字？”
“《勇氣》。”那女人見他終於關注到自己，喜出望外道。
“唱給我聽聽。”韓峰道。
那女人馬上煽情唱起來，韓峰越聽臉色越沉，狠狠一摔杯子，“哭着唱！”
女人被嚇得渾身發抖，握着麥半天發不出音。蟹仔忙上前，低聲道：“趕緊唱，哭着唱。”那女人嗚咽半天還是哭不出來。韓峰垂下頭，一擺手，“你們都出去。”
他一個人靜靜坐在包廂裡，聽着單曲循環了一晚上。
韓峰在空蕩蕩的公寓待了兩年，兩年裡他沒再喝醉過，煙也很少抽，獨自在家的時候，他常會看着書房發呆。可兩年後，葉小安沒有再出現。
韓峰去了那個學校，找吳時。校方告訴他，吳時兩年前就走了，也沒留具體去向。韓峰從校長辦公室出來，他心裡忽然很害怕，這種害怕在當年林氏集團一夜垮塌不曾有過，在泰國九死一生不曾有過，在被範傑逼到走投無路不曾有過，那是一種失去方向的迷茫，不知前路。
有一天，在和手下交待完事情，韓峰忽然問大洋：“你知道梵高和莫奈嗎？”
大洋一臉迷茫搖搖頭。
“幫我去查查。”韓峰道。
時間又過了一年多，C市美術館舉辦了一次油畫藝術展。有許多世界著名的畫家畫作集聚，其中也包括梵高和莫奈的畫作。因爲規格前所未有，所以整個C市媒體報道很多。韓峰買了每一天的張票，去會場參觀。
那天是工作日，所以參觀的人不是很多。韓峰在早已在家翻看無數遍的畫作面前久久駐足。等到快閉關時，才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他轉過身，一個穿着得體的男人正在和會展工作人員交談。
韓峰仔細辨認了會，忽然衝了過去，一把抓住那男人。
“葉小安在哪？！”他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歇斯底里。
那男人正是吳時，他回過神，認出了韓峰，止住了上前的保安。
“我們認識。”吳時對保安道，轉過頭看着韓峰，平靜道：“我們出去談。”
韓峰和他一起到美術館外的休息區坐下。
“我也不知道葉小安去哪裡了。”吳時坐在椅子上看着前方虛空道。
“不可能！葉小安說你幫她爭取到了去法國勤工儉學的名額。”韓峰急道。
吳時淡淡笑了笑，看向他：“韓峰，我是勸葉小安去再深造，可是她早就拒絕了。”
“什麼時候？”
“她畢業晚會那天。”
韓峰迴想起那天的場景，已經不知如何開口，他眼中那點星火就在此刻消失殆盡。
吳時看着消沉的他，沉默了會，開口道：“你爲什麼要來畫展？”
韓峰過了很久纔開口，“她和我分手時問過我，梵高是誰，莫奈是誰，我都不知道。我想這次畫展有他們的畫，葉小安可能會來。我買了每一天的票，每天都來，可是她卻沒有出現。”
吳時看着他沉默很久，有些猶豫，還是開了口：
“你跟我走，她留了點東西給你。”
韓峰擡起頭，“什麼東西？”
吳時沒有說話，站起身。
車子很快到了吳時的家，他走進書房，從裡面翻找了一陣，找出一本厚厚的冊子遞給韓峰。冊子封面上是葉小安娟秀的筆跡，四個字“大黑小暗”。
韓峰翻開冊子，第一頁裡面夾着一張銀行卡，就是當時葉小安從他手裡抽走的那張。他的心再一次絞痛如刀割，緊緊捏着卡，看向畫面。
第一頁的畫面是一個黃頭髮的女孩站倒在門口，一個高大的背影伸手去扶她。女孩的眼睛大大的，一股子怒火。
第二頁，是那個黃髮女孩在路上滿頭大汗狂跑，那個高大的男人打開了車門。
第三頁，畫的是兩個人坐在桌子上吃着東西，身材高大的男人拿着杯可樂，一臉兇悍的看着滿嘴鼓鼓囊囊的黃髮女孩。
第四頁，是從車前窗看過去的兩個人，那女孩已經變成一頭栗色頭髮，眉開眼笑說着話，旁邊那個高個男人頭上冒着火花。
韓峰翻到第五頁。第五頁畫了一張牀，栗色頭髮的女孩一臉酣睡，抱着高個男人的胳膊，一隻腳還跨在他身上。
……..
他仔仔細細翻閱着，接連五六十頁，場景有破舊的農民房牆角、有遊樂場，有電影院，有餐廳，有房間裡，有熱鬧的包廂…..每一頁的畫面都畫的很傳神，和他在腦海不斷浮現過的畫面一樣，彷如眼前。他的看着看着眼眶漸漸變得發熱。畫面到了那女孩和高大男人圍着一個老婦人坐着一起熱熱鬧鬧的吃着飯，截然而止，剩下的是一片空白。韓峰看着蒼白的紙面眼中一團悲哀悔恨。
“後面還有。”吳時低聲道。
韓峰趕忙又往後面翻，連翻了十幾頁空白，畫面又出現了。那個大眼睛的女孩一臉燦爛笑容，戴着頭花穿着婚紗，靠在高大男人懷裡，那個高大男人也難得出現了笑容。韓峰喉間有些發哽，又往後面翻去。最後的畫面是一個溫暖的夕陽西下海邊背景，一個高大的背影和一個小巧的背影各伸出一隻手，牽着兩人中間一個更小的背影。夕陽把三個人的影子拖得老長老長。
畫面上有幾點被淚水浸溼的痕跡，韓峰伸出手輕輕用手指摩着那溫暖的畫面，嘴脣微微顫抖，卻發不出一個音。
吳時從桌上煙盒裡抽了一支菸，點上慢慢抽了幾口，聲音也有些發硬：“小安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一個學生，教她什麼，總是一教就會。她很有藝術天賦，也很堅強勇敢。她在學校的時候，其實很孤獨，同學們都排斥她，可她照樣開開心心的過着每一天。”
韓峰沉聲道：“她從沒和我說過她在學校受過什麼委屈。”
吳時冷冷一笑，“她怎麼會說，她這樣還不是因爲你。”
韓峰看向他。
吳時道：“你每次開着豪車來接她，學校一些嘴碎的人嚼舌根，說她是哪個大老闆的情婦，還有更難聽的我就不說了。你知道嗎，那天你來她的畢業晚會，她有多開心，她覺得你已經向別人證明了你是她男朋友了。你的一點小小肯定，對她而言視若珍寶。”
吳時繼續道：“畫冊裡最後兩張畫，她早在讓我帶去畫家聚集的時候就畫好了。我也以爲你會給她最後兩張畫的結局，可沒想到，你這個混蛋......”
韓峰痛苦的閉上眼，低垂着頭點點，“是的，我這個混蛋，一直把自己圈在過去，卻不知道最好的已經在身邊。我他媽就是瞎子、瘋子、傻子……”
吳時沉默了會，又道：“她那時候來找我，讓我把東西在兩年後再給你。可你知道嗎，我根本不想把東西給你，你不配！……半年前，我去法國深造，最近纔回國擔任這次畫展的工作人員，沒想到，竟然還能碰到你這個混蛋。”
韓峰含淚沉默片刻，開口道：“吳時，她走的時候有沒有向你透露過想去哪裡？”
吳時搖搖頭，“我問過，但她不肯說。”
韓峰的目光漸漸暗沉下去，低頭不語。坐了會，他擡頭看向吳時，目光又變得堅決而平靜“謝謝你，我會去找她的。”
吳時低垂着點了點頭，沒有說話。韓峰準備起身告辭，吳時忽然記起了什麼，道：“小安當年走的時候，曾經向我借了4萬塊錢。一年前，她把錢通過銀行轉賬還到我賬戶，當時轉賬的銀行是W省E市…..”
韓峰的眼睛一下亮了，二話不說，轉身就向門口大步走去。臨到門口，他忽然又止住腳步，轉身對吳時誠誠懇懇點了點頭，“謝謝你，吳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