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劍心
九重天上,朝會宴前。
一個着了白衣銀甲的女子手握銀槍,英姿颯爽地站在南天門前。
風過,揚起高高的髮髻,髮髻上沒有其他女子喜歡的環佩珠鈴鐺,只有簡單的一枚玉釵,雕成了玉笛的模樣,甚是別緻。
女子一一向前來的仙者作揖,仙者們也格外尊敬地於她問好。
直到她分神了片刻,一不留神踩到了一位仙者的腳,纔有些侷促的退到南天門的邊緣。
她拉着那個仙者的袖子,忙不迭地道歉:“玄衣恍惚踩了仙者的腳,實在對不起!”
那仙者白麪粉脣,濃眉秀眼,猛一看,卻是比好些女仙子還要漂亮些。
女子呆了呆,卻噗嗤地笑出了聲,指着仙者道:“玄衣守在南天門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比仙者還要俊秀的男子!”
自稱玄衣的女子又想了想,補道:“倒是有些女仙子能跟仙者您一爭上下!”
被踩了一腳本就很受傷的仙者,此時又被人安上“俊秀”二字,無論是誰,都應當急上一急的。
於是仙者蹙了眉頭,沉了聲音:“這樣還俊秀?”
玄衣仙子凝神看了片刻,還是忍不住掩了嘴點了點頭。
那仙者急了,乾脆掄起胳膊攢起拳頭,牙齦咬得腮幫子鼓鼓囊囊:“這樣呢?”
玄衣仙子來回瞅了瞅,又跟身旁路過的仙者打了招呼。纔回過神依舊點點頭:“仙者您長相俊秀,無論怎樣看都是很俊秀的!”
仙者一聽這般說辭,一下泄了氣。就在此時又聽見南天門外傳來呼喊自己的聲音:“卓崖,我們進去吧!”
仙者忿忿地看了一眼玄衣仙子,極不情願地與她作了作揖,轉身跟不遠處的老者匯合。
玄衣仙子一看,也來了精神,連忙堆起甜笑朝那老者奔去,喚道:“上仙就是瀾滄山的墨染道長吧!小仙久仰道長大名。今日得見,真是小仙三生榮幸!”
玄衣一番話說得深得老者之心。於是讚許地點了點頭:“老夫也早就聽聞南天門有一名女守將,今日得見,果然英姿颯爽!”
玄衣有些訕訕,將銀槍又緊握了握。將眼光投向老者身後鬱郁不安的仙者,擠了眼睛淺笑問道:“還未請教這位道長的名號?”
此時的被誇俊秀而內傷不已的仙者才擡了擡眼,恭敬地拱拳回到:“在下瀾滄首座弟子許卓崖,見過玄衣仙子!”
玄衣甜甜一笑,側過身子:“道長快進去吧!朝會宴要開始了!”
天鍾迴盪在九重天宵。
朝會宴準時在採晨宮中舉行,天帝天后相攜出場。
待天帝天后坐定主位後,衆仙也都噤了聲。
天帝拍了拍天后的手,喜笑顏開:“今日招衆仙前來,是有一事要宣佈!”
天帝的聲音渾厚紮實。混着天鐘的靡靡之音,莊嚴肅穆。
衆仙皆屏息凝神,聽着天帝宣佈這一件重要的事。
“萬年沉浮。九夏沸騰,生靈塗炭,特命太子擎天平禍亂,安六界。萬年以來,八荒浩蕩,劫難非多。南北暌隔,彼此相持。商輟於途,士露於野,徒以帝業一日不決,故民生一日不安。因帝后將應劫羽化,遂定於天曆六月初十,太子擎天登基爲帝,還望衆位仙家輔佐於他,穩六界之安寧!”
天帝一言既出,引得衆仙私語陣陣。
不過太子擎天一向功績卓越,鮮有危名,倒也是當仁不讓的天帝之選。
正當衆位仙家竊竊當中,天帝又寬厚一笑,道:“墨染可在?”
坐在前面的墨染連忙起身上前,恭敬道:“老夫在。”
天帝迫切地揚了揚手,朝御座下方的年輕人招了招手:“擎天,來!”
原來坐在御座下方的男子,便是太子擎天。
他眉眼剛毅,俊秀英武,身上是塵埃不染的白袍,並沒有仙室的浮誇之氣,倒是樸素的很。
聽到天帝喚自己後,擎天忙起身站好。
天帝爽朗一笑,滿目期待的看向殿下的墨染:“都說墨染上仙教徒有方,教出的徒弟傑出聰慧,少年便有大修爲!如今孤也有一願,不知墨染上仙可否助孤實現?”
墨染謙虛一笑,忙拱了拱手,會意道:“能夠指導太子,是墨染之福!”
天帝未開口,墨染便猜透了他的心思,折讓天帝更加釋懷,心覺將擎天託付給他十足正確。
於是朝擎天使了眼色:“還不去拜師?”
太子擎天恭順地朝殿下走去,朝墨染跪伏拜地。
簡單的拜師禮成,大殿之中掌聲四起。
墨染開懷一笑,又朝身後招了招手,道:“卓崖,往後就由你來帶着師弟吧!”
少年上前恭敬俯身,朗聲道:“弟子遵命!”
這一幕讓瀾滄大出風頭,可落在御座右下方的玄衣仙子眼裡,卻多了幾束星光。
她看着那個俊秀無比的男子,竟然油然升起了幾分欽佩。
他說他叫許卓崖。
卓崖,卓崖。
再一次見到那個俊秀的男子,是在一次大戰之後。
西海深淵有一古獸,青面獠牙,有腮齊耳,卻是人身,每每月圓獵殺活人,連西海水君都被攪得不能安生。
玄衣仙子正值磨練之齡,自願下界擒拿妖精。
但天后念她年幼,又知其心高,不願輕受旁人的佐助,於是向天帝言說了幾句,於是天帝心生一計,想起了太子擎天所在的瀾滄派,於是去函信請援。
瀾滄山自成一派。墨染上仙又是幾位德高望重的上仙之一,說的好聽一些是天帝的臣子,說的不好聽卻是有着能和天庭分庭抗爭的能力。
所以讓瀾滄插手。再好不過。
於是就在玄衣仙子方方駕臨西海海域之上的時候,海浪滾滾之處卻已然立了一個孑然身影。
仙子定睛一瞅,竟然有些訕訕:“怎麼是你?”
海浪處的身影卻冷冰冰地擡了擡手:“怎麼不能是我?”
仙子抿脣一笑,卻是道:“今日你雖着了藍衣盔甲,卻還是俊秀飄逸,比好些仙娥仙子都要秀麗一些......”
那男子又覺得自尊心被傷了傷,於是咬了咬牙道:“待會兒就讓你看看我的男子氣概!”
話音一落。便出劍橫劈,轉瞬。腳下的海域便被劈開了一道極深的縫隙。
海水分撥兩邊,海底暗沉一片。
男子直衝而進,轉眼便消失在了玄衣仙子面前。
“誒!誒!”因不甚熟悉,玄衣仙子也不好直稱人家名諱。所以只有心急火燎的站在雲頭叫喚。
喊了幾聲卻不見動靜,玄衣仙子怕他在底下遇上那古獸,於是抄起銀槍也追了進去。
未到一半,便看見海底深處一閃一閃銀白色的光。
玄衣仙子定了定身形,未待她反應,便看見一個長着人類雙腳的魚獸嘶鳴而出,他的腮上插了一柄明晃晃的長劍。
而藍衣仙者就緊緊地握着劍柄,眉眼緊蹙,凜冽不已。隨着魚獸一同直衝雲霄。
玄衣仙子只剩驚訝,未有其他,不待她出手。那惡貫滿盈的古獸便死在那男子劍下了。
玄衣仙子有些可惜地提了提回到岸邊的古獸的屍體,埋怨地擡了眼皮:“誒,你怎麼都不等我出手?”
藍衣男子終於放鬆一笑:“有我許卓崖在的地方,根本不需要旁人動手!”
玄衣仙子調皮地眨了眨眼,跳到藍衣男子身後,拖長了尾音:“你怎麼如此自負啊。許卓崖~~”
藍衣男子被她看的有些訕訕,隨眼光恍惚了一些:“是又如何?”
玄衣仙子露出貝齒明媚笑道:“我叫如天玄衣!許卓崖!幸會!”
藍衣男子看着她的笑容。還有脣邊的兩渦梨渦,竟然看得有些出神。
半晌卻忘記伸出手來。
玄衣仙子見他遲遲不動,乾脆主動上前拉上他的手,然後笑的比日光還要燦爛:“往後我們一定要切磋切磋!”
斗轉星移,日光落下,星辰連成線。
幾萬年的光景不過彈指一瞬。
面前的老者也穿着絳藍色衣衫,可面容卻蒼老不堪。
滿頭銀髮,鬍鬚散亂。
眼光泛泛,裡面全是零碎的愁緒。
他的聲音在發抖,手上的皮膚也皺成一片。
他說到這裡,只覺得心臟疼的厲害,於是喘了喘氣,擡眼看向雲端的黑衣魔君。
他道:“說到這裡,你應當知曉我與如天的關係了吧?”
黑衣魔君抱着胳膊滿目無瀾的湖水,淡淡道:“那爲何你不救她?”
這話比江沅的掌風都還要讓人心生畏意。
許卓崖慚愧的擡了眼:“我救過,只是,沒能救出來......”
許卓崖頓了頓,半晌才繼續道:“聽聞如天被囚,我便從瀾滄山趕到了九重天上,可無奈,我在飛昇上仙之時已經受了傷,最後若不是已是天帝的擎天念及同門之情,我便殞命南天門了!”
許卓崖的手在不自覺的抖,他許久沒有將往事說出,此番說出來,猶如揭開了已然長好的皮肉,然後按照舊傷又劃了幾刀。
他最後悔的,就是因爲要飛昇上仙而沒能陪如天一同下界降妖。
之後卻聽聞如天在下界處理八荒始妖叛亂之事時,竟然被九剎劫走,帶回了魔宮。
他一心煩,便在應劫之時被天雷劈了幾遭。
他原本是想待飛昇上仙后再去助她一臂之力,可誰知,這一錯過,便是一世。
因爲誰都沒想過,已經貴爲戰神的如天玄衣,竟然會爲了一個魔頭,放棄仙籍,放棄生命。
當初她與他在一起時,都不會做到如此。
所以在這件事上,許卓崖也算是個受傷之人。
飛昇上仙不成,也就無法接任瀾滄掌教。
又遭此情殤,所以許卓崖一蹶不振了好些年。
他原本想絕口不提,最後未想到,卻是跟一個毫不相關的人暢談。
許卓崖有些悲慼,卻又忽得覺得心裡踏實了許多。
他牽扯出一絲苦笑,說道:“我說完了!我們開始吧!”
黑衣魔君久久思量,他看着許卓崖的白髮,心中居然閃過一絲不忍,於是他移開眼光,冷聲道:“本尊此行之意不在生靈塗炭,你只需將朱皓君交出來便是!”
許卓崖一皺眉:“他真的不在瀾滄山!”
江沅沉吟了半晌,卻道:“不在就走!”
於是一掀斗篷,欲轉身離開。
他一轉身,掀起風雪巨浪,這一轉身,也讓佯裝作爲人質的夏之桀心急。
他乾脆趁着風雪之勢掏出長劍,忽然飛身上前,一劍刺穿了毫無防備的許卓崖的前胸。
許卓崖只覺得胸襟一陣劇烈的痛,風雪散去,卻見到夏之桀冷漠的臉。
許卓崖顫抖着手指着夏之桀,張着嘴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腦海裡的畫面一陣陣漸次更迭,伴着的全是如天玄衣銀鈴般的笑聲。
他的眼神一點點的渙散,最終卻噙着一絲笑,倒在了漫天大雪裡。
他用盡力氣張了口,無聲道:“玄衣,我來陪你了。”
大雪落,風塵起。
江沅倏地轉身,想要阻止卻爲時已晚,他恨恨地看着夏之桀,牙幫子咬得快要碾碎血肉。
他一字一頓地質問:“你爲什麼要殺他!”
夏之桀冷冷地看着倒地的許卓崖,緩緩道:“最瞧不起我的人,他許卓崖,排第一!”
江沅低吼一聲,五指忽然彎曲,插在許卓崖胸膛上的劍猛然被一股氣流吸走,牢牢被江沅扣在掌心之中。
隨着劍被拔走,許卓崖的前胸也鮮血如柱。
江沅幾招便將劍抵在夏之桀的脖頸,雙眼佈滿了血絲。
夏之桀壓抑住恐慌,問道:“他與你毫無干系,你爲何要多此一舉?”
江沅悶聲:“何爲多此一舉?你本就惡貫滿盈!”
夏之桀冷笑:“我惡貫滿盈?哈哈,好!你若想殺,便一劍殺了我吧!殺了我就無人幫你解決朱皓君了!你也會像許卓崖一般,眼睜睜看着心愛的女人被旁人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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