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後,端木恬讓爹爹在堂屋凳子上坐下,然後出去院子裡打來了清水,仔細的擦拭着爹爹身上的污漬,然後又拿出了跌打傷藥抹在他身上的淤青,用力搓揉開。
端木崢木然坐在凳上,絲毫不覺得讓一個七歲的孩子爲他做這些有什麼不對。
他的這個女兒,從小就跟普通人不同,比長了她三歲的哥哥還要更加的懂事,也讓本身就沒什麼經驗的他習慣性認爲,小孩子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低頭,看着在他手臂上搓揉傷藥的女兒,看到她左邊臉頰上的那個巨大胎記,忽然眸色深了幾分,伸手輕撫在上面,喃喃說着:“恬恬,不疼。”
端木恬愣了下,擡頭看向他,並沒有能看到他眼裡已然消逝的深色,還當以爲他是在對她說他的瘀傷不疼,不由便輕蹙起了好看的秀眉,抿着嘴角輕哼一聲,搓揉着淤青的動作突然更用力了些。
不過這樣的疼痛對端木崢來說,連皺一下眉頭都做不到,他只是又斂了神色,木然坐在凳子上。
一直到有飯菜的香味飄了進來,端木璟端着兩盤菜進了堂屋,放在父女兩面前的桌子上,又轉身出去端來一碗湯,再第三次出去,捧了三碗米飯進來。
“爹,妹妹,該吃午飯了。”
他輕輕軟軟的說着,將飯碗筷子分別放在端木崢和端木恬的面前,動作細緻,神色溫和,說好聽點是溫雅,說不好聽點,那就是溫吞吞。
端木恬迅速的收起了傷藥,跑去外面院子裡洗了手才又跑進屋裡來。
那動作跟端木璟比起來,卻是兩個極端,似乎就是眨了眨眼的工夫,她就已經把一切都收拾好了,但看起來卻絕不難看粗俗,而是讓人覺得很利落很乾脆。
一家三人圍坐在堂屋內的方桌旁,悶頭吃飯,誰也沒有說話。
桌子上是很簡單的兩菜一湯,一盤燴土豆,一盤拌豆腐,還有一碗野菜湯,看起來幾乎沒有絲毫的油水,但在這三石村,能在平常時候就拿出這樣一桌菜來的,絕對不會超過雙手數的人家,而且他們還有白米飯。
相比較而言,三石村並不窮,但這是一個能吃飽就阿彌陀佛,該感謝上蒼的時代,只是他們現在所在的三石村裡,便有不少連肚子都填不飽,吃了上頓就沒下頓的人家。
而之所以端木恬家能比別人吃得好,是因爲她的父親雖整天喝得醉洶洶的,也不太管他們,但卻略通醫術,這即便是在周圍的幾個村子裡,也是很吃香的,大家平常有個小病小痛,都會跑這裡來找他看治。
一塊肥肉突然橫空裡飛了過來,落進端木恬面前的飯碗裡,她擡頭就看到對面哥哥正在對她眨眼睛,她默了一下,甩筷子挑起那塊肥肉,又飛進了爹爹的飯碗裡。
“我不喜歡吃肥肉!”她面無表情的說道。
端木崢的筷子一頓,然後夾起那片肥肉放進了他自己的嘴裡。
肉是奢侈品,大凡去賣肉的,都是要挑了那最肥的一塊,因爲對普通百姓來說,整一年裡也難得能吃上葷腥,自然是越肥越得他們的心意。
剛纔的那一塊肥肉,是深藏在那盤土豆下面的,是前幾天端木璟跑了六十里山路去慶豐鎮上,用小半筐的草藥換來的,一直省省的吃到現在,那是從滿盤子的土豆堆中千辛萬苦尋找出來的最後一塊。
他當然知道妹妹不喜歡吃肥肉,但一向他夾的菜,爹爹都不吃。
吃盡碗裡的最後一粒米飯,他輕輕放下碗筷,才擡頭對端木恬說道:“妹妹,我昨天在後山上設了個陷阱,過會兒我們一起去看看沒有獵物。”
“好!”
端木崢擡起了頭,看向兒子問道:“功夫練得如何?”
爹竟在詢問他的功夫進展?端木璟頓時受寵若驚,忙回答道:“已練到第三層,不過最近已經停滯不前好些天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他也放下了碗筷,道:“說說看。”
端木恬主動的站起來開始收拾桌子,端了空碗走出去,屋內,端木璟正在說着他遇到的困境,卻在這個時候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盤碗落地打碎的聲音,還有恬恬的一聲驚呼。
屋內父子兩一靜,然後端木璟直接站起來,轉身飛竄了出去。
看着兒子飛竄出去的身形,端木崢目光微怔,然後不緊不慢的站了起來也走出堂屋外。
院子裡此刻已圍滿了人,領頭的便是那被端木璟公子N巴掌下去打胖了的王屠夫,身後跟着的那些,有被王屠夫叫來的,也有跟着一起過來看熱鬧的村民。
端木恬此刻就跌坐在王屠夫的面前,身旁地上一灘盤碗碎片,她的手背上還被劃破了一道口子,正鮮血淋漓。
“妹妹,你怎麼樣?”端木璟竄到了她身邊將她從地上扶起來,看到她手上的傷口,頓時緊抿了嘴脣臉色微沉,擡頭冷冷的看向了王屠夫。
王屠夫被他的這個眼神看得有點發怵,想到剛纔就是這小子突然竄出來,一腳就將他給踢倒了下去,膝蓋到現在還在隱隱作痛,以至於走起路來都有些坡腳。
又想到也是這個小子,竟敢騎到他身上將他給打成了豬頭,頓時就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伸手就朝端木璟抓了過來。
“小子,今天老子我要不教訓教訓你,老子我就把姓倒過來寫!”
“你的姓倒過來寫還是那個字。”端木恬捂着被割傷的手背,冷冷看着王屠夫說道,“果然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這種話你竟然也說得出來?你該不會連自己的姓名怎麼寫的都不知道吧?”
端木璟拉着妹妹後退了兩步,正好躲過王屠夫抓過來的手,聽到妹妹的這話不由“噗”的一聲笑出聲來,轉頭看着她輕聲說道:“他不過是個屠夫而已,就算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認識也沒什麼,妹妹你又何必跟他去浪費這個口舌呢?”
王屠夫一抓抓了個空,又被這兄妹兩這麼說了兩句,不由便越發的惱怒,怒吼一聲就直接朝兩人衝了上來。
“小兔崽子,老子殺了你們!”
他前衝的動作忽的戛然而止,卻是不知什麼時候,端木崢已站在了兩孩子的身邊,此刻正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王屠夫的手腕。
“你想殺了誰?”
王屠夫一愣,總覺得這個酒鬼跟剛纔看上去有點不一樣了,但他並不在意。
手用力一扯,想要從他的鉗制中扯出來,但一扯竟紋絲不動,抓在他手腕上的那隻手就好像鐵製的鐐銬,死死的鉗制了他的動作。
他終於變了臉色,但並不就此死心,還在使勁的拉扯掙脫,嘴上罵罵咧咧的:“你這個廢物,趕緊放開老子!竟敢打了老子的兒子之後又毆打了老子,今天這事沒完,你們要麼跪下從這裡一路磕頭到我家,不然的話,就讓老子加倍打回去!”
端木崢木然的神色中緩緩浮現了一抹沉凝,冷冷說道:“誰是老子?”
“老子……”
便是在這個時候,端木璟和端木恬兄妹兩忽然閃身竄了出來,一左一右的側對着王屠夫的膝蓋,狠狠的用盡了全力的踢踩下去。
只聽王屠夫一聲痛哼,然後“砰”的一聲,他膝蓋一彎,直直的就跪倒在了端木崢的面前。
如此變故,就連端木崢都不禁愣了一下,低頭看着跪在他面前的王屠夫,忽然微不可察的抽了抽嘴角。而旁邊那些跟着過來看熱鬧的村民們更是一片譁然,看向端木兄妹兩的眼神,都變得有些微微的不一樣了。
就連被王屠夫喊來助威的那幾位,見此狀況也猶如是一悶棍落下,讓他們連哼都沒有能哼一聲,就默默的後退幾步,退入到了看熱鬧的村民堆中。
他們也只是普通的村民而已,何曾見識過這麼“兇殘”的兩個小孩?乍見之下不由得就被嚇退了,他們可不想跟王屠夫一樣,也被個小娃娃扇耳光,扇成了豬頭!
還是站在這裡看看熱鬧就行了吧。
那麼砰然一跪,王屠夫他自己也是懵了下,直到兩個膝蓋的疼痛狠狠衝擊着大腦皮層的痛覺神經,纔將他給痛醒了過來。
這痛,有被兩娃娃踢踩而成的,也有因爲這重重一跪,而與地面磕碰成的。
他又惱又羞,惱羞成怒以至於那張本就因爲腫了一圈而顯得猙獰的臉越發扭曲成了一團。
他下盤用力就想站起來,卻不想這個時候端木兄妹兩又是極有默契的同時出腳,再次踢在了他的膝彎,讓才懸離了地面的膝蓋再一次遭受了無情的蹂躪。
“分明是你自己管教不好,讓你那沒有教養的兒子嘴賤罵我妹妹!”端木璟不溫不火的說着,擡腳輕輕的踩在了王屠夫的左邊膝蓋上。
“我爹爹不過教訓了你那嘴賤沒教養的兒子,你竟敢跑來趁我爹爹酒醉而將他毆打辱罵,我們不願與你爭執你卻還要死抓着不放,被我哥哥打成了豬頭也是活該!”端木恬也擡腳,“砰”的一下踩在了王屠夫的右邊膝蓋上。
“我們不想與你鬧,想着那事在我們回家的時候就算是結束了,以後就當什麼也沒發生過,大家鄉里鄉親的能和睦相處就別紅了眼傷了臉皮。你卻竟還敢跑來我家,撞倒了我妹妹,打碎了我家的碗,還害我妹妹受了傷!”端木璟微微加重了腳下的力道,只聽有“吱咯”聲從王屠夫的膝關節內傳出來。
“你嘴巴還不乾不淨,滿嘴的小子老子小兔崽子還對着我兄妹二人喊打喊殺一副老子天下第一誰敢讓我不痛快我就讓誰痛快不了的囂張樣,你還真以爲你手上有一把屠刀,殺過幾頭豬牛羊,就誰都怕你,誰見了你都得退避三舍讓着你?”端木恬腳脖子一擰,踏在他膝蓋上狠狠的踩了下去,好像有“嘣”的一聲,似是什麼東西崩斷了。
王屠夫的臉色倏然蒼白又轉青,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滾而下,已然是聽不清這兩小娃娃在說些什麼,但他倒也硬氣,剛纔還因爲被踢跪了下來而痛哼,現在面臨着更大的疼痛他卻竟反而咬着牙一聲不吭。
一直站在那木然看着的端木崢忽然目光一閃,伸手輕輕的搭上了他這對兒女的肩膀。
他有時候總覺得他這對兒女身上的黑暗氣息比他這個曾行走在腥風血海中的人還要濃重,就如他們此刻的行爲,便是他小時候在他們這個年紀,也從沒做出過這般狠辣的事情。
是生來如此,還是被沾染上了那天晚上的血厲黑暗之氣?
從他們的動作,以及王屠夫此刻的臉色來看,他能確定他怕是已經被這兩個孩子傷到了腿上的經脈,現在就算沒人壓制着他,他想要自己站起來也是做不到了的。
此刻看熱鬧的人羣一片死寂,都瞪大了眼睛長大嘴,呆呆的看着依然不溫不火的端木璟和神色冷峻面無表情形如鬼娃娃般的端木恬,此刻他們看去,就連那個整天都是醉洶洶的,無所事事不事生產還形容萎靡的端木崢,也似乎有點不一樣了。
有人從遠處奔來,似瘋癲般的扯開擋在前面的人羣,從中直穿了進來,一眼就看到跪在庭院裡的王屠夫,頓時高聲哭喊着撲了過去。
“當家的,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了呀啊啊?”她扶在王屠夫身側,似乎想要將他從地上拉起來,一拉拉不動,她就更激動了,“唰”的轉頭盯上了端木崢,指着他便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挨千刀的混賬廢物,打了老孃的兒子不算,還教唆你的混賬兒子打了我當家的,現在你們又對我相公做了什麼?你們……”
這是一個典型的鄉村婦女,那一副怒目圓睜指手劃腳口沫飛濺破口大罵的模樣,那密密麻麻層層疊疊喋喋不休不帶重複的詞彙量,無不在凸顯着她的兇悍和潑辣,俗稱——潑婦!
端木崢直面如此兇悍與潑辣,剛還有點生氣的神情,一下子就木然了。
他雖在這裡生活了六年多,也見識過許多婦人罵街的陣仗,但至今他也沒有能習慣這樣的猙獰。往常他都是直接繞開的,今天卻是他想繞也繞不開。
他的夫人是進退有度知書達理的大家小姐,即便是偶爾的調皮淘氣撒潑,那也是讓人覺得嬌憨可愛的,而絕不可能會是如眼前這樣的面容扭曲神色猙獰張開血盆大口肆無忌憚的揮灑着口水。
於是,端木崢看着還在不重樣的謾罵着的王屠夫家的娘子,呆了。
“你罵夠了沒有?”端木恬冷冷的看着她開了口,尤其是當看到自家爹爹那越發木然的神情之後,心裡更是難以言喻的涌上了絲絲火氣,臉色卻越發冰冷和漠然,說道,“再罵,我便讓你也陪你男人一起跪下!”
“你這個……”
王屠夫的娘子大怒,手指向端木恬就要開罵,可猛然對上那雙清冷漠然的眼睛,還有那似乎更加鮮豔欲滴的豔紅色胎記,她突然就在心裡打了個突,一個瑟縮就住了嘴,只有看向端木恬的眼神,依然惡狠狠的。
又有人氣喘吁吁的抖着一身肥肉奔進了她家院子,揮舞着雙手扒拉開人羣,然後一個小胖墩就出現在了人羣的最前面。
他一眼看到院子裡的情景,也是一呆,然後顛着他那一身肥肉衝到了王屠夫的旁邊,拉着他喊道:“爹,你怎麼跪在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這人赫然是王屠夫的兒子,就是那個喊端木恬鬼娃娃被端木崢給聽到了,於是就被打了的傢伙,看他的臉上,現在還殘留着一個清晰的巴掌印。
端木崢的目光在他臉上的紅印上停留了一瞬,然後默然移開視線,將端木璟和端木恬兩人拉了回來。
他伸手架着王屠夫的手,想要將他從地上扶起來,女人見狀也忙伸手一起扶,可這兩人,一個是個女人,一個還是個孩子,王屠夫又偏偏體格頗重,這一扶一拉竟是沒有能將他給拉起來。
女人當即又想要大罵,倒是小胖墩心細,一見爹的臉色不對,忙對他孃親說道:“娘,你先別忙着罵,爹好像腿腳受傷了。”
女人一愣,竟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手哭天搶地了起來。
這下,便是端木恬,也不由得呆了。
小胖墩倒是一臉的平常,只是着急他爹的腿腳,在原地轉了兩圈,忽然對端木崢說道:“端木大叔,我不該說恬恬的壞話,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氣。求求你,給我爹治一下吧,他的腿腳是不是受傷了?”
終究也是小孩子心性,剛纔還將端木崢恨之入骨,轉眼就忘了,不過他竟會這麼說,倒還是讓端木崢意外的看了他一眼,然後伸手去將王屠夫扶起來。
卻不想王屠夫竟一把甩開了他的手,強忍着疼痛咬牙說道:“老子還死不了,用不着你假好心!”
端木崢於是又收回了手,木然說着:“傷到了經脈,若不及時擦藥酒化開瘀傷,以後的行動靈活恐怕也會受影響。”
正在對峙的時候,突然又有人從外面衝了進來,這次進來的卻是“呼啦啦”的一大片,一看那些人,竟還是隔壁村的村民。
他們一進來就着急慌忙的喊着:“端木大夫在不在?有人上山遇了猛獸,受傷嚴重!”
圍在那看熱鬧的三石村的村民“譁”的一下讓開了路,看到那被擡着進來的隔壁村的村民,有人驚訝的問着:“呀,這麼嚴重,這是在哪遇到了猛獸呀?”
“紫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