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底比斯夜

“我們要見王!!”

“讓我們見見俄塞利斯大人!!”

“我們要見俄塞利斯大人!!!!”

“王!!讓我們見見王!!!!!!”

火光重重,從宮樓最高處朝下看,一片翻滾的金浪般的人潮。

耳朵裡沸騰着人潮裡紛亂喧囂的騷亂聲,守軍統領阿琉迪亞斯往下又看了幾眼,轉身走下臺階。

“將軍……”等候在樓下的副將眼見到他下來,匆匆迎上:“您看到了,情況越來越不受控制,再這樣下去恐怕會引發暴動,我們是不是要向王稟告……”

話音未落,被阿琉迪亞斯擡起的手製止。擡眼朝他看了看,半晌,輕輕搖了搖頭。

目前的局勢,目前所面臨的這一切現狀,對於近些年有些動盪不安的凱姆?特來說,已經不知道是個單純的自然性災害,還是一種詛咒。

這麼一場來勢兇猛,卻事先幾乎連一點徵兆都沒有的瘟疫大爆發。

誰都沒有想到在短短月餘,整個下埃及會被這場瘟疫無聲吞噬,而面對着它逐漸朝底比斯持續逼近的侵襲,所有的人包括那個高居於王座上安靜掌控着一切的男人,都對此束手無措。沒有剋制它的藥,沒有截斷它的方式,除了隔離和對感染而死的屍體的羣體火化。

但那點措施根本無法阻止病魔無孔不入的侵蝕。

無孔不入。

是的。

以至它更像是一個詛咒,就像百年前那場同樣爆發在凱姆?特土地上的瘟疫一樣。那是個纏繞着這個國家百年揮之不去的噩夢,他們叫它“神怒”。神發怒了,因爲當時九百九十九個死於政治迫害的信徒,於是詛咒,於是十九萬六千七百四十二人的生命的滅亡,以及大神官用自身的獻祭,才讓它得以平息。

那麼這一次呢。

起因是什麼,代價又是什麼。

一無所知。

而那位年輕的法老王對此又究竟有着怎樣的打算呢。

那個年輕而內斂的帝王,奧拉西斯。

自平定依哈奴魯的叛亂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只能看到他一條條從後宮深處下達出來的指令,而見不到他的身影。沒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直到這場瘟疫從最初隱形的徵兆到突然間無法遏止的一種爆發,才重新能從朝堂中那張王座上見到他。

但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現在究竟在想着什麼,打算做些什麼,唯一可見的是他只在儘自己最大的能力制止瘟疫擴散的速度,但所有人都心知肚名,對於這種災難,沒有俄塞利斯,那麼即使是這個被稱作爲神子的男人,也是無能爲力的。而俄塞利斯又在哪裡,傳聞他沒有死於孟菲斯的瘟疫,而是在那裡的瘟疫爆發前就離開了北凱姆?特,可是他究竟去了哪裡,在做些什麼,法老王及他周圍幾個近臣不說,沒有任何人猜得透。

而現在,唯一所能做的恐怕只有等待吧,雖然,連阿琉迪亞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這座被瘟疫和火慢慢侵吞着的城裡,究竟在等待着些什麼。

手指輕釦桌面,發出得得脆響。磨光的大理石表面倒影着那隻手,骨骼勻稱,修長敏感。

優雅美麗的一隻手。

翻掌定生覆掌奪死的一隻手。

老祭司亞爾汗薩布悄悄移動了下身子,手跟着垂落,劃過膝蓋的時候在衣角邊將一手心冷汗用力抹去。空氣和室溫,不知道哪個比哪個更加沉悶,沙漏悉碎提示着時間的一點點流逝,而那隻手的主人依舊長久地靜默,他開始有點坐立不安。

判斷只是一霎那的,在目測了那個被他們稱作“琳”的異國姑娘的症狀之後。這對他這種行醫數十年的祭司來說並不困難,包括目前的決定,他想他別無選擇。

“我很高興你能在這個地方告訴我這些,亞爾汗薩布。”終於打破沉默,那位年輕的法老王停下手中不斷重複的動作,擡眼望向他:“相信你也明白這對你意味着什麼。”

“是的王,臣已經作好了留在這裡的準備。”

安靜的眸子在得到這個回答後依舊不動聲色抓着他的視線,彷彿要透過那層虹膜刺透他此時有些顫慄的靈魂。片刻,點點頭:“你的家人,我會給他們最好的安排。”

“謝王。”從由始至終只坐了一個角的凳子上站起迅速跪下,亞爾汗薩布一叩到底。

“起來吧,今後,琳就靠你盡心醫治了。”

“是,臣必定不遺餘力。”“

“你可以出去了。”

“是,臣先行告退。”

微頜首。

默不做聲望着那老祭司略顯佝僂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處,奧拉西斯站起身慢慢踱到窗邊。二樓的窗戶離地面數十米,不錯的地方,一個可以讓人放下些什麼的地方,因爲它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某些方面的含義就是,你可以看見別人,而別人卻無法以仰望的角度窺知你眼裡究竟藏着些什麼。

沒有愛的資格。

沒有悲傷害怕的資格。

唯一有的資格就是讓那些仰望的目光感到心安,這就是主宰。

可是這個主宰在眼看着自己所愛的女人身染瘟疫的時候,卻無能爲力。更可笑,他甚至連告訴她他愛她的勇氣和資格都沒有,因爲她不屬於這裡。即使自己用自己的固執,自己的靈魂追隨她更多的三千年,她終究不屬於這裡。

作爲被俄塞利斯爲了他而向命運挑釁扭轉帶來的戰利品,她終將必須離開,即使自己再不捨得。

琳……

恨嗎?在說出愛,卻看着他眼底漠然的時候。

可是始終也無法讓她知道,這世界上的確存在着那種即使用再高權利都無法去改變的東西——命運。

強行改變,只能失去更多,這已經被神用它最現實直接的方式展現在了自己眼前。那麼究竟是應該繼續下去,還是靜等命運的審判?

俄塞利斯不在,沒有任何人可以告訴他這個答案。

頭突然很暈,腳下一個踉蹌。

“王……”貼着牆倒下之前,一雙手用力扶住了他的肩膀。

奧拉西斯擡起頭:“路瑪……”

“休息下吧,您已經兩天兩夜沒閤眼了。”映入眼簾,面前那雙琥珀色的眸子安靜而柔和,在一頭被火光染成金紅色的長髮下。這個年輕而美麗的男子,似乎從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起,印象裡就沒有他失態過的樣子,總是那麼隨性,一臉淡淡的高興。

即使是在這樣的一種動盪中。

倒也適時地讓人再次平靜下來。

嘴角牽了牽,奧拉西斯站直身體,推開他的手:“你來,不單是爲了勸我休息吧。”

“騷亂這幾天越來越不受控制。”沉默片刻,路瑪回答。

奧拉西斯點點頭:“我知道。”

“我不得不將關防處的駐軍撤一部分回底比斯。”

“可以。”

“此外,”猶豫了一下。

奧拉西斯瞥了他一眼:“說。”

“有傳言,亞述內部近來似乎正凝聚着一股爲外界所不知的軍事力量。”

眉心微蹙:“什麼樣的軍事力量。”

“路瑪不知。但從西奈那一戰,可以看出亞述恃強而狂的端倪。”

“我知道,”慢慢踱到桌邊坐下,手指輕釦桌面,目光依舊對着路瑪:“包括巴比倫尼亞和赫梯,就目前而言,都是讓人比較放心不下的。”

“巴比倫尼亞和赫梯?赫梯王的姐姐還在底比斯,我想他們……”

“路瑪,還記不記得卡布拉姆爾王。”

目光輕閃,路瑪擡起頭:“記得,那位將自己親妹妹送給當時的努比亞王,又在三年後一舉攻破努比亞城,將自己妹妹重新娶回身邊的法老王……”

奧拉西斯笑了笑,不語。

“那麼作爲我們秘密簽下盟約的巴比倫尼亞,王對它不放心在哪裡?”

“因爲秘密。”捻發。纏着髮絲一圈圈在指尖繞轉:“沃塔裡修斯連結盟都不願意讓世人所知,必然有所保留。一個遭到挑釁仍保持觀望的帝王,我們能對他的忠誠保有幾分信賴。”

眉梢輕挑,笑:“王說得是。”

“而我們目前的形勢,已經讓某些狼開始蠢蠢欲動了吧,路瑪。”

“是這樣,王。”

“瘟疫橫行,民心動盪。出手,只是個時間問題。”

不語。路瑪看着他。

他的眼睛。

奧拉西斯那雙漆黑色眸子,曾被遊吟詩人贊爲尼羅河上的黑寶石,它們是極美的,美得讓人莫測,卻又因此忍不住想更深一層地去猜測。

“王是不是已經斷定他們會趁我國瘟疫作亂的時機來攻克凱姆?特。”

“只是個猜測。”

“王的猜測讓路瑪有點不安呢,在這種時候。”

“也是,不過換個角度去看的話,未必我們就絕對不安全。”

路瑪沉默。

知道奧拉西斯會說些什麼,但那話,卻是路瑪不能,也絕對不願意說出口的東西。

尤其在這男人面前。

“誰會想要征服一頭病入膏肓的獅子,”這男人一字一句道。明白路瑪眼中瞬間的陰騖,他再次微笑,笑得很明亮,就像他背後在火盆裡跳動不已的火光:“而且,還是隻隨時隨地可能傳染致命病毒的獅子。”

“王……”

目光轉暗,奧拉西斯交叉十指靠入椅背,微垂眼簾,正色道:“你說,他會選擇從什麼時候,什麼地方,用什麼方式開始,那個尼尼微的妖王……”

有點突兀的一個問題,路瑪微微一愣。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半晌,低聲道:“路瑪難以推測。”

“把雷伊招回來吧,儘快。”

“那麼努比亞防線……”

“庫什人構不成威脅,那麼那道防線暫時對我們來說還不重要,亞述的話,他們用不着繞那個圈子。”

目光閃了閃:“這麼說,西邊有盟軍利比亞,北邊部署着阿穆羅的軍隊,如果他們不想驚動敘利亞人的話,紅海港口處倒是個關鍵。”

“沒錯。”

“明白了,路瑪這就去準備。”

“路瑪,”起身正要離開,奧拉西斯忽然再次開口。

路瑪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在。”

遲疑了一下:“琳……她目前的狀況怎樣。”

“精神還好。”

“還好麼,”點點頭,嘴角牽了牽:“還好,那就好。”

“王……”

“去吧。”似乎知道他想說些什麼,奧拉西斯輕輕兩個字打斷了他的話音。

路瑪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但終究無法從他眼底窺出些什麼來,就像往常那些他不希望別人從他眼中感覺出什麼東西時一樣。雖然他這會兒的話音,聽上去若有所思。

片刻,路瑪行了個禮轉身朝門外走去。

******十六道城門層層關閉,好象是從一夜間開始的,滿世界青銅的味道,滿世界讓人覺得不安的氣息。

三天前開始見不到辛伽的行蹤,可是尼尼微卻出現了越來越多的軍人,本國的外國的,還有一些根本不清楚國籍的僱傭軍。而現在他們就被集中在這座城市的內外三翼,維持着這座城在人口增多情況下的治安和運轉。每天會在特定的時候,那道巨大的把守尼尼微主幹道的大門打開,放進或者放出一些部隊和人,而過了那個時段,門一關,這地方就滴水不漏了。

突然發覺這座關閉了所有城門的城池就像個安置在懸崖邊緣的鷹巢,只要沒有來自上空的威脅,即使沒有銅牆鐵壁,一樣是固若金湯。

而這一切又到底是爲了什麼,沒聽說過有強敵來襲,也沒有侵略的預兆,那這麼多來自各地的軍隊部署到底是爲了什麼。他們被分散在亞述國的每一處比較重要的防禦地帶,很顯然,辛伽弄來這麼多軍隊並不是爲了進攻,而更像是用來防守的。

防誰,又爲了什麼而防。

而這一切又是不是和辛伽提到過的他要出次遠門有關。準備了那麼多的人手和武器補給在這座城市,他到底要去哪裡,又是爲了什麼而去。

思忖着,蘇蘇不自禁又朝城牆方向看了一眼。

剛回頭,身前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很沉,也很快。不等反應過來,肩膀突然猛撞在一樣堅硬的東西上,蘇蘇不由自主朝後倒退了兩步。

站穩腳步才發覺和自己撞到一起的是個一身鎧甲的軍人。很高大的一名軍人,大半張臉隱在那頂頭盔下面,蘇蘇看不清他的樣子,不過從鎧甲上的飾物來判斷,他的官銜並不高。不高的意思就是一般他這種裝扮的軍人,是不可以就這樣隨便出現在宮裡頭的,可顯然他在這裡走得很隨意,邊上經過的巡邏不是沒留意過他,只是在看了幾眼後,始終也沒有任何人過來阻攔或者盤問他。

他就那樣目不斜視地從蘇蘇身邊走過,好象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撞了人,足高出她一個半頭的個子從她面前過去時,像一層烏雲在頭頂浮過,只一雙寬闊的肩膀朝右微微傾斜着,走一步會隨着身體的動作斜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剛纔衝撞到的關係。

蘇蘇下意識回頭朝他多看了幾眼,風忽然送來一股似有若無的味道,鑽進鼻尖,她整個人突然一震。

似曾相識的味道……

隨即觸電般彈起朝着那人離開的方向直追了過去,幾步跑到他的背後,伸手朝他肩膀上用力一搭:“等等!”

可沒想反被他拖着朝前走了幾步。

手一滑被他輕易掙脫了開去,那人走路的衝力很大,甚至沒有因此回頭朝她看上一眼,依舊自顧着朝前走着,和剛纔撞到她時一樣的若無其事。

“等一等!”追上去再次一把抓住他,蘇蘇手下用了點力。手指在他肩膀使勁一摁,意料之外,那人腳步突然一停。

蘇蘇差點一頭撞在他肩膀上。回頭間他突然擡手一把掐住她脖子,不等她反應過來,一轉身將她按到邊上那根石柱上。

突如其來的舉動,蘇蘇呼吸一滯。

急出手在他手肘部用力一拳,咔的一聲脆響,明顯看到那塊關節猛突了起來,而那隻禁錮着她喉嚨的手依舊紋絲不動地鉗着她,從手腕到肩膀筆直一條線,金屬打造的筒子似的。然後沿着肩膀看到他隱在頭盔下的那半張臉,黑紅色泛着層鋥亮的油光,一道月牙狀的刀痕從頭盔內一直延伸到他左邊嘴脣,那半邊嘴脣全都豁開了,露出裡頭血色的牙肉,以及一個深深的黑洞。

愣神間,那人另一隻手猛一拳揮了過來。錘子似大的一隻拳頭,迅雷般朝着腦門上直砸下來,情急下蘇蘇頭一偏,隨即耳朵旁砰的一聲悶響,幾點溫熱的液體濺在了她的臉上。而就在這同時,蘇蘇一條腿急速擡起,照着他那條關節突出的手肘一膝蓋猛地頂了上去!

一聲脆響,那條手臂徹底折斷。

血迅速在那地方撐出一個腫塊,而那隻手依舊緊扣在蘇蘇的脖子上,在她試圖掙扎脫困的瞬間一把將她拎起,舉高,再朝着地上用力一甩。

極強的力道,蘇蘇甚至連找個緩衝的機會都沒有,頭已經朝地上直撞了過去。

“住手!!”

眼看着就要和地上那些粗楞的石頭撞上,身後響起路過侍衛一聲驚叫。與此同時肩膀上突然被一股力量用力一帶,回過神人已經被那股力量反扯了上來,轉眼落到一雙臂膀裡,而那個沉默的軍人也突然間停止了原先的攻擊,垂手站在原地,沒再繼續盯着她,也沒有去管那條斷了的手臂。

片刻一個轉身,他自顧着離開。

“站住!”迅速從那雙臂膀裡掙脫,蘇蘇還想再繼續追上去,卻被身後一道熟悉的話音輕輕制止:“你在幹什麼,蘇蘇,”

蘇蘇的腳步頓了頓,再想追,那人已不見了蹤影,都沒看清他究竟是從哪裡消失的,他動作快得就像一隻獸。

“你在這裡幹什麼。”似乎以爲她沒聽見,身後的話音又重複了一次。

蘇蘇回過頭。

一道身影斜倚在她身後那根石柱上,一身黑衣,修長的手指玩弄着手裡那把漆黑色的劍,反覆只是一個動作——剔起,再按下。

最近已有很久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這個男人,一直都以爲他仍在孟菲斯,沒想到已經回來了。

蘇蘇迴轉身,朝那軍人消失的方向指了指:“那是什麼,森。”

聽見她問,森收起劍。拈發看了看她,又朝她身後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如果你指的是剛纔那個人,他是個士兵。”

蘇蘇點點頭:“我知道。”

“那麼,”微微一笑,直起身:“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而我是問,他到底是什麼。”

聞聲,森站定腳步,側眸看了她一眼:“爲什麼要這麼問我。”

“他是不是沒有痛覺。”沒理會他的問話,蘇蘇繼續道。

“你這麼認爲?”

“我只是感覺。”

“感覺,”眉梢輕挑:“所以你就這麼直接地說出你的疑惑來了?可是感覺能把有變成無麼,蘇蘇,世界上怎麼可能存在沒有痛覺的人。”

“辛伽在哪裡。”話題一轉。

森回過頭:“你認爲我知道?”

“我想見他。”

“很多女人都曾經對我說過這句話。”

一陣沉默。轉身想走,他忽然上前兩步,擋在她的面前:“最近別去打擾他。”

“是不是因爲他要發動戰爭了。”

怔了怔,隨即意味深長瞥了她一眼:“是,也不是。”

“對哪個國家。”

“這不是你該關心的。”

“我想知道。”

“你想知道的事情一向很多。”

“那麼多軍隊,這樣的防禦,辛伽他到底想幹什麼。告訴我,森,這一切和凱姆?特最近爆發的瘟疫有關嗎??”

目光一閃。

突然擡手出其不意拈住了蘇蘇的下巴,蘇蘇一驚,想後退,卻被森一把扣緊朝他方向拉了過去。然後俯下身,看着她的眼睛:“再說一次,這不是你該關心的,蘇蘇。”

扭頭,但沒能掙脫他的鉗制,蘇蘇把目光從他眼中移到他手上。

片刻忽爾一笑:“你爲什麼會在他身邊,森。”

有點突兀的一句話,森怔了怔,眼睛微微一眯:“你說什麼。”

“我說,你爲什麼會在辛伽身邊,森大人。”

手鬆,隨即脫離了他手指的掌控,蘇蘇順勢後退一步。

“這很奇怪麼。”垂下手,森道。亦不再繼續望着蘇蘇的眼睛。

“你不是亞述人,而且,你並不善於臣服。”

笑,目光再次轉向她:“什麼叫臣服,”而不等她回答,他又道:“你臣服於他了麼,蘇蘇。”

“我爲什麼要臣服於他。”

“那你爲什麼要留在他身邊。”

“我……”語塞。

看着他手指輕彈,手裡的劍出鞘,漆黑色劍身在陽光下劃出一道詭異的暗光。

他看着那道光,目光閃爍:“其實我們都有各自的理由,不是麼。”

不語,蘇蘇轉身離開。剛走出幾步,森忽然再次開口:“最近他身體不太好。”

停下腳步,但沒有回頭。

“我想這是你該去關心的。”

“而這恰好是我並不感興趣的。”

“你確定?”

“確定。”

“那也好,既然不感興趣,我也就不必違揹他的命令,對你說出他的行蹤了。”話音落,腳步聲響起。

而蘇蘇在這同時回過頭:“森。”

“還有什麼事。”

“他在哪裡……”

細細的陽光移在臉上,很軟,像髮絲掃在皮膚上的感覺。

隱隱有個人影在眼前晃動,睜開一絲眼簾,人影驚跳着後退。被他一把拉住手腕:“午安,蘇蘇。”

“……午安……”不安的眼神,忙亂的動作,強硬卻結結巴巴的回答……他的蘇蘇。

微笑:“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們說你不太舒服。”細不可辯的話音,他還是聽見了,手指沿着她的手腕滑向她的臂膀,他看着她:“你在關心我麼。”

沉默,就像以前每次似乎說中了什麼,而她固執地拒絕去承認時一樣的表現。辛伽伸指插入她的髮絲:“真軟……”他道,暗紅色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那目光和他的聲音一樣的柔軟。

蘇蘇的呼吸隨即急促起來。扭頭試圖掙開他的指,卻讓自己的頭髮和他纏得更緊,後退着站起身,牽得頭皮一陣刺痛。

撲地跪倒在地,他的手一鬆:“我總是拿你沒辦法呢,蘇蘇,”一聲輕嘆,他看着她微笑:“什麼時候才能讓你習慣我的手指,嗯?”

蘇蘇的臉一燙。

很深很深的燙,燙得她只能繼續低垂着頭聽憑臉側的髮絲擋着自己的臉,好讓他不那麼容易地發現自己的失措。可他的手指依舊準確地從那些髮絲間探了進來,輕貼在她的臉上。於是那些原先想要說的,那些疑問,那些質疑,忽然間在喉嚨口不見了。然後聽見他輕聲道:“你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我的孩子。”

“森……”

“呵……那個魔,”收回手從牀上撐起半個身體,一頭雪白色長髮隨即從肩膀滑下,拂過蘇蘇的手指,冰冷冷一道溫柔的觸碰:“他總在以自己的方式來考驗着我的意志,不是麼,我最近變得有點脆弱的意志……”

蘇蘇擡起頭。

一時不太明白他在說些什麼,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他的眼睛。

而那舉動隨即讓她後悔。

那樣一雙帶着淡淡倦意的眼神,還有一絲隱忍而跳躍的慾望。

“不明白我在說些什麼,是不是。”目光輕閃,笑:“沒關係,很多事,還是不明白的好。其實我也……”話音一滯。不知道怎麼他突然間臉色變了變,抿着脣,兩眼直勾勾盯着蘇蘇。

蘇蘇被他看得一驚:“辛伽……”

半晌見他深吸了口氣,低頭將臉貼在她伸出的掌心裡,目光依舊盯着他,那雙眸子在他蒼白的臉孔上分外的豔紅,紅得妖嬈:“我以爲在那之前,不看到,也沒關係……”他道,聲音有些喑啞:“過來,蘇蘇。”

手伸出,她的臉不由自主朝他胸口埋入。被他一瞬間用力擁住的感覺,像一滴水忽然間融進了海……紅色是他眼睛裡的浪,藍色是他懷抱裡的溫度。

“他說你病了,辛伽……”半晌,她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然後開口。

“不要去管它。”他回答。

“我看到尼尼微很多軍隊……”

他沉默。

“你……到底在做些什麼……”

“別去管它。”

“辛伽……我對你一無所知……”忍不住擡起頭,卻恰好對上了他的嘴,他的嘴無聲貼在她的脣上,輕輕地吮吸,輕輕地移動:“蘇蘇,我是個怎樣的人。”

很輕,很癢,癢得想讓人一把用力抓住他,再把他狠狠地撕碎。

就像他這會兒噴灑在她臉上的氣息所表達的東西。

強烈,滾燙。

“不知道……”她回答。擡頭粘住他的脣,一伸手勾住他的脖子,用力纏住了他:“你告訴我……”

“小東西,你在引誘我……”

“事實上,”提高聲音,說了一半,話音又止。

“事實上,什麼?”他問。髮絲帶着他身上的味道一層層纏緊了她,透不過氣來的感覺,卻叫人沉溺得不能自拔:“事實上,這幾天我一直都在找你……”急急說完,一聲低吟從嘴裡溢出,因着辛伽的牙齒一口咬在了她的頸窩上,很用力。

她將他緊緊抱住:“爲什麼會這樣,辛伽……”瘋狂地吻着他的嘴,瘋狂地吻着他的耳,他的下顎……而他的牙齒死死咬在她身上,從頸窩到肩膀,從肩膀到胸膛。直到一揚手將她衣服撕裂,反身,他將她壓倒在那張柔軟的大牀上。

而她還在喃喃低語着,幾乎有點瘋狂地用自己的身體糾纏着他的身體,舌頭滑過他的耳垂,在他耳邊急促地,一次又一次地道:“爲什麼我會這樣……”

“爲什麼我會在這幾天到處去找你……”

“爲什麼我那麼想見你……”

“爲什麼……”

“抱緊我……”

“再緊一點……”

“辛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