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蘇蘇靠牆坐在地上,對面是一道門,門口兩名侍衛安靜站着,對於她投去的視線似乎從沒有意識到過,像門上那兩個靜止的浮雕。

整條走廊裡很靜。

很多身影從蘇蘇眼前晃過,不管是走進那道門還是走出那道門,每條身影步子都輕而匆促。空氣裡一股似有若無的緊繃感,但從那些人身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蘇蘇反手在皮甲上擦了擦,手背上很粘,沾滿了從辛伽嘴裡流出來的血液,她想把這些已經發黑了的顏色弄乾淨,但很難。

門又開,雅塔麗婭在兩名使女的陪伴下從裡面走了出來,後面跟着一些臉色不太好看的男人。蘇蘇擡頭朝她看了一眼。她臉上蒙着厚重的紗,但依舊可以透過那些紗,感覺到她直直注視着自己的視線。片刻,頭一低,她一聲不吭地離去。

門合上,隨着腳步聲的消失,走道里再次恢復死一樣的寂靜。只有陽光是活躍的,從頭上的窗戶裡斜射進來,把一隻不停在窗臺蹦達的小鳥身影拉長,讓蘇蘇手上那些乾枯的黑色看上去重新又恢復成原先一抹流動的暗紅。

門再次被推開,蘇蘇對着陽光曬着的手抖了抖。

分開的手指間一道黑色的身影,還有一抹淡淡的眼神。

是森。

一眼瞥見她坐在這個地方,他似乎愣了愣,隨即走到她面前,蹲下來看着她:“我以爲你走了。”

蘇蘇不語。

“想見他?”

蘇蘇搖搖頭。

他又看了她一會兒。片刻站起身,目光轉向窗外:“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這種樣子了,”窗臺上撲楞楞一陣輕響,那隻不停跳來跳去的小鳥一陣唧喳後拍着翅膀飛走了,逃似的速度:“你對他做了些什麼,蘇蘇。”

“殺他。”

驚詫。繼而,一絲笑在嘴角漾了開來:“聽上去有點意思。”

“但沒成功。”

“看上去是這樣。”

“以後看來沒機會了。”

“好象是。”

沉默。蘇蘇看着自己的手指:“可我想殺他,很想。”

“爲什麼。”

“他殺了很多人。”

“如果是這個理由,他已經被殺過很多次。”

“和我一個鎮子的所有人,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包括你父母?”

“我沒有父母。”

“你是孤兒。”

蘇蘇擡起頭:“確切的說,是被他們揀來的。”

森低頭看向她:“這麼說他們是你的恩人。”

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蘇蘇的目光遊移着,不知道在看着什麼地方:“他們總是在對我說着話,森。”

很突兀的一句話。森不語,等她繼續往下說。

“他們說,蘇蘇,他殺了我。蘇蘇,他把我們堆在一起,把我們放在火堆上燒焦。蘇蘇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手指剝落下一大片乾枯的血跡,碾碎:“一直一直都是這樣,森,他們讓我看他們被割斷的喉嚨,還有他們身上的血,他們身上燒焦的顏色……在我看着他血一樣顏色的眼睛和嘴脣的時候。”

“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嗎。”眼睛眨了一下。陽光紮在眼睛裡,有點刺癢。

“每天。”

“一直。”

“無時無刻。”

“有時候我會看到塞娜穿着新娘的衣服在火堆旁跳舞,火的顏色像他的眼睛。然後一轉身,她的頭就掉下來了,這樣往下掉,”她做了個垂直的姿勢:“她說,蘇蘇,我可以嫁人了。蘇蘇,我不想死。”

“然後我又會看到他的眼睛,我不能確定那到底是火還是他的目光。”

“你覺得他的目光像不像火,森。”

“妖火。”

“他們總是在對我說着他們被燒焦時的痛苦,他們看不到我一直在妖火裡焚燒。”

“所以我得殺了他,森。”

“在和他們一樣,被他燒焦之前。”

沉吟。

聽她喋喋不休說着這些話的時候,森的目光一直注視着窗外。直到她再次陷入沉默,他低下頭,目光再次轉向她:“爲什麼要對我說這些,蘇蘇。”

蘇蘇不語,輕輕撥着自己的指甲,聽指甲在沒有人說話的時候被剝啄出一點點劈劈啪啪的脆響。

“你想讓我阻止你是不是。”

“阻止什麼。”

“殺他。”

“你阻止不了我。”

“那爲什麼要告訴我。”

“我只想找個人說說。”擡眼,蘇蘇望着那雙眼睛。一成不變的淡然,不論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始終不會改變。他的眼睛就像他手裡那把冰冷的劍:“這裡很亂,”她說,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感覺。”

他不語。

“這裡也是。”指了指自己的心臟:“在我想殺了他的時候,森,我卻殺不了他。我看到他的眼睛在笑,那雙妖火,它們在嘲笑我,”

停頓,看了他一眼。

他依舊不語。

“我的也是。”她繼續道:“很久以來我經常可以聽見她在這裡對我嘲笑,”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她總是嘲笑我,在那些人傷害我的時候,在發現他們都死了的時候,在他看着我的時候,在他抱着我的時候……”

一陣沉默。森的目光從她眼睛移向窗外,安靜而專注,不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麼。

“說句話,森。”半晌,蘇蘇打破沉默。

“說什麼。”

“說,”想了想,貼着牆壁慢慢站起身:“蘇蘇,去,殺了他。”

森側眸望着她。

她懶懶站在那兒,看着自己,眼裡像是有着些什麼奇怪的東西在翻轉。但他不能確定那是什麼。

“蘇蘇,”片刻,他開口,看着她的眼睛:“去,自己決定。”

話音落,不等蘇蘇再次開口,他隨即轉身離開,步子有點快。

蘇蘇望着他的背影。

去,自己決定。

怎麼決定。

而她現在要的只是一個絕對的命令。

影,命令是什麼,能讓人做下決定的命令。

但影是什麼……

什麼是影……

片刻的恍惚,人已站在那道大門的邊緣。兩旁的侍衛依舊對她的目光視若無睹,蘇蘇看了他們一會兒,見他們依舊沒有阻擋自己的意思,擡手,對着門輕輕一推。

門開了,血腥味伴着那種熟悉的味道撲面而來,濃烈好聞。她看到那道白色身影安靜躺在正對面的大牀上,一動不動,死了一樣。

“辛伽,”走到他身邊,她看着他。看得很仔細,因爲睡着了的精靈比清醒時的王者無害,所以,往往會顯得更爲迷人和可愛。

辛伽緩緩睜開眼睛。

疲憊而蒼白,只是沒了剛纔死一樣的灰敗。

片刻的怔忡,及至看清蘇蘇的臉,他忽而笑了。

蘇蘇怔了怔。

第一次看到他臉上出現這樣的笑容,也是她第一次看他的笑,而不需要回避他的眼睛。

“你笑什麼。”她不解。

“你沒走。”

“因爲你還沒死。”脫口而出的回答,她低頭拉了拉身上的皮甲。

“蘇蘇,這種說法不會讓任何人感到快樂。”

“顯然我的存在並不是爲了讓你快樂,辛伽。”

沉默。臉上依舊帶着笑,但淡了很多:“你很美,蘇蘇,可爲什麼你說話總是那麼讓人反感。”

“你覺得很反感?”

“是的。”

“那挺好。”

話音未落,頭髮驀地一緊,她被迫俯身朝他貼近。

“知道嗎蘇蘇,有時候我很想就這麼把你撕碎。”捏着她的頭髮,他輕輕道。嘴裡噴灑着淡淡的甜腥。

“好主意。”蘇蘇的頭掙扎了一下。沒有掙脫他的鉗制,臉卻恰好掃在他的脣上。蘇蘇的肩膀微微一顫。

他的嘴脣很冷,就像它蒼白無溫的顏色。

“滾出去。”他說。

“命令?”

“是的。”

“讓你的命令去見鬼。”她說。然後轉過頭用力吻住他的嘴。

“呵……”半晌,一聲輕笑。

手指插在髮絲間撕扯的力量驀地消失了。鬆開,伴着髮絲的滑落,辛伽的手蛇一樣纏住了蘇蘇的脖頸。

另一隻手纏住了她的手腕,冷冷的觸覺,蘇蘇一驚。

嘴脣迅速移開,身體卻在同時不由自主因着那股力道伏倒在辛伽的胸口上。

胸口隨着呼吸一起一伏,就像他眼底閃爍不定的暗光。他看着她,微笑:“怎麼了,蘇蘇,爲什麼不繼續。”

肩膀用力掙了一下,試圖擺脫他的控制,才掙扎起肩膀,整個上身一帶間,被他輕巧反壓在身體下面。

“知道麼,蘇蘇,我剛纔試圖給你打開一扇門,”嘴脣劃過她的臉,他輕聲道。

蘇蘇怔。

看着他,卻不知道他想說什麼。他這會兒的神情和剛纔不太一樣,雖然依舊是蒼白而疲憊的。

他垂下頭,髮絲一縷縷滑落在她臉側:“從那扇門裡出去之後,你再碰不到我,我也再碰不到你,”

目光輕閃。似乎隱隱明白了他指的是什麼,蘇蘇沉默。

“這對我們兩個來說會很好,”

“兩個尖銳的東西碰撞在一起的時候只會有一種感覺,”

“很疼,”

“即使它們是那麼的相似,”

“是不是,蘇蘇,你這次把我弄得很疼。”

被他壓住的手腕上傳來一絲隱約的疼痛,蘇蘇一動不動看着他的眼睛。

“但是,”

“你沒有聽我的,正如以往每次我希望你做些什麼的時候,你用你那雙漂亮的眼睛看着我,然後把那個希望慢慢碾碎。”

“很好,蘇蘇,”

“這樣也挺好,”

“不管是碾碎別人還是被別人碾碎的感覺,”

“那感覺叫什麼……”

“至少,它不叫無聊。”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看上去有點高興,這讓他蒼白得透明的皮膚看上去有了那麼一點點血色。他輕吻着蘇蘇的鬢角,嘆了口氣:“這麼柔軟,爲什麼這樣尖銳。喜歡嗎,”嘴脣滑下,貼住她的脣角:“你剛纔那個樣子,我可是很喜歡。”

蘇蘇依舊不語。嘴脣上冰冷的,他的舌尖依着她的脣線靜靜遊移。

“好了蘇蘇,我任性的、不善於讓人開心的孩子,”吻住她嘴脣的時候,他終於鬆開對她手臂的束縛,因着她的安靜。然後抱住她的身體,像抱着個孩子:“門開了一次,關上,它就不會再打開了。”

“聽明白了嗎,我的蘇蘇,”

“留在這裡,”

“而我再也不會給你一扇可以離開的門。”

蘇蘇看着他。

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

卻又很想用力咬住他的嘴脣,在他那樣淡淡卻又妖嬈地說出那些話來的時候。

即使只是一瞬間,看看他皺眉的樣子,也是好的。

她想。

而他又笑了,在眼睛讀出她心思的時候:“不要這樣看着我,”

“計較總不是件好事。”

“你剛纔的表現不是挺好的。再來一次,蘇蘇,來,”

“說,讓你的命令去見鬼。然後,吻我,”

“就這樣,好孩子,做得很好,”

“現在讓我吻你。”

“對,別逃……”

“颯!”

突如其來一道暗光,辛伽的頭下意識一仰,而身下那道身影轉瞬間竄出,一躍跳到了不遠處的窗臺上。

手裡一根短短的金屬片,不知道這孩子從哪裡找來的,但確實這些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垃圾,都能被她當成比較有用的武器。

把自己保護得很好呢……

一絲細細的紅從他脖子上滲了出來,辛伽嘴角輕揚,不動聲色看着那道身影:“下手還是輕了些。”

蘇蘇不語。

注視着他一雙暗紅色的眸子,那眸子安靜得像水,水裡倒映着她黑色的影子,除此之外什麼都看不見。“啪啦啦——”窗外枝頭上幾隻鳥兀地拍着翅膀飛起,樓下小道隱隱傳來一些侍女低低的說笑聲。

一片葉子從窗外飄了進來,她轉身躍出窗外。

目送那一縷髮絲在風中散開,然後在自己眼裡消失,辛伽坐起身。靠着牀欄,輕輕捻着自己的手指。

身後的門開,一道身影從外頭慢慢走了進來,妖嬈娉婷,帶進一股濃郁的芳香:“玩夠了沒,王。”

“嗯……”目光依舊注視着窗外。一些雲從灰白色的天空滑過,他輕輕嘆了口氣:“去,把那個人給我帶來。”

******一些冰冷的東西在腳踝上輕碰了一下,荷卡內法驚跳着縮到一邊,然後發現那碰到自己腳踝的東西,只不過是纏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段鎖鏈。

虛驚一場。

他輕輕吁了口氣,摸索着在那塊突出的石頭背後找了塊地方坐了下來。角落裡的黑暗是溫暖的,也是安全的。

從被關進這地方起到現在,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天,這鬼地方里面沒有白天和夜晚。但這裡出去又進來的人依稀有那麼五六撥的樣子,他偷偷計算過。每隔一段時間算一輪,會挑一批人出去,這是慣例,出去幹什麼,荷卡內法似乎知道,又似乎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每一次門開,就是打開一次地獄的通道,那些從這扇遍佈着鏽跡和污跡的大門裡出去的人,有的再沒回來過,有的回來了,但全身傷殘得不成樣子,沒過不久就嚥了氣。

屍體是從不見人進來處理的,荷卡內法聽到身後有一些輕微的喀嚓聲,他沒有回頭,因爲知道後面在發生些什麼,在這個人和獸沒有什麼區別的地方,屍體和某些弱者的身體往往是一些適應這地方的強者最好的養料。

‘什麼叫做弱肉強食。’父親阿美奈姆哈特那時候對自己眯着眼說的這句話,當時聽過則矣,不知爲什麼,現在卻會時常想起。而說這句話的人眼下怕是早已被“食”了吧,被比他更強的強者。

這些年來阿美奈姆哈特的確累砌了很強的實力,曾經一度他以爲他的父親就是凱姆?特的王,事實上,最近這幾年來他也的確是已經在以王子身份自居,在沒見到那個更強的強者之前。

更強的強者。

當他展露手段的一瞬荷卡內法就明白了父親同他之間的差距,而那個強者,整個過程他甚至都還沒有親自露面出手。

至今,只要閉上眼睛就會看見那個年僅十九歲的少年將軍帶着不足自己三分之一兵力的軍隊突然出現,強行破開城門時的眼神。那種不是人類所有的眼神,那種和周圍這些人一樣,但又不太一樣的眼神……

像魔……

一旁一個形容枯槁的男人半躺在地上對荷卡內法咧着嘴笑。

他是回到這地方的倖存者之一,回來的時候全身都是血,一隻手被整個兒從肩膀上撕掉了,左腿半根骨頭斜刺出膝蓋。但他似乎不知道什麼叫做疼痛,自己走進門,然後蜷在角落裡發呆。隨後的幾天裡,開始笑,對着每個經過他身邊的人笑。但從來沒聽到他說過一聲身上的傷很疼,和之前所有那些回來的倖存者一樣,一邊掰弄着腿上的斷骨,一邊笑。

荷卡內法看到他身後慢慢走過來一個人,眼睛盯着這個男人肩膀還有那麼點肌肉的地方,眼神像只聞到血腥的飢餓野獸。

荷卡內法身不由己一陣惡寒。

而有點忘形的目光卻隨即引起了那人的注意。那人擡頭看了他一眼,荷卡內法迅速低下頭。心臟一陣緊繃,喉嚨卻在這個時候突然一陣幹癢,臉色變了變,他硬撐着把那聲咳嗽嚥了下去。

那人在原地站了半晌。

躺在地上的男子此時終於也意識到了他的存在,回頭望向他,這男子看了看他,又朝荷卡內法瞥了一眼,然後轉走開。

遠處一些模糊的撕打在這空曠而寂靜的空間裡迴盪,他的步子正是朝着那個方向過去。速度由慢到快。

直到他高大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荷卡內法這才長出一口氣。

沒有斷氣和不到病入膏肓的人暫時是不會成爲食物的,這是這地方潛移默化所遵從的不多的秩序之一。即使是地獄,終究還有着維持它的秩序,沒有人敢破壞這地方那一點點微妙的秩序,即便是這些早就被飢餓和無時不在的恐懼所折磨得神經麻木的俘虜和奴隸。

而自己什麼時候會成爲他們中的一員。荷卡內法不知道,也不敢去計算這一天。

他註定只是這地方成爲食物的那一類人,他逐漸開始腐敗的肺部這麼告訴他。

“咔啷!”在身旁那個男人爬動時鎖鏈撞擊出的聲音裡偷咳了幾聲的時候,不遠處那道緊閉了很久的大門突然開了,帶着一下沉悶的迴響。

荷卡內法吃了一驚。門開的間隔比以前幾輪提前,也因此,周圍一下子死寂下來。

每個人都不約而同盯着那道透進一片模糊光暈的門洞,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而每道呼吸聲僅僅只代表一句話:這次會輪到誰。

一道碩大的身影出現在那片光暈裡,連着斜投進來的陰影,讓他看上去像座黑塔。似乎不堪忍受裡面污濁的味道,他後退半步,眯着眼睛朝裡頭靜靜掃視一圈,然後擡手對着荷卡內法輕輕一點:“你,出來。”

周圍的呼吸聲一陣暫時的釋然,荷卡內法的心臟猛地一緊。

終於輪到自己了嗎……

手交錯捏着,感覺不到彼此間的溫度,手指是冰冷的。他發現自己的小腿在微微發抖,一種無法控制的顫抖。

而那個人在點到他之後沒有再繼續指向別人。

“出來!凱姆?特人!”片刻,久等他不出來,那個巨人在門口不耐地擡高聲音吼了一嗓子。

荷卡內法扶着牆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四周響起一些低低的聲音。他看到那些曾經被選出去過,又回來了的人在朝他笑,露着嘴裡殘缺不全的牙齒。他們對他晃動着身上的殘肢,那些血肉模糊的碎塊和刺出肌肉一些似斷非斷的骨頭。荷卡內法的腿抖得更厲害了,一些溫熱的液體順着大腿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失禁了……

“快點!”又一聲大喊。渾身一顫,擡頭看到那個人眼裡赤裸裸的厭惡和蔑視,荷卡內法迅速低下頭,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

“快點!”還沒走到門口,一條鎖鏈丟進來栓住了他的脖子。抽緊,他隨即踉蹌着不由自主加快腳步跟着那男人朝外頭走去。

門在身後嘭然合上。

心臟一下子感覺不到跳動的節奏。接觸到外頭流動着的空氣的瞬間,那些他曾經渴望了很久的陽光,灑在身上,像是一層火油在身體上焚燒。

地獄之火。

他在走向地獄,他知道。

像荷卡內法所待的那種牢獄,這地方有很多個,多是關押着死囚,奴隸,和戰爭中被活捉來的俘虜。以往那些俘虜是在被俘獲後當場就殺掉的,現在被留了下來,同囚犯和奴隸關押在這種不見天日的牢籠裡,爲的就是等待門開,等待被從裡面挑選出來的一天。

聽說被挑出來的人會帶到一個特定的地方進行比試,所謂比試,其實就是被分組,然後對殺。直到殺到某個數字時纔會被喊停,活下來的人,健全的,會被帶到另一個地方,傷重的,就被再次帶回那個牢獄,如此周而復始,卻不知道究竟是爲了什麼……

這就是荷卡內法全部的所知,而亞述人這麼做的目的,活下來的健全的人究竟被帶去了哪裡,這些他都不得而知。他也不想去知道,因爲那同他沒有關係,一個明擺着就是去送死的人,那些東西知不知道對他來說都沒有任何意義。

胡思亂想着,突然脖子一緊。腳下一個踉蹌,剛勉強站穩身體,荷卡內法背上被猛地重抽了一鞭:“別磨磨蹭蹭!快!王要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