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美娜緩緩的睜開眼,抽動了幾下鼻子卻忽覺滿屋子的苦藥味兒,連聞着都這般苦,這若是喝到嘴裡……聶美娜嚥了嚥唾沫卻已無心研究這些,因爲她發覺,這間屋子可不是她應該躺着的醫院,而是一間禪房?而且這禪房也太古老了,除了地上的兩個蒲團之外便是自己所躺的這張牀,香案上供的是一尊觀音蓮花像,而牆角處正在咕嘟咕嘟的煮着藥,一個看似十二、三歲的丫頭在一旁用一把破的只剩幾片連枝葉的蒲扇扇着。
聶美娜有點兒驚了,她想要發出聲音卻一絲都吭不出來,擡手想要叫那小丫頭過來問問,她更是瞪大眼睛!這手,這手是我的嗎?青蔥芊指,白皙無暇,再往身上看,身高也縮了?我明明有一米六五的啊!目測現在也就一米五,天啊,我這是……
聶美娜用盡了力氣終於“嗷”的叫了一聲,嚇的那熬藥的小丫頭扔了手裡的蒲扇就往這兒跑,“大姑娘,你醒了嗎?你怎麼了?哎呀,別昏過去,快醒醒!”
小丫頭的叫嚷聲好似離聶美娜越來越遠,直到聶美娜的腦子裡“轟”的一下子傳來無數的信息,她腦袋一歪昏了過去!
待聶美娜再次恢復知覺之時,她已然瞭解了自己是怎麼回事,儘管前世看過很多小說將重生穿越,附體還魂,可這次真真的讓她碰上了!
來不及多想,她只聽得耳邊一個犀利的女聲在說話,“整日大驚小怪的,不過是身體太弱而已還以爲出什麼大毛病,你家姑娘不懂事連你個丫頭也沒規矩嗎?慌慌張張跑回府去求救,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苛待嫡女,我的體面另說,這傳出去葉府的名聲還要不要了?都是你們這些奴才平日裡不好好規勸大姑娘,才讓她受這份責罰,你也逃不了罪責,來人,把這個小蹄子拖出去打二十個板子,再扣她三個月的月例銀子!”
剛剛熬藥的丫頭哭着跪地磕頭,“夫人饒命啊,夫人饒命啊,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夫人饒命……”
“母親。”聶美娜輕呼一聲,屋內嘈雜的聲音頓時停住,片刻沉寂,便有一簇簇的腳步聲傳來,聶美娜擡頭望去,卻是一身着青色團花襖裙、大紅牡丹褙子的三十來歲美豔婦人,那一臉和煦春光般的笑容讓人不免生出親近,如若聶美娜沒有聽過剛剛那幾句話的話或許真會這般想,可現在她卻做低隱忍一般的露出幾分笑容還帶着一絲委屈,“母親,都是我不好,累您擔心了。”
那美豔婦人仍是滿面微笑的扶她躺下,“我的乖女兒,你乖乖的養身體,什麼時候養好了,母親便差人接你回去,不要多想,你是母親的女兒也是我心頭的肉,給你尋的親事自然是爲了你將來好,何必做這些傻事?難道母親還能害你不成?”
這女人的笑聲就好似輕吹的風鈴般美妙動聽,可聶美娜實在是提不起興趣欣賞,“母親,這次饒過春月吧,她這些日子照顧我也沒少費心思。”
婦人的面色閃過一絲凌厲,說話的語氣也多了幾分不客氣,“春月那死丫頭伺候好你是她當奴婢的本分,難道還要謝她不成?你這般縱容豈不是壞了規矩?”
“母親……”聶美娜的聲音多了幾分乞求,那婦人卻仍是不饒,“咱們葉家本就是商賈,本是低人一等,也不過是佔了官商二字讓人另眼瞧看,可這也有多少雙眼睛盯着瞧着,若是爲了個下人壞了規矩,豈不是讓人拿短說嘴?都是這些個奴婢教你這些有的沒的,我豈能饒了她們?給我再掌那小蹄子的嘴!”這最後一句自然是對着外面說的。
聶美娜看她那凌厲的目光也不敢再多說,拿府裡體面這大帽子扣下來,她哪還敢多嘴,恐怕她再說話,春月這小命就沒了,聶美娜只能聽着門外春月那悽慘的哀嚎,讓她心裡一揪一揪的。
這婦人見她那一張小臉慘白,臉上露出幾抹擠出來的笑意,“我知道你心裡恨我這般不給你臉面,可我不能顧着你的臉面致葉府的臉面於不顧,奴婢就是奴婢,你個做主子的要有主意,要有心,斷不能讓她們做大拿喬,否則壞了規矩出了事我能容你,你祖母和你父親可是不能容的,你給我好好的休息,婚事的日子你父親已經定在大年初二,這次可不容你再做那不孝的傻事,你不爲自己想,也要全了你父親的體面和葉府的體面,可知道了?”
聶美娜忍着一肚子火回了一句,“女兒不敢有半分恨意,自知母親這是爲我好。”
那婦人似乎滿意的一笑,再次拍拍她的手便轉身走了,屋外的哭喊聲不斷,便是那春月領的二十個板子連帶着被掌嘴,待一衆嘈雜的人聲離開之後,聶美娜纔敢起身出屋,那冰冷的石板地上趴着的正是那丫頭春月,屁股上的血水沁出,染了她那青色麻布褲子髒亂不堪,小丫頭那稚嫩的小臉被打的紅腫嘴上更是血糊糊一片,混着眼淚早已花了臉,頭髮也亂垂到一邊,喉嚨裡仍在哽咽着嗚咽,聶美娜快步過去將她扶起,春月的眼神裡都是驚慌,“大姑娘你怎麼出來了?快回去小心吹着風!”
聶美娜的心裡很難受,她沒想到這丫頭因爲自己捱了打卻第一時間還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被風吹着,主僕二人相挾着進了屋,聶美娜親自端來水拿了帕子給她擦臉,又拿出傷藥,讓春月趴下,春月起初不肯,“哪有大姑娘伺候奴婢的,不行不行。”
“我只有你相依爲命了,還說什麼誰伺候誰,你不趕緊好起來我可怎麼辦……”聶美娜故意的抹抹眼角,春月立刻擺手乖乖躺下,任聶美娜上藥,惹姑娘掉淚可是她的罪過啊!
聶美娜一邊給春月上藥,一邊想着自己這副軀體的身世,嘴角不自覺的揚起一抹苦笑,那股酸澀難言出口,也不敢出口,只有她自己能慢慢的咀嚼着兩輩爲人的回憶……
聶美娜上輩子是醫科大學藥學專業的學生,死於銀行劫案,直到現在,那槍殺自己的劫匪那殺意騰騰的目光她還能記憶猶新,回憶起仍是心驚膽戰,說白了她死的很冤枉,不過是取個錢而已,結果遭遇劫匪被殺。
而這一輩子她應該叫葉雲水,大月國國都涅樑人,父親葉重天,嫡母葉張氏,葉家五代行醫製藥,四代開始爲宮裡服務,葉重天本人乃太醫院醫正,也是與糧商蘇家、鹽商董家、茶商董家、綢商風家、珠寶商陳家、並稱六大皇商,在涅樑甚是有體面的人家。
葉雲水乃是葉家的長嫡女,今年十五歲,生母葉陳氏出自珠寶商陳家,在葉雲水出生一年後因病過世,現在的嫡母葉張氏乃是填房,育有三子一女,大公子葉蕭飛今年十三歲,二公子和三公子葉蕭卿、葉蕭鵬乃是雙胞胎,都是十歲,自幼學醫,葉蕭飛已在醫館服務多年,只等尋個恩典進太醫院;二姑娘葉倩如比葉雲水小一歲,今年十四,尚未定親,另外三位姨娘都未有所出,不提也罷。
葉張氏乃是現今吏部上卿張蒼德的小女兒,雖是庶女卻極得寵愛,還是內務府大臣黃崇的表侄女,葉重天之所以娶了葉張氏除卻她年輕美貌之外更多的是看中了其家中勢力,而葉重天本人今年也只是剛三十三歲,成熟俊朗,風度翩翩,葉張氏一眼相中,便許了他做填房,自幼是家裡的掌上明珠,做填房始終是她心中的一根刺,這根刺就是葉雲水。
只要葉張氏看到葉雲水便能夠想到自己是個填房夫人的身份,幾次設計都未能讓葉雲水紅顏早逝,而且葉重天對這個女兒雖不冷不熱的,卻也警告過葉張氏不得再生是非,畢竟葉雲水的外家是珠寶商陳家,雖然因葉陳氏過世,陳家惱怒跟葉家斷了關係,可葉重天卻也顧着面子,故而葉張氏改了想法,想早早的把葉雲水打發出去。
葉雲水的死因卻是因嫡母葉張氏逼迫她給自己的侄子張宏當側室,張宏乃是張蒼德的二公子,是個跋扈性子,又整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葉雲水不堪受辱便白綾自盡,幸好被人發現解救了下來,葉張氏大怒便送與廟裡抄經思過,只是葉雲水去意已決,絕食幾日終於紅顏逝去,而聶美娜卻稀裡糊塗的還魂到葉雲水的身上,便有了今日的那一幕。
葉雲水苦笑,這大月國雖然不同於中國歷史上的那些朝代,不過對於女人的苛刻還有那繁瑣的規矩卻跟明清沒有任何不同,人死事小失節事大,看來自己重新獲得的這個身份也沒那麼好過。
聶美娜上一輩是個孤兒,在孤兒院長大,而這一輩雖然父母俱在卻如沒有一樣,難道兩輩爲人我依然要孤獨自我?眼看自己這十五歲還未長成的身子又能如何?與生活抗爭?還是隨波逐流?亦或者聽了那葉張氏嫁給她那風流成性整日眠宿花街柳巷的侄子做個小老婆,歡喜幾年便守着活寡等死?
紅顏彈指老不過剎那芳華,即便再世爲人,無論她是聶美娜,還是葉雲水,都只能是這世間浮萍中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