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剛爲何不早說,彈琴之人就是你?”
葉逸辰安靜了良久,才擡眸看向洛安,悶悶道。
“說了,你會信麼?還不如讓你親眼所見。”
洛安一派悠閒地彈着琴,纖長的手指像是有生命一樣,即使她的眼睛不看琴絃,也能彈出連貫優美的曲子。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彈琴的?”
葉逸辰抿了抿嘴,默認洛安說得有禮,若未親眼所見,打死他也不敢相信她彈古琴能彈得這般好,而且,還超越了他。
“五年前。”
這古琴跟了她五年,就說五年前吧,怕說了前世,會嚇死他。
葉逸辰有些慚愧,自己學琴將近七載,時間比她長,竟都比不上她。
“你剛剛彈的那個曲子叫什麼名字?能教我嗎?”
葉逸辰復又期待地看向洛安,小心翼翼地問道,連他自己也未發現,此時的他,變得無比的乖順,像只可愛的小奶貓。
“剛剛的那個曲子名叫《梅花三弄》,你真想學?”
洛安淺笑盈盈地看向葉逸辰,確認道。
“嗯。”
葉逸辰堅定地點點頭,耳根微紅。
“可以。”
另一側的婁瑞兒看着兩人的互動,垂下了眸子,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手裡緊緊地捏着自己的袖子,心裡已經泛出苦澀。
“殿下,右相大人到了。”
此時,申雪帶着葉珍走了過來,葉珍的身後還跟着祈樂。
葉珍一到,就使勁往亭裡瞄,瞄到自己的心肝正好好地坐在裡面,她鬆了口氣,是她想多了。陛下賜給麟皇女殿下的府邸,正好與她的府邸毗鄰,她總覺得這不是巧合,也不知陛下究竟想做什麼,但她總有些不好的預感。
“微臣(奴)見過麟皇女殿下,殿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葉珍在亭外對着洛安下跪行禮道,她身後的祈樂也亦如此。
洛安在裡面自來熟地說道:“都起來吧。右相大人,何必對我如此拘謹?其實我在私下裡並不喜歡冠着這些銜位與人交流,若可以,我們私下就以‘伯母’,‘賢侄’互稱吧。”語氣幾分俏皮。
“這,這不大好吧。”
葉珍蹙起了眉頭,猶豫道,她跟自己未來的兒媳都還沒有這麼熟絡呢。
“伯母,這有什麼不好,又不會掉塊肉。你若怕我會治你不敬之罪,我在此發誓,我若治伯母你不敬之罪,我就天打……”
還未等她說完,葉珍連忙打斷了她:“我叫!我叫!”她頓了頓,硬着頭皮從嘴裡擠出兩字:“…賢…侄。”
她一個小小臣子哪敢讓皇女殿下爲自己發毒誓哇!雷劈死殿下之前就已經先劈死自己了,麟皇女殿下這招可真夠狠的。
“這纔對嘛!伯母,還有伯母身後的小廝,都脫了鞋,進來吧。”
洛安一臉歡喜地說道。
“是,殿……賢侄。”
葉珍認命了,如今走到哪一步是一步吧。她在亭外脫了鞋,就走了進去。
明日她得找陛下好好談談了,她看得出來,陛下事事都在暗中幫襯麟皇女殿下,可是,她的兒子即將嫁給軒皇女殿下,陛下這不是讓她爲難嘛?
“是,殿下。”
祈樂也恭順地應了聲,便脫了鞋,躬身走了進去,一直低眉,不敢直視洛安。
申管家默默地退了下去,嘴角帶着笑意,暗贊殿下果真有法子,竟然能讓右相這個老頑固鬆口。
葉逸辰見孃親走了進來,連忙喚了一聲“孃親”,欲言又止,眼角瞥了眼笑意盈盈的洛安,幾分羞意。
“辰兒,你剛剛從那麼高的牆上摔下,雖沒受傷,但受到驚嚇了吧?”
葉珍一把握住了葉逸辰的手,心疼地看着他,將他養這麼大,雖生過病,但她從未讓他出過什麼意外,受過什麼傷。這次是她疏忽了,看來她得把那圍牆砌得再高一點了,讓梯子架不上去。
“公子,你剛剛真的嚇到我了。”
祈樂親眼看到葉逸辰安好,跪坐在一旁,雙眼也泛了淚,哽咽道。心裡很是懊悔。
葉逸辰搖了搖頭,拍了拍葉珍的手,安慰道:“我沒事,孃親。”
又轉眸看向祈樂,笑了笑,說道:“放心吧,祈樂,我還死不了呢!”
祈樂呸了一聲,嗔道:“公子,能別提那個字嘛?不吉利!”
“知道了!知道了!”
“葉公子,祈樂是你的貼身小廝吧?”
洛安觀察着三人的互動,頓時明瞭道。雖是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你怎麼知道?”
葉逸辰驚訝地看向洛安,他並未跟她提過這回事。
祈樂也有些驚訝,微微擡眸,看了一眼洛安,這一看,他瞬間紅了臉,低下頭去。從未想到,麟皇女殿下也長得這麼好看,他甚至覺得,她比軒皇女殿下還要好看幾分。
葉珍眼裡閃過了不明的情緒,她總覺得,這個麟皇女殿下,不是個簡單的角色,而且,十分不簡單。
洛安俏皮一笑,“猜的。”
這時,外面有小廝端來了茶水點心,婁瑞兒連忙有眼色地上去接了,盡好一個貼身小廝的職責。
祈樂想幫忙,婁瑞兒對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可以,祈樂只好繼續在原地跪坐着,偶爾小心翼翼地擡眸瞟一眼洛安,又立馬低下頭去,手指不自覺地攪着衣襬。
婁瑞兒爲三人各斟好了茶水,就安靜地跪到了角落裡,隨時候命。
洛安看到他如此,皺了皺眉,吩咐道:“瑞兒,過來,坐我身邊便可。”
“是,主子。”
婁瑞兒站起,小心翼翼地挪到了洛安身邊,復又跪坐下,整個過程始終垂首低眉。
洛安轉身拿起托盤上的茶壺斟了杯茶水,放到婁瑞兒面前,柔聲道:“瑞兒,放輕鬆點。”
婁瑞兒驚訝地擡眸看向洛安,洛安笑着對他微微點頭示意,眼裡是滿滿的信任和鼓勵。他眼眶漸紅,強硬地壓抑着自己的情緒,顫抖着手端起了茶杯,捧在手心,緊緊地捧着。
葉珍和葉逸辰都有些驚訝地看着洛安和她的小廝之間的互動,葉逸辰想想倒覺得也沒什麼,平時,他私下裡也常和祈樂同席而餐,想到此,他拿起托盤裡的糕點遞向了身後的祈樂,爽快地說道:“祈樂,吃點吧。若渴了,我也倒杯茶給你喝。”
祈樂接過了葉逸辰遞來的糕點,滿心感動,眼裡泛起了淚,聲音低低的:“謝謝公子。”
洛安看到葉逸辰和祈樂的互動,嘴角勾了勾,眼裡閃過一絲笑意,“葉公子,沒想到你挺和善的嘛!”
這小刺蝟收殮起刺的時候倒也是個好相處的人,跟自己的小廝也能處得情同兄弟。
“殿下什麼意思?本公子一直都很和善。”
葉逸辰怎麼聽洛安的話都覺得彆扭,好像意思是他之前一直都不和善似的,頓時不服氣道。心裡卻在暗自反省自己剛纔的行爲可有什麼不妥之處,可怎麼想,覺得都很妥當啊。
“呵呵!我知道,我知道。”
洛安賠笑道,這小刺蝟還挺較真。
“知道就好。”
葉逸辰扁扁嘴,剛想拿起茶杯灌一口,但一想到要維護自己的形象,他連忙改灌爲小抿一口,十分矜持。
“…賢侄難道已經知道,我犬子剛纔那件事的緣由了?”
葉珍觀察着洛安和葉逸辰之間的氛圍,似乎很和諧,已經沒什麼誤會了。
洛安淡淡一笑,說道:“令公子都已跟我解釋了,我覺得情有可原。”
葉珍完全鬆了口氣:“多謝賢侄不怪罪。”
“伯母可要聽我彈一曲?”
洛安看向葉珍,笑着問道,語氣十分謙和。
祈樂聽見洛安這句話,又驚訝地擡眸看向了洛安,見她腿上正架着一把古琴,他才知,剛纔那位在亭中彈琴之人,便是殿下。
葉珍點點頭,玩笑道:“嗯,我平時也難得風雅,今日沾了賢侄的光,便風雅一回。”
他十分好奇殿下的琴藝究竟能好到何種程度,竟然能吸引辰兒。不是她王婆賣瓜自賣自誇,辰兒的琴藝,在鳳都稱第二,沒有其他公子敢稱第一,“鳳都第一公子”這個稱號,他可不是白得的。
洛安笑道:“伯母說笑了。”
說罷,她就撥動起了琴絃,彈起了《出水蓮》。
葉珍見洛安彈起了古琴,便也認真地聽着,端起了茶杯,細細地品起了茶,心裡有些瞭然和讚歎。
一曲畢,洛安將古琴放置在了一邊,拿起茶杯小啜了一口,葉珍忍不住鼓掌稱讚道:“賢侄的琴藝果真不同凡響啊!”
“殿下,這又是什麼曲子?爲何你彈的曲子我以前都從未聽過?可是殿下你自創的?”
葉逸辰又興奮地看向洛安,嘴裡一下子蹦出幾個問題,一雙眸子晶亮地看着洛安,幾分熱切,幾分羞澀。
“呃…其實這些曲子,都是師母她老人家傳給我的。”
洛安猶豫了下,最終將這份光榮都推給了她的玲瓏師母。玲瓏師母,反正你天高皇帝遠的,你不幫我擋槍誰幫我當槍?她總不能說,這些都是前世的孃親逼她學的。
葉珍突然對洛安的師母無比好奇,“聽陛下說,殿…賢侄的師母是一個隱世高人,不知賢侄可能讓我見她一面?”
現在人老了,她總有些嚮往清閒的生活,但若真讓她全部放下,無所事事,她也不習慣。所以,她想見見隱世高人,希望得到點化。
洛安想到玲瓏師母,眼裡有些傷感,委婉拒絕道:“伯母,說實話,這恐怕有點難,我師母比較喜歡清淨,不喜被人打擾。”
“可惜了。”
葉珍嘆息一聲,也不勉強,的確,隱世高人哪能是她這種俗人想見就見的。
“其實我師母也是個普通人,只是經歷得多了,便比旁人看得開些,僅此而已。伯母,反正無事可做,不如我們下盤棋試試?”
洛安看出了葉珍的失望,連忙安慰道,爲了打破氣氛的尷尬,她擺弄起了面前矮塌上的棋子來。
“也好。”
葉珍聽着洛安的話,也覺得有理,不再糾結此事。當即撩起了袖子,欲和殿下在棋盤上大戰一場,也可順便看看殿下的能力。
於是,洛安和葉珍兩人在棋盤上廝殺了起來,葉珍雖是官場上的老江湖,但洛安也不是省油的燈,最終,沒有勝負。
因爲申雪過來提醒,午膳已備好,所以,棋未下完。
洛安熱情地留葉珍和葉逸辰母子倆在她府上用膳,葉珍不好推脫,只好同意。用完膳,葉珍連忙向洛安告辭,洛安點頭同意。
臨行前,葉珍將自己帶來的禮物拿出來,呈給了洛安,是一枚玉如意。
“賢侄,我之前一直不知你住在我的隔壁,這幾天怠慢了你,爲表歉意,希望你能收下我這份薄禮。”
葉珍親手將禮盒遞向了洛安,她剛纔一進這府裡,見識裡面的奢華,就知道自己備的這份禮實在太寒摻了,便將禮盒先收着了。但禮備也備了,也算自己的一份心意,她再拿回去,心裡也過意不去,所以又硬着頭皮拿了出來,這枚玉如意算是她倉庫裡比較有價值的一件東西。
洛安笑納了葉珍的禮,還表達了自己的喜愛:“伯母客氣了,我很喜歡這枚玉如意。”
“賢侄喜歡就好。”
洛安玩笑道:“伯母,改日我也來你府上喝口茶水,你可別嫌棄我啊!”
“哪會,歡迎至極,歡迎至極。”
葉珍訕訕一笑道。
葉逸辰一直很安靜地站在葉珍身側,垂着眸,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他突然擡眸看向洛安,眼裡閃過複雜的情緒,幽幽道:“殿下,你剛纔答應我的,可別食言。”
洛安笑意盈盈地看向葉逸辰,明知故問:“葉公子是指讓我教你彈曲之事嗎?”
葉逸辰點點頭,俏臉微紅。
“這,這不大好吧,辰兒,你……”
葉珍有些不贊同道,辰兒若要跟殿下學曲,豈不是以後要跟殿下經常見面,只是她還未說完,葉逸辰就打斷了她,只說了句:“孃親,我想做的事情,你從不會阻止我的。”
一雙眼堅定地直視着葉珍,有些執拗。
“賢侄,我們先告辭了。”
葉珍無奈地嘆了口氣,跟洛安禮貌性地打了聲招呼,便拽着葉逸辰走了,步伐有些急切。祈樂只好跟上,走之前,還偷偷地回眸看了眼洛安。
“伯母慢走,以後常來作客哦!”
洛安笑着目送她們離開,待她們走遠,才進了府,嘴角依舊帶着笑意,只是漸冷。
另一邊,葉珍緊緊地拽着葉逸辰的手臂進了府,將他帶回了宅院。
“孃親,你拽疼我了!”
葉逸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坐在椅子上抱怨道。
“辰兒,孃親求你,以後別去見麟皇女了,乖乖地呆在自己屋裡吧。”
葉珍坐在了他的對面,憐愛地看着他,語重心長地勸道。
“爲何?我只是想去學曲,又不幹什麼壞事。”
葉逸辰有些心虛。他也不知道爲何,心裡就是想爲自己找個藉口,再見鳳沐麟一面。
“辰兒,你別忘了,你即將嫁給軒皇女殿下,還是少拋頭露面的好。”
葉珍蹙了蹙眉,在這件事上,她必須讓辰兒認清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能再任性了,將爲人夫,應安分守己。
“孃親,我,我又不怎麼想嫁了。”
葉逸辰突然有些排斥自己即將要嫁給鳳沐軒的事實,低聲嘀咕道,垂了眸,不敢看向自己的孃親。
“小祖宗,你這說的什麼話?你這婚約是陛下親賜的,你現在突然想反悔,你讓孃親可怎麼是好啊?”
葉珍欲哭無淚,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對這個兒子,她真是打不得,罵不得。
這小祖宗之前明明默認了自己要嫁給軒皇女殿下的,她纔跟陛下商定了這個婚事,陛下才頒旨賜婚,如今他突然又不想嫁了,這讓她如何是好,這皇室的婚約豈能說取消就取消?
“孃親,其實我現在也很亂,你能先出去一下嗎?我想自己一個人呆在房內靜一會。”
葉逸辰糾結了眉頭,有些慌亂無措。
“那好,辰兒,你在屋內好好想想,想清楚後再告訴孃親。”
葉珍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兒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出了屋內。
“祈樂,你也出去吧。順道幫我把門關上。”
葉逸辰看向一旁的祈樂,吩咐道。
“是,公子。”
祈樂擔憂地看了眼葉逸辰,便也退了下去,將門輕輕關上。
葉逸辰趴在桌上,看到自己的刺繡,他有些煩躁,隨手抓起剪子,就將這兩天辛辛苦苦繡的刺繡剪了,將桌上的東西全扔到了地上。
半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剛纔做了什麼,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很是無措,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第二日,早朝結束,葉珍留在了宮內,求見陛下。
御書房內,鳳熾天正在批閱奏摺,一名侍衛進來彙報道:“陛下,右相大人求見。”
“讓她進來吧。”
鳳熾天有些驚訝,葉珍怎麼突然要來見自己?最近除了麟兒歸朝,其他也沒什麼大事啊。
“是,陛下。”
那名侍衛應了聲,便退下。不一會兒,一身紫色官服的葉珍走了進來,走至鳳熾天桌前,恭敬地下跪行禮道:“微臣見過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鳳熾天連忙上前去,扶起了葉珍,“快起來吧。”
她對含玉使了個眼色,含玉點頭會意,退了出去,順道將門輕輕關上。
“無事不登三寶殿,姐姐,你這次私下裡來找我,定是有什麼事吧?”
鳳熾天看着葉珍,笑道,語氣十分熟稔。
“陛下,你既還承認我們是姐妹,那姐姐問你事,你可一定要實話實說啊。”
葉珍嘆了口氣,表情有些嚴肅。
“姐姐,坐着說吧,我洗耳恭聽。”
鳳熾天請葉珍坐下,自己也挑了張旁邊的位子坐下,看向葉珍,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妹妹,你賜予麟皇女殿下的府邸,爲何偏偏在我府邸的隔壁?”
葉珍索性把話都直接攤開來說,她迫切地想知道陛下的真實想法。
“什麼?這麼巧?姐姐你說麟兒她的府邸竟然就在你隔壁,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鳳熾天聽她這樣講,立馬裝起傻來,麟兒不是很低調嘛?今日午時她府上纔會掛上牌匾?怎麼姐姐這麼快就知道了消息?
她之前故意這樣安排,只是爲了方便麟兒實施那個有點不道德的計劃,可是麟兒明確跟她說,她不會那樣做,那如今,兩人府邸相鄰,就的確沒什麼意義了。所以,她索性不承認。
“你真的不知?那府邸不是你賜給麟皇女的嗎?”
葉珍滿臉不信,懷疑地看向鳳熾天,質疑道。
“姐姐,你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鳳熾天也不回答她的問題,反而疑惑地問道。她總覺得,定是出了什麼意外,才讓姐姐提前知道了麟兒就住在她隔壁的事情。
“唉!”葉珍無奈地嘆息一聲,便將昨日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鳳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