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瑞兒選了一套淺藍的煙水百花裙,外配蘭花雲霧煙羅衫,以及一條白色綢紗披帛,暗自定下心,給洛安穿上後,他還幫她換了個簡單的雲髻,上綴與衣服顏色相配的湖藍抽絲屏狀髮釵。
洛安被婁瑞兒收拾清爽後,就拉着他回了閻王獄。
這一段時間,跟在兩人身後的六月一直很安分。
因着剛纔的事情,她心裡其實挺羞愧,竟然連一個柔弱的男子都不如,別人不覺得,她自己都覺得丟人。
一進宣澍的牢房,洛安就看到宣澍身上的傷口已經被閻思涵處理過。
其渾身上下均纏着紗布,但裡面的傷口仍流着血,浸染了白色的紗布,紅與白的交織,顯得刺目。
此時,她臉上的血污已被擦淨,露出了慘白的面容,已經五十上下的年紀,容貌並不出衆,看上去挺憨厚老實的模樣。
若有人不知她十幾年前做過背叛墨宮的事蹟,恐怕會被她這副憨厚模樣迷惑。
此時,她閉着眸,很安靜,眉眼間盡是倦意和痛楚,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昏迷了。
洛安看着眼前的宣澍,一邊問向身邊的閻思涵,“醒了沒?”
“剛纔醒過一次,估計因爲太累,她這會子又睡了過去。”閻思涵恭敬地答曰。
“子蠱已經給她服了?”洛安這句顯然問的是她另一旁的閻思佳。
“是,宮主,屬下已經給她服下了。”閻思佳點點頭,眸中閃過一抹趣味,她有點期待殘心的威力。
“讓她醒來。”洛安對閻思佳吩咐了一句。
“是,宮主。”閻思佳應了一聲,就上前,狠狠地扇了宣澍一巴掌,冰冷的語氣,“快醒醒!”
見宣澍仍迷迷糊糊的,她又狠狠地在其臉上扇了幾巴掌。
“停。”洛安感覺差不多了,就喚了一聲。
閻思佳聽得洛安的命令,就立馬停下手,退回洛安身後。
洛安轉眸一臉笑意地看向婁瑞兒,“瑞兒,該你上場了,就照着我剛剛跟你說的問吧。”
婁瑞兒乖巧地點點頭,走上前,先試探性地喚了一聲,“宣澍,在聽嗎?”
宣澍睜着一雙空洞的眼望向婁瑞兒,聲音沙啞,語氣頗爲謙卑,“主人,何事吩咐?”
牢房裡的其他人都驚了一下,心裡暗贊殘心威力之大。
婁瑞兒未想到會是這般好的效果,也忍不住一驚,只一瞬,就強自鎮定下來,徐徐問出,“十四年前,你爲何背叛墨宮?”
宣澍本平靜無波的神情突然顫抖了起來,似乎正在掙扎,過了片刻,她就平靜下來,像機器人一般平白直敘,“那天晚上,墨軒閣剛打樣。
我正要關門,就突然闖進了一夥黑衣人,把我制住,我當時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心裡已經有不好的預感。
後來,進來一個女子,她帶着面具,只問我,認不認識墨宮宮主以及墨宮小主,我當時失口否認,可是後來——”
講到此,宣澍剛纔被閻思佳扇得紅腫的臉上突然流露出悲慼的神色,“她竟然把我一家子十幾口人都捆了出來,我才知她早有準備。
她當着我的面,讓他們每人服下一粒藥丸。我當時就怕了,問她給他們服了什麼藥。
她什麼都沒說,只說,一盞茶的時間過去,我這些家人中一人體內毒藥的藥性就會發作。我如果在一盞茶之內答出她的問題,她就會給我那個親人服下解藥。
我當時就知道,無論自己答不答,自己一大家子都逃不過一死。所以,我就想着就算犧牲自己一大家子也要堅守住墨宮的秘密,這樣我才無愧於墨宮對我的培養以及知遇之恩。
但是一盞茶功夫後,我看到自己的一個側夫當着我的面七竅流血而死,死後,甚至有蟲子從他腹內鑽出,啃食他血肉的時候,我動搖了。
本來想想覺得很簡單,但真的親眼看到那樣的畫面,我才知這有多艱難!
我當時就在想,接下來,如果我眼前這些還未毒發的家人也都跟我這已死的側夫一樣一個個在我面前倒下,就連死後都不得安寧,遺體被噁心的蟲子蠶食,我一定會徹底崩潰。
我那些還活着的家人看到這一場面,有的被直接嚇暈,有的嚎啕大哭,但是沒有一個人勸我回答。
因爲即使滿心恐懼,但他們依然選擇讓我堅守自己的做人原則,我另外兩個夫郎和五個女兒甚至都鼓勵我別屈服。但他們越是這樣,我就越愧疚,越心疼他們。
接下來,那女子果然還是一樣的伎倆,給我一盞茶的時間,我內心依舊掙扎,什麼都沒有答,結果我最小的一個兒子也……”
講到這裡,情至深處,宣澍忍不住抽泣起來,空洞的眼裡佈滿了血絲,淚水無聲無息地從她眼眶裡滾落,喉中溢出絕望的嗚咽聲。
洛安一行人臉上的表情都凝重了起來。
尤其洛安,眸底積聚着濃烈的陰沉之色,似暴風雨前夕那一瞬的蓄勢待發,垂在兩側的手緊緊地扣起,發出骨節摩擦時的清脆聲音。
婁瑞兒看向洛安,用眼神問她接下來怎麼辦。
洛安用眼神回,等宣澍情緒平靜下來後,你安慰她兩句,再接着問。
婁瑞兒點點頭,臉色很差,轉眸看向宣澍,眸中漸漸流露出複雜的情緒。
聽着宣澍一番話,他想到了一句話——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半晌,宣澍情緒漸漸平靜下來,眉眼間是無盡的蒼老之態。
見此,婁瑞兒便想按洛安吩咐安慰宣澍幾句,但安慰的話語一到嘴邊,他突然覺得這些話無比蒼白,索性將這些話咽回肚裡。
他雖然未經歷,也無法切實體會宣澍當時的那種心情,但他知道,那一定是一種極致的痛苦。
安慰,無用。
至親至愛的家人當着自己面一個個隕落,甚至死無全屍,他想想都覺得難以承受,不敢多想下去。
但正事還得辦,婁瑞兒不再多想,啓口,儘量放柔自己的語調,“宣澍,後來呢?你慢慢講,我聽着。”
宣澍現在絕對服從婁瑞兒的命令,連忙就着方纔未完的話題繼續講下去,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語氣絕望無助,“後來,第三個一盞茶時間裡,我選擇了屈服,將該答的都答了,因爲我真的已經無法承受。
我答完後,那個女子挺守信用,真的給我一個家人,應該就是即將毒發的那個人服了解藥。
看到一個人終於平安無恙,我就想要更多,想要其他的家人也都能平安無事,也想自己好好活下去。
有了這份奢求,我就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背叛墨宮,從來都不是我的初衷,但是我已經沒有選擇!所以,我屈服了,被逼得屈服了。
哪怕我知道我這樣做,會對墨宮造成巨大的傷害,可我當時已經完全沒有思考的能力。
一個是與我一起生活了幾十年心愛的男子,一個是我最疼愛的兒子,活生生的兩個人都因爲我的猶豫在我眼前喪了命,死相慘烈。
我恨不得拼着自己的性命衝上去一口咬死那個女子,但是我什麼都不能做,也什麼都做不了。
那個女子像看好戲一樣看着我們的生離死別,我清楚地看到她那雙眼裡隱着笑意,一種變態瘋狂的笑意,我不得不承認,她是一個魔鬼,而我由衷地懼怕這個魔鬼。
所以,她當時問我什麼,我就答什麼,沒有一絲隱瞞。問完後,我那些家人果真都保住了命。接着,她把我們都扣押了起來,沒有再爲難我們。”
婁瑞兒蹙起了眉,問出洛安讓他問的第二個問題,“所以,從那之後,你成了她的……走狗?”
宣澍嘴角溢出苦笑,自嘲的語氣,“是啊,我成了她的走狗。那夜過後,我以爲那個女子達成自己想要的目的後,還是會對我們趕盡殺絕,但至少會讓我們死得痛快點。
因此,我一點不悔昨夜做出的選擇,我甚至下意識地覺得,墨宮如果真的因爲我遭了巨大的損失,那我死了,就當以死謝罪。
卻不想,那女子不但沒有殺我們,還讓我們一直苟活至今,我都不知該恨她,還是該感激她。
這十幾年,她雖然掌控着我們每一個人的命,但也沒有虧待過我們。我儘自己的能力爲她辦事,換得我一大家子的安逸,我覺得沒什麼不好。
即使因着那夜的事,我對她滿心恨意,時時刻刻都想她死。但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鬥不過她,永遠都鬥不過,所以只能屈服,像一隻卑賤的狗,在她面前極盡諂媚。”
說罷,宣澍忍不住輕笑出聲,卻笑出了眼淚,那張歷盡滄桑的面容此時流露出濃濃的悲涼之意,像秋天花敗葉落的蕭瑟之景。
婁瑞兒眸光微閃,看向身側異常平靜的女子,眸中閃過一抹心疼,轉眸又望向宣澍,他提了個自己心底的問題,“你不愧疚嗎?”
“怎會不愧疚?!”宣澍不以爲然,嘴角的笑意依舊透着濃烈的苦澀,“但是愧疚又有何用?全都死了!全都毀了!
那個女子狠絕得令人心顫膽寒,明明很多人都是無辜的,但她一句話,就奪了墨宮所有留駐在沛城人的性命。那些人,甚至屍骨無存,一夜之間,就無聲無息地全沒了。
我想想都覺得可怕,那天一大早,她讓我辨認墨宮小主,還有寧公子的遺骸後,就把我帶去了那個已成一片廢墟的宅子,讓我找出曾在墨宮擔任高職的人的遺骸,她要確認墨宮裡的關鍵人物全都死絕了才放心。
我當時看着眼前的景象,久久沒有回過神,無法相信曾經那樣一座氣派的宅子一夜之間竟就成了眼前的一派淒涼,還有上百條鮮活的性命,竟就成了一具具被燒得面目全非的冰冷遺骸。
哈哈哈!想到這一切都是我間接造成的,我當時就想大哭一場,然後一頭撞死算了。
但不得不承認,我很懦弱,在那個女子毒蛇般的視線下,我只能按她的吩咐去辨認遺骸。
眼裡明明酸澀得厲害,但在那個女子面前,我一滴淚未敢落,甚至連一絲愧疚,我也不敢當着她的面在臉上流露出來。
但是我知道,我心裡在滴血,愧疚難當,這份愧疚撕扯着我的理智,讓我幾乎撐不下去。
後來女子問了我一句,想不想我那一大家子人好好活下去,我不假思索地答了一個‘想’字。
自那,我就知道,我這份愧疚只能深深地埋在心底。這份罪孽,我不得不背!”
默了默,她又補充了一句,好似沒看到洛安就站在她眼前,只跟婁瑞兒一個人傾訴,“其實,我今天見墨宮小主還活着的時候,心裡的愧疚是少了一分的。”
“那我再問一句,那個女子是誰?”婁瑞兒繼續追問,想了想,他又自己補充了一句,“你至今都維護着她,是不是就是因爲她掌控着你一家子的命?”
宣澍有些猶豫,眉間蹙起,很艱難地吐出一句,“她是醉雲山莊的莊主雲幻之。我維護她,的確是因爲自己一家子的命都被掌控在她手裡。”
接着,她悽慘一笑,“就連我自己的命,也不在自己手上。”
“她給你們服了什麼?”婁瑞兒一邊問,一邊暗自心驚。
醉雲山莊他聽過,是鳳天第一大山莊,掌握着鳳天三分之一的經濟命脈。
可沒想到,其莊主暗地裡竟然做出了這麼卑鄙的勾當!
“痛心丸,我每隔一個月都必須回去向她索要解藥,否則會心絞痛,被活活痛死。”宣澍這次答得不假思索。
顯然,意識裡,她極想尋到痛心丸的解法,因爲,它是隨時都威脅着她和她家人性命的隱患。
“你最近爲何頻繁出現於鳳都?”婁瑞兒越問越順口。
“前段時間,少莊主傳信給莊主,說他在鳳都人手不夠用,就讓莊主把我派到鳳都,供他差遣。”宣澍此時已經完全平靜下來,如剛纔一般平白直敘。
突然,她不解地蹙了蹙眉,“其實,我很疑惑,我平時跟少莊主並無交集,且莊內的能人不少。但這次少莊主偏偏指明只要我一人,我總覺得他此舉蹊蹺。”
婁瑞兒問出了洛安讓他問的最後一個問題,“他讓你到鳳都做什麼?”
“讓我照顧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其實很多小事,我根本不需要親自插手,但少莊主說,鳳都的生意比任何一處的都重要,讓我不得怠慢。
於是我只能四處奔波,每一處細節都會查看仔細。”宣澍漸漸適應婁瑞兒問,她答的模式,不僅回答了婁瑞兒的問題,還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該問的都問完了,婁瑞兒就轉眸看向洛安,“安,好了。”
“嗯。”洛安淡淡地點點頭,伸手執過婁瑞兒的手,握在手裡,對他淺淺一笑,誇道:“瑞兒,你做得很好。”
“安,既然笑不出,就別勉強自己。”婁瑞兒看出洛安笑意的僵硬,手上反握住女子的,心疼道。
洛安聽得婁瑞兒的話,眸光顫了顫。
最終,勉強上揚的嘴角漸漸垮了下去,眸光微沉,她看向眼前意識已經完全被殘心子蠱控制住的宣澍,眸中閃過一抹深思。
她不出聲,婁瑞兒自然也不會出聲,兩人身後的六月,閻思涵和閻思佳姐妹倆更不敢擅自出聲,各自在心裡消化着剛纔從宣澍口中套出的信息。
良久,靜默,甚至靜得快凝固的氣氛終於被洛安打破,“思涵,思佳。”
“是,宮主何事吩咐屬下?”閻思涵和閻思佳姐妹倆立馬站到洛安跟前,等候她的吩咐。
“把宣澍安置好,並將她完完全全地治好,半個月後,本宮要她能完好無損地站在本宮跟前。”洛安的一雙凌厲眸子依舊緊緊盯着宣澍,一邊對跟前的兩人沉聲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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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死!發現自己文文錯誤真不少,可能寫申管家寫慣了,就把宣掌櫃也寫成了宣管家,不過現在都已經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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