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內的婁瑞兒聽到外面的動靜,連忙欣喜地迎了出來,走至洛安跟前,低眉斂目,語氣恭順道:“主子,內殿的浴房已備好熱水,可要梳洗?”
“嗯。”
洛安點點頭,便往裡走去,走的時候頭也沒回地吩咐了一句,“瑞兒,進來幫我把這頭髮拆了吧。”
其實今日低調進宮,她根本不需要穿得太正式。
可小刺蝟卻認爲她既然進宮見陛下,自然得穿戴正式才行,否則是對陛下的不敬,她拗不過他,也不忍心拒絕他的好意,便任由他給自己穿戴。
結果,她就被他打扮得美美地進宮了。
可雖美,但也麻煩,就比如這一頭繁雜的髮髻光憑她自己是拆不了的,必須讓瑞兒幫忙才行。
“是,主子。”
婁瑞兒應了一聲,就跟了上去。
走進內殿,他就看見主子端坐在梳妝檯前,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均被盤起,上綴許多金質的頭飾,不顯俗氣,卻顯得雍容華貴。
平時主子的髮髻一般都經由他手,可今日,他一直跟在七月身邊跟她習武,所以,主子這髮髻一定出自葉公子之手了。
想到此,他心裡有些失落,這本該是他的指責,之前主子常常誇讚他的這門手藝,他也因此沾沾自喜着。
本以爲這是他這挽發的手藝是在主子心目中唯一別人無可代替的他身上一處亮點,可如今,卻有另一個男子輕易地代替他爲主子挽上了精美的髮髻,他才發現,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自欺欺人罷了。
洛安坐在梳妝檯前的軟座上,聽身後遲遲沒有動靜,便看向鏡中遠遠地站在她身後愣愣地看着她背影的男子,喚道:“瑞兒,發什麼愣呢?快過來幫我。”
婁瑞兒回過神,察覺到自己剛纔的失態,面上有些窘迫,他連忙走至洛安身後,小心翼翼地拆下她頭上的發誓,將她的發一縷一縷地放下,最終匯成了三千瀑布。
他想走上前拿梳妝檯上的梳子,卻有一隻素手在他之前拿到梳子,並遞到了他的手裡,他怔了怔,見鏡中女子的笑顏。恍惚間,他感覺他跟她已成了一對夫妻。
妻主坐待梳妝,夫郎執櫛笑顏。
想到這一句形容夫妻恩愛的俗句,他心間猛然顫抖了一下,眸中漸漸酸澀,怕女子在鏡中看出他的異常,他強忍住了那股突然涌出的淚意。
這是他一輩子都無法企及的奢望啊……
他一手輕輕地把着身前女子的發,一手執梳,將那梳上的齒一點點滲入女子的發間,然後劃落,到底,如此反覆着,似乎永遠都覺得不夠。
“瑞兒,陪我說說話吧。”
洛安看着鏡中的男子,感覺無限美好,真巴不得將這個男子一直都栓在身邊。
哪怕他只是靜靜地站在她身後,她也覺得滿足。
“主子想說什麼?”
瑞兒耐心地梳理着洛安的長髮,偶爾碰到死結,他也會用梳子一點一點地鬆解,直至理順。
連他自己都未發覺,此時他嘴角的笑意,是柔和的,甚至透着絲幸福。
“你本是富家公子,如今在我身邊做了這麼些時日的小廝,說難聽點,就是卑微的奴才,可委屈?可後悔?”
洛安手裡把玩着一枚頭飾,看着鏡中男子的笑顏,一雙妖嬈的桃花眸中透着些許興味,紅脣微勾,顯示她的心情很好。
“主子,我曾與你說過,能跟在你身邊爲奴,對我來說是因禍得福,這日子,過得比以前充實。”
瑞兒微微搖了搖頭,手上依舊耐心地梳理着洛安的長髮。
“我記得,但我總覺得這句客套了。瑞兒,告訴我你心底最真實的想法,你……可委屈?可後悔?”
洛安不依不撓,一雙眸子認真地看着鏡中男子的容顏,她的聲音甚至帶着幾分蠱惑。
他難道想一直在自己身邊爲奴不成?
瑞兒被洛安問得一怔,手上的動作也一頓,他忍住內心的苦澀,垂眸,強自歡笑,“我沒有資格委屈,更沒有資格後悔。
是主子你救了我,讓我能有勇氣繼續活於這世間。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這個道理,我懂,更何況,主子你的恩,對我來說,已重於泰山。”
話落,他手中的梳子再次順着洛安的發一梳到底。
洛安看着鏡中垂眸的男子,蹙起了眉,她的心因爲他的話猛地一沉,手倏然收緊,被她握着的那枚髮飾上的邊角刺痛了她手心的嫩肉,但她毫無察覺,聲音有絲冷然,“除爲了報恩,難道就沒有其他的緣由了嗎?”
難道是她自作多情了?他甘願留在自己身邊爲奴,難道只是爲了報恩,真的就再無其他了?!
婁瑞兒的呼吸一窒,沉默了一瞬,他才啓口,乾澀地答道:“……沒有,難道主子不希望我一直侍候在你身邊嗎?”
他鼓起勇氣,擡眸看向鏡中女子,眸中透着幾分希冀,幾分哀求。
他不明白主子這番問話究竟有何用意,但他一直都有自知之明,他沒有資格與主子攜手並肩,以前沒有,現在沒有,以後更不會有……
所以,他只能說出違心的話語,保留他最後的一點尊嚴。
“怎會?我當然希望你能一直陪在我身邊。”
洛安有些心堵,氣呼呼地看着鏡中的男子,有種明明唾手可得卻又功敗垂成的無力感。
她心裡十分納悶,一個男子能對一個女子許下“一生相隨”的誓言,難道就不是出於男女之情嗎?
婁瑞兒笑了笑,語氣平靜,“主子能這樣說,瑞兒心滿意足。”
洛安聽着婁瑞兒這句,心裡愈發覺得不是滋味,也不想多談,“好了嗎?”
這個男子,貪心一點,該多好……
婁瑞兒將手中的梳子最後一次劃落,然後將其放回了梳妝檯上,嘴裡答了一句,“好了。”
主子剛纔那句話對他來說無疑像一顆定心丸,讓他一直惶恐不安的心安定了下來。
洛安站起身,就往浴房走去,看都沒看婁瑞兒一眼,完全是被氣得。
婁瑞兒也不在意,他回眸看向梳妝檯上的那把梳子,將其拿起,見梳齒上繞着幾根青絲,他伸手耐心地將這幾根解下,理順。
然後,他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從裡面拿出一小縷用錦帶束起的青絲,將錦帶解開,將剛纔理順的那幾根青絲併入其中,再用錦帶將其束起,收入囊中。
最後,他將錦囊收入了懷裡,對待稀世珍寶般。
這整個過程中,他的嘴角一直都攜着淡淡的笑意。
半個時辰的功夫,洛安才一身清爽地從浴房裡出來。
婁瑞兒正拿着一塊錦布候在外面,見洛安出來,連忙跟在她身後,爲她擦溼發。
洛安直接來到內殿的衣櫃處,打開,發現裡面全是女子的繁瑣宮裝,眉眼抽了抽,心想這些衣服,定全是孃親爲她準備的。
關鍵,她待會是出去幹壞事的,得穿一身方便她行動的衣服才行。可這衣櫃裡的無論哪一件,她穿了,就算依舊能使輕功,但實在太招搖。別跑了幾步,就被宮裡的暗哨發現,那她豈不糗大?
正想着,洛安索性關上了衣櫃,轉身,忽然眼睛一亮,她直直地盯着婁瑞兒的身體,不!確切來講,是婁瑞兒身上的青色衣服,面上露出了“得來全不費工夫”的笑意。
“主子……”
婁瑞兒被洛安看得全身毛毛的,不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刻,他突然想離這個女子遠遠的。
洛安從婁瑞兒奪過錦布,自己給自己擦起了頭髮,暗中還驅動起內力,只想讓頭髮幹得快些。她一邊還向婁瑞兒挑挑眉,吩咐道:“瑞兒,把衣服脫了。”一點無這個要求對一個男子來說是十分過分的自覺。
“主子,由於天氣熱,我裡面沒穿褻衣。”
婁瑞兒又往後退了幾步,抱着臂膀,一副堅決護衛自己的姿態。
誰知,婁瑞兒的話一落,洛安的眸子更亮了幾分,散發着綠油油的狼光,嘴角勾起了邪笑,也不上前逼他,只站在原地,悠然自得地問向他,帶着幾分誘哄的意味,“瑞兒,你是我的貼身小廝,是吧?”
瑞兒的裸體,她好像還未看過,那這個絕佳的機會,她當然要好好把握!
“……是。”
婁瑞兒點點頭,但心裡總覺得瘮得慌。
“那你算是我的人,是吧?”
洛安繼續循循善誘,一雙笑意盈盈的眸子精準地掃射着婁瑞兒的身材比率,愈看愈覺得靠譜。
“……是。”
婁瑞兒躊躇了半晌,最終又點了點腦袋。
他總感覺自己此時像主子的獵物,在一步步地陷入她爲他設置的陷阱中,而且明明他知道陷阱的存在,他也無可奈何。
“那你身上的所有一切都專屬於我,是吧?”
洛安感覺頭髮差不多都幹了,就將錦布甩在一旁的架子上,然後抱着臂膀,一步步地走向站在她眼前一臉惶惶不安的男子。
“……是。”
婁瑞兒看着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女子,咬着脣點點頭,答出這一聲“是”的瞬間,他心裡突然豁然開朗了起來。
是啊!他現在是主子的人,他身上的所有一切,甚至包括他的頭髮絲都屬於主子,她既然想看自己的身子,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而且,主子是他心愛的女子,他其實並不排斥她看到自己的身子。
只是,他怕污了主子的眼。
想通後,婁瑞兒索性大方了起來,一邊將手移到了自己的襟口,欲撥開上面的扣子,一邊羞澀地看向眼前的女子,確認道:“主子,你真的要看我的身子嗎?”
洛安一愣,停下了腳步,她本以爲婁瑞兒會繼續閃躲,沒想到才一瞬間的功夫,他似乎想通了什麼,願意在自己面前寬衣解帶。
見眼前的男子眸中既坦然又隱含着幾分羞赧,她心裡頭有些莫名的心虛。
因爲,她意識到,此時她分明是在以自己的身份逼迫這個男子,那她這樣的行爲與當初那個採花賊尤三千的強取豪奪有何區別?!
糾結了半天,她索性擺了擺手,故作漫不經心的模樣,“瑞兒,我跟你開玩笑的,你這都信?”
其實,她心裡一陣惋惜,本來還想着今日可以欣賞到美男的裸體,結果因着自己還殘留的一點點良心,就這麼巴巴地即將得到的眼福放棄了。
婁瑞兒鬆了口氣,心裡卻閃過一絲黯然,手放下,袖落,掩住了他緊握的拳,面上,他保持着鎮定,附和着洛安的話,“我知道主子在與我開玩笑。”
主子她果然……嫌棄自己……
“你去幫我尋身小廝的衣服過來,要乾淨的。”
洛安看着婁瑞兒的反應,心裡又一陣氣惱,此時在他面前,她突然感覺自己像一個跳樑小醜。
她第一次有些後悔,讓這個男子爲了自己改變。現如今,他的確變了,變得會僞裝、會演戲,看着他處變不驚的模樣,她突然有種深深的挫敗感。
似乎,在他面前,她只能是他的主子,不能再多跨出一步。
婁瑞兒心裡十分納悶,主子要小廝的衣服做什麼?但也不敢多問,恭敬地應了聲“是,主子”,就徑自退下了。
洛安坐回梳妝檯前,拿起梳子將頭髮簡單地梳理了一下,就隨手拿過一根錦帶將自己的頭髮高高束起,然後打了幾個圈,用多出的錦帶固定住。
另一邊,婁瑞兒速度也挺快,尋到身宮內小廝穿的服裝就回了過來,見正坐在梳妝檯前打理頭髮的女子,他便託着衣服,走上前,在她身後提醒道:“主子,衣服找來了。”
“嗯,你去休息吧。”
洛安見婁瑞兒辦事效率挺快,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從婁瑞兒手裡接過衣服,就往一側的屏風後走去。
婁瑞兒見那身小廝的衣服原來是主子自己要穿,心裡的疑惑更深,再一聯想到剛纔主子將頭髮全部束起的行爲,他便斷定,主子待會有行動,但究竟是什麼行動?就不得而知了。
聽得主子的吩咐,他只好不情不願地退了出去。
臨走前,他瞥了眼屏風的方向,結果透過光影,他清楚地看到了女子玲瓏的身形,臉上一熱,頓時羞愧得低下了頭,暗罵自己不要臉。
只是,就那一眼,他就忘不掉了,在腦海中反反覆覆,讓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
洛安換好衣服,就熄了殿內的燭火,往牀上一躺,閉目養神,心裡暗暗盤算着時間的流逝。
至子時,她就準時睜眼,從牀上坐起,往殿外潛去,開始她的偷盜,咳!斂財大業,輕巧靈敏的身子在夜色中跳躍,來去自如。宮中的暗哨,對她而言,只是擺設。
不得不說,皇宮是珍寶的聚集地,才半個時辰的功夫,洛安就收穫頗多,身上已經背了鼓鼓的一個包袱。
她也不貪心,感覺身上揹負的重量接近半石,她就滿足了,開始原路返回。
而經過御花園的時候,她猛然頓住了腳步,警惕了起來,收斂起自己的氣息,將背在身上的包袱往花叢中一藏,就悄悄地往那塘邊涼庭的方向潛去。
一雙眸子如夜裡的繁星,閃閃發亮,她緊緊地盯着涼庭裡的那兩抹黑影,嘴角的笑意漸冷。
記得自己初進宮的當夜,自己曾讓六月、七月那對姐妹倆出去順點東西,後來七月就跟自己稟告說,那夜她經過御花園的時候,曾看到涼庭裡有兩抹身影。
其中一女,另一個性別不定,兩人一跪一站,在交談這什麼,夜半三更的,明顯有貓膩!
她靠近,欲偷聽兩人到底在說些什麼,奈何其中的那女子武功在她之上,發現了她的存在,她偷聽不成,反差點被殺人滅口。
若她沒猜錯的話,現在眼前涼庭裡的兩抹身影應該就是七月所說的那兩人,同樣一跪一站,至於性別,只要她現在潛過去,偷聽到兩人的對話,不就能知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