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安還一邊向身後馬車上的六月打了個手勢,六月看向洛安的眸中劃過一抹擔憂,便將馬車掉頭,回去了。
而那身影已走至洛安跟前,洛安終於看清來人,便將手往身後一背,一臉笑意地上前一步,“半暖,幾日不見,本殿發現你愈發地有魅力了。”
洛安這次可說的是實話。
半暖本就屬嬌俏的美女,由於職業關係,她一直面無表情,所以,即使是三十幾的年紀,她臉上依舊沒有一絲歲月的痕跡,但卻沉澱了一股成熟的風韻,十分有魅力。
“殿下說笑了。”
半暖被洛安這樣一說,面上有些尷尬,但立馬轉爲恭敬,對洛安行禮,“半暖見過麟皇女殿下。”
“免禮。”
洛安點點頭,伸手虛扶了一下半暖。見其站直,她索性開門見山,語氣肯定,“半暖,是孃親讓你來接我進宮的?”
“正是,請殿下跟着我。”
半暖也不多話,說罷,就側身讓洛安先行。
洛安無聲地點頭致意,就擡步徑自往前走去,半暖則跟在她身側打着燈籠爲她引路。
洛安身後的婁瑞兒正揉着自己腦袋上的包,剛剛那一撞撞得厲害,疼得他直吸氣,眼裡都有些淚意。見兩人往宮裡走去,他連忙放下手,跟了上去。
半暖領着洛安走的路是洛安初次進宮時走的那條,十分僻靜,好似一路上除了她們三人,就再無其他生物。
路的兩側是高高的宮牆,上面已沉澱了歲月的斑駁,也可見,這裡年久失修。就算在白天,這裡也甚少有人經過,因此,無人在意這裡的蕭條。
走了一盞茶的功夫,一行人就到了鳳熾天的長傾宮,遠遠地就看見從窗紙透出的微弱燭光。一進殿內,半暖就走在最前頭,朝着矮桌後的明黃色身影單膝下跪,語氣格外恭敬,“陛下,麟皇女殿下已到。”
那正在低頭批閱奏摺的人聽得此聲,立馬驚喜地擡頭,果真看到站在半暖身後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的洛安,她連忙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急切地迎了上去,“麟兒,你總算來了。”
洛安見鳳熾天往她這邊過來,連忙也往前走了幾步,嘴裡喚了聲,“孃親。”
鳳熾天來到心心念唸的女兒面前,立馬捉住了她的肩膀,仔細地觀察了一下,見她氣色正好,心裡才鬆了口氣。
她其實一直通過申雪關注着麟兒的身體狀況,即使知道她受刑後身子無礙,她也依舊放心不下,如今親自當面確認了,她才覺得申雪的彙報作數。
半暖有眼色地欲默默退下,並暗示洛安身後的婁瑞兒同她一起,想留給鳳熾天和洛安這對母女倆單獨的相處空間。
洛安的餘光瞥到她的動作,連忙阻止道:“半暖,先等一下。”
意思是讓半暖滯留片刻,自然也包括她身後的婁瑞兒。
半暖只好依言停下,看了眼鳳熾天,纔看向洛安,“殿下有什麼吩咐請講。”
婁瑞兒也有些疑惑,這個時候,自己跟那個黑衣女人不就應該退下嗎?省得打擾了主子跟陛下母女倆的重聚,可主子這般說,自己明顯也是退不得的,主子她……究竟想做些什麼?
洛安沒有立即回答半暖的問題,只看向鳳熾天問道:“孃親,天色已晚,你讓我這時候進宮,可要留宿我?”
鳳熾天亟不可待地點點頭,答曰:“當然留!孃親怎捨得讓你三更半夜的還回去?反正宮裡也有你的宮殿,你想住幾天就住幾天。”
她一雙桃花眸期待地看着洛安,似乎想挽留洛安在宮裡多住兩日。
“那就好。”
洛安沒注意鳳熾天殷切的眼神,聽得鳳熾天的回答,她就轉眸看了眼婁瑞兒,纔看向半暖,吩咐道:“半暖,我想麻煩你先將瑞兒送永裕宮去。”
半暖一怔,驚訝地看了眼婁瑞兒,纔看向洛安,恭敬地應了聲,“是,殿下。”
殿下這般做擺明是在維護她的這個貼身小廝。
按規矩,殿下若說退下,她的這個小廝只是退出屋,而不是退出老遠。也就是說,這個小廝應該安安分分地守在宮外,等殿下出殿後,他也好隨侍她左右。
卻不想殿下竟讓她直接將這個小廝領回她的寢宮,也就是說殿下不用他守在外面,更不用他等她,只讓他先回去,該幹嘛幹嘛去。
由此可見,殿下對她的這個貼身小廝極爲寬待、縱容,幸好現在是在夜裡,這要是在白天,被人撞見,依照這宮裡事事都得按規矩辦事的氛圍,殿下這樣縱容一個下人的行爲難免會遭人詬病。
這讓她忍不住猜想,殿下和這個小廝是不是有一腿?
婁瑞兒也被驚到了,卻是無聲。即使心裡想留在這殿外等候,但主子不需要,他便只能聽從她的安排。
若在宮外,他還能對主子提出異議,但此時在宮內,尤其是在陛下面前,他自然得中規中矩地,不想讓主子爲難,更不想主子因爲他而掉了面子。
洛安見半暖已經欲轉身往外走去,而婁瑞兒還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麼,她連忙走至他跟前,推了推他,柔聲道:“瑞兒,今天你將自己折騰得夠累,先回去休息吧。”
婁瑞兒忍不住羞紅了臉,只是因爲他聽出了主子話語中的那份關切之情。
他心愛的女子在關心他,他怎能不高興?
他依舊什麼也沒說,只乖巧地朝着洛安點點頭,嘴角微微地揚了揚,就轉身同半暖一起離開了長傾宮。
臨走前,半暖看到鳳熾天的手勢,便順帶將宮門合上了。
見半暖帶着那個小廝離開後,鳳熾天就拉着洛安進了內殿,將她按在牀上,欲查看她的傷口。
洛安察覺到鳳熾天的意圖,連忙躲開了,往一旁的軟榻走去,伸手摸了摸軟榻,感覺軟硬適中,她纔敢坐上去。
鳳熾天急了,連忙來到洛安跟前,關切地看着洛安,嘴裡嘮叨着,“麟兒,你就讓孃親看看你那裡的傷吧,我不看心裡不踏實,整日都惦記着……”
“孃親,我沒事,你先坐吧。”
洛安無語死了,一把將鳳熾天拉到她身邊坐下。
“麟兒,讓孃親看看吧,你是孃親的女兒,孃親難道還看不得你那裡了?快點讓我看看吧,我這邊還特地幫你備了藥,就想等你來,親手幫你塗的。”
鳳熾天不罷休,依舊纏着洛安,想讓她脫衣服,然後幫她塗藥,急切地想盡一個身爲母親的職責。
這幾天,她一直都在自責中度過,認爲是自己的欠考慮才害得洛安遭受這麼多的苦難。
但是,事已發生,她只能儘自己所能地彌補,將對洛安的傷害減到最小值,所以才下了那番欺騙世人的旨意,現在,又執着地想看看洛安的傷口,併爲其塗藥。
“孃親,真的不用了,我自己也會醫術,所以我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十分了解。要不?孃親你把你爲我備的藥給我吧,我拿回去自己給自己塗。”
洛安依舊是拒絕的態度,昨晚上小刺蝟爲她塗藥時的反應,她還歷歷在目。
所以,她可不敢冒險讓孃親看到自己的傷,本來孃親的情緒還好好的,別看了自己的傷後,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還要自己千方百計地哄着才行。
可不是她誇張,而是依照她對孃親的瞭解,孃親絕對做得出這種事。
“麟兒……孃親只是想盡一個母親的職責……”
鳳熾天幽怨地看着洛安,聲音已帶了些祈求的成分,只是還未等她說完,洛安就打斷了她。
“孃親,把藥給我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洛安也很執着,將手伸在鳳熾天面前,擺明了看傷不成,但藥還是要的態度。
其實她並不缺藥,但孃親既然給她備了,那她就收了,以此減輕孃親心裡的自責。反正能從孃親手裡得到的,肯定也是一等一的珍稀藥物,不要白不要!
最終鳳熾天只好投降,從自己懷裡掏出一個瓷瓶,放進洛安手裡,嘴裡關照道:“這是我從太醫院索來的清玉膏,需要每天給傷口塗一次才行。”
“放心吧,孃親,我肯定每天用。”
洛安利索地將那瓷瓶收進懷裡,一邊寬慰性地說了一句。
“麟兒,都怪孃親無能,才害得你落得此番境地,你要有什麼要求,你就儘管說,孃親一定滿足你。”
鳳熾天抓過洛安的手,拍了拍,看着眼前與自己相似的容顏,心裡一陣感嘆,對這個孩子,她還是虧欠得太多,太多……
洛安垂了垂眸,纔看向鳳熾天,語氣平靜,“孃親,這無關誰對誰錯,是我自願的,而且,我受的這些責罰,並沒有影響我什麼。”
其實,她這些話並不算虛,首先那兩百的杖責,她既然受了,定能迎得一部分的民心。
還有那一年的俸祿,對她來說,根本無關痛癢,因爲,她從來都不缺錢。
最後,三個月的禁閉,對她,更沒有多大的影響,反正有葉珍幫她把持着朝堂上的人心所向。
最主要的是,這三個月的禁閉,是她最好的障眼法,既能讓楊曼書那幫人放鬆警惕,也能讓她在幕後更得心應手地操作一些事情。
“孃親知道,只是心裡還是覺得對不起你。”
鳳熾天手裡依舊緊緊地抓着洛安的手,不願意鬆手,她只知道,她要好好愛護這個孩子,卻總是事與願違,所以她內心無比愧疚,這份愧疚,既是對這個孩子,也是對玥兒。
洛安突然想到一件壓在心頭的事,當即眼珠子一轉,“那孃親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
鳳熾天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孃親,你給我下的那份旨意中有讓我低調迎娶辰的內容,我不會違背,該怎麼低調還是怎麼低調,但,唯有一點,我希望孃親能恩准。”
洛安看着鳳熾天的反應,見其臉上沒有顯出不耐煩的情緒,她才繼續道:“我想十八擡大轎迎娶辰,這是我曾對他許下的承諾,我不想違背。”
談到葉逸辰,她面上就不自覺地流露出柔和的笑意。
鳳熾天聽完洛安的話,就蹙起了眉,不贊同道:“可若真的十八擡大轎了,這又談何低調?”
她總覺得這是形式而已,對當事人來說,應也無關痛癢,可是麟兒卻在意了,甚至想爲了那個孩子違抗聖旨,這實在有些不妥。
“怎會?孃親你難道忘了?伯母的府邸就在我府邸的隔壁,所以,估計就那麼一眨眼的功夫,那十八擡大轎就能到我府前。
而且,我到時就請一些信得過的人來我府上喝喜酒,周圍也會派人把守,所以這事傳不出去。”
洛安說罷,見鳳熾天仍不爲所動,乾脆捉了她的袖子搖了搖,祈求地看着她,眸中閃爍着盈盈淚光,聲音軟軟的,撒嬌意味十足,“孃親,算我求你了,這好歹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成親,我不想留有遺憾。
而且,我對辰本來就夠虧欠的了,若這小小的心願都不能滿足他,以後他拿此事跟我鬧怎麼辦?
辰他有什麼錯,都是因爲我的疏忽,他才遭了這些罪,我真的對不起他,以後也想盡可能地對他好,所以,我曾對他許下的承諾,我不想輕易打破,不想讓他失望。
孃親,其實就算你不答應,我也還會那樣做!”
洛安想到什麼說什麼,她考慮過這樣做的後果,最糟糕的狀況就是有人拿這件事搬弄是非,說她違抗聖旨。
但她若不這樣做,此事會成爲她心裡的一根刺,也會成爲辰的,雖然辰很懂事,沒有跟她計較,但他心裡一定還是在意的。
所以,此事就算不能將她倆之間的感情摧毀,定也能劃出一道裂口。
因此,這兩種後果,她寧願選擇前一種,反正就算真有人用這芝麻大的小事指控她,她也有辦法擺平。所以,她想豁出去一次,爲了那即將與自己攜手一生的男子,努力地爭取一次。
“好好好,我同意了同意了!你這孩子,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
鳳熾天拗不過洛安那股子倔勁,只好同意,心想着明天得找個緣由爲她擬條同意她十八擡大轎迎娶那孩子的旨意才行。
洛安立馬一改剛纔那可憐巴巴的神情,喜笑顏開,“謝謝孃親。”
“真會演戲!”
鳳熾天見洛安這變臉的速度,沒好氣地說了一句。但她臉上寵溺的笑意卻未減一分一毫,足以表明,她並沒有真的生氣,反而愈加喜歡這個孩子。
洛安也不多廢話,轉移了話題,“孃親,你今日召我秘密進宮,難道沒什麼事情想與我談?”
她今日進宮本想關於那份旨意質問孃親,但剛纔上午葉珍找自己跟自己說了其中的緣由,那她就沒有必要再問孃親了。
只是,自己明白,孃親讓自己夜晚秘密進宮,定然也有她的用意。
“果然什麼事都瞞不過你。”鳳熾天的眸中閃過一抹無奈。
本斜在軟榻上的洛安連忙坐正了身子,面上的笑意漸漸淡去,變得嚴肅了起來。
孃親的用意,她其實已經猜到了幾分,但也不敢擅自確定,只能等孃親自己說出來。
鳳熾天的面色凝重了起來,“關於那戊雁青的事情,我已經從葉珍那裡得知了。”
“果然。”
洛安低斂眼簾,眸底閃過一抹幽光。
今日,葉珍來尋她,就跟自己說,她已將戊雁青的事情告訴了孃親。
所以,自己就猜測到孃親這麼快地答覆自己申請進宮的摺子,就是想讓自己進宮與她商討此事。
如今,猜測果然成真。
“麟兒,關於此事,你想怎麼處理?”
鳳熾天認真地看着洛安,徵求着她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