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吹起河面上的水汽,暈起薄薄的晨霧。
時辰尚早,青陽城依然籠罩在暗淡的夜色中,但是,這又確實是新的一天。
青陽城裡依然靜謐,可是碼頭上卻已經人聲熙攘鼎沸。
這是難得一見的壯觀,城裡數家船行發船期趕在了同一天。
一條條船隻羅列在渡頭,按着排序逐次裝貨,雖然看上去忙亂,但是卻有序,竟然沒有發生任何口角。
當然主要的還是,其他家船行與柳家遇上了。
數日前,楚家宴請洪家當家,各種奇聞第二日就傳來出來。
楚家小姐沒有看中年輕力壯的少爺,反而盯上了年已古稀的老頭兒,甚至半夜爬牀,已經成爲青陽城茶餘飯後的笑談,也因此,洪家與楚家交惡。
得益於楚家的‘招待’,竟然讓洪家覺得柳家纔是合適人選,最終洪家老頭兒帶着兒子直接住進了柳家。
但是柳家老夫人卻始終不同意洪家的提親,而洪老頭兒立刻表明,只要親事一天不成,他就在柳家吃住一天,十天不成,就吃住十天,貌似賴上了柳家。
這也是,洪家幫助柳家之後的第一次發船。
是以柳非君十分重視,親自監督。
而其他船行則是有多遠躲多遠,之前坑了柳家,現在他們可是很怕柳家聯合洪家反手給他們一擊。
楚信彥本還勉強的笑容,可是看到碼頭上龐大的楚家貨船,再看看一桶一桶裝上船的鹽,不由得笑容越來越大。
就算柳家與洪家結親又如何?
楚家靠着太子,有了官鹽的運輸權,而且現在是太子以後就是天子,楚家若有了從龍之功,富貴盈門不過是小意思。
柳非君站在碼頭邊,看着遠處迎風而立的楚信彥,還有圍在他身邊阿諛奉承的那些船行掌櫃,冷冷的挑了挑嘴角,希望明天,你還這麼高興!
隨着水聲的慢慢遠離,一艘艘貨船出航了,碼頭慢慢安靜下來。
“柳當家,看來有了洪家的幫忙,整個人都有了生氣了?”
柳非君瞬時回神,竟然在失神的時候,楚信彥走了過來她都沒有聽到,“楚當家纔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多謝柳當家誇獎,不過也確實是這般!”楚信彥毫不客氣的承認,然後看了看柳非君,有轉頭和其他幾人說道,“柳當家貌似有些憔悴!”
其他人笑着,應承的點頭,卻也沒有言語。
柳非君點點頭,她確實憔悴不少,“勞心勞力,自然不會太舒服,楚當家,聽說洪當家不會娶婷婷小姐,不知道如果現在柳家的花轎臨門,你楚家是不是還是不會將楚小姐送出來呢?”
楚信彥一聽,眼睛一亮,柳非君還願意娶婉婷?不管是爲了父輩的婚約還是什麼,如果柳非君能夠接下,婉婷也少受流言蜚語的傷害,“柳當家是說……”
“看來楚當家還是更中意洪家的家財豐厚,”柳非君不待楚信彥說完,繼續道,“其實洪老爺子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既然已經睡了你家妹子,萬沒有不承認的道理,等遇到洪老爺子,非君自會替楚小姐美言幾句!”
楚信彥頓時鐵青了臉,這個柳非君分明就是在調侃他,枉他還以爲他是真的想要再娶婉婷。
楚信彥此時才發現,似乎對於柳非君說的話,他總是很輕易的就相信了。
因爲柳非君的眼神總是有一種涌動,蠱惑着人心,讓你對她的話堅信不疑。
“柳當家,衆目睽睽之下,你視一個女子的清白爲無物,難道就不知道名聲累人?若是因爲你這幾句話,婉婷出了什麼事,你當如何自處?”
聽着楚信彥義正言辭的責怪,柳非君忽然覺得很想笑,他也知道女子的名聲有多麼重要?柳非君冷冷一笑,“名聲是自己的,她自己都不看重,讓別人如何看重?”
柳非君笑着上了馬車,她現在沒有閒心和楚信彥鬥嘴,現在,她只要靜候佳音!
沒有讓柳非君多等,剛剛過了晌午,整個青陽城就沸騰了。
子時剛過,青陽城發出的數條船全部被水賊所劫,不僅貨物被搶劫一空,而船隻也遭到了破壞,更加讓人覺得難以理解的是,搶劫的水賊竟然毫無頭緒。
離島是水賊之首,但是之前早就投靠了朝廷,接受了朝廷的招安,編成了水軍。
離島附近的其他島嶼上的水賊,不少也跟着嚴千煞一起成了水軍。
老虎灘的虎哥是唯一沒有成爲水軍的水賊,但是因爲老虎灘與離島距離太近,離島之上又全都是水軍,老虎灘成了甕中之鱉,早先虎哥就已經從老虎灘撤了出去。
但是具體落草在哪裡,卻成了迷。
數條船,其上更有不少船工,船工無一受傷,但是卻無人能說明水賊到底去了哪裡。
此次船運,出航的船隻中,楚家最多,而原來的水運老大柳家卻只有一條船。
相對於楚家的愁雲慘淡,柳家卻多了幾份輕鬆。
“大少爺,現在該怎麼做?是不是……”
柳非君搖了搖頭,“展飛,讓他們先不要動,大山跟着王虎,讓他司機退出來,現在他們在哪裡?”
“王
姨娘帶着王虎他們回了王家,搶劫到的財物,已經被王姨娘藏了起來!”
柳非君沉吟了一下,王茵茵確實聰明,可是聰明反被聰明誤,若是爲了解氣,搗毀了船隻扔掉了財物泄憤,然後一走了之,乾脆利落,可是見財起意,留了一手,也給對方留了把柄!
“行了,王茵茵和王虎那裡,就不用管了,自有人收拾他們!”
展飛笑着應諾,他當然也知道,從始至終,這一場搶劫雖然是大少爺策劃的,但是卻從未出面,就算是最後官府查到了老虎灘那羣人的頭上,也不會燒到大少爺身上,“大少爺,剛纔小的與其他船行的咱們的人碰了碰頭,他們想問問大少爺的意思,接下來……”
“他們是什麼意思?想回來?”
展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他們想什麼,大少爺都知道!
這次,青陽城的水運船行幾乎同時被劫,損失的有船隻還有貨物,從內到外,雜七雜八算下來,能夠繼續運營下去的估計沒有幾家了,就算是能夠活下來,估計也要個幾年才能恢復元氣。
柳非君皺了眉頭,想了想道,“等過了這陣兒,你和沈伯商量一下,貼個招工的告示,順手把他們招攬回來!”說到這裡,頓了一下,“他們對這次的事情知道多少?”
展飛趕緊躬身道,“這次的事情從頭到尾都知道詳情的只有展飛,就連大海和王春也只是知道一部分,那些人就更不知道了!”
“你幾次三番的去詢問發船時間,他們不會疑心?”
“大少爺,您多慮了,小的雖然詢問發船時間,但是也不會這麼直接的詢問,要拐好幾個彎兒纔會問,您就放心吧!”
柳非君這才點點頭,“那就好!”
柳非君打量了展飛半天,才道,“展飛,這裡的事情也差不多了,我……”
展飛臉色一白,從離開上京他就知道,大少爺在青陽城只會待一個月,此後,便真的再也沒有大少爺此人了!
“大少爺,展飛人小但是有顆熱心,您讓展飛跟着吧!”展飛二話不說跪了下來,一頭磕到底,“大少爺,小的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可是……”
“展飛,你起來!”柳非君沉着聲音道,看到展飛猶豫着起身,才說道,“展飛,沈伯老了,王叔雖然也不是外人,可是他畢竟在錦繡莊這邊,船行裡那些掌櫃雖然都是柳家的老人,可是人心隔肚皮,只有你,我能完全的相信,你,要替我守着柳家!”
展飛咬着脣,死死的瞪着眼睛,可是水光浮起,似有淚光閃動,好久,才僵硬着說道,“大少爺,展飛守着柳家,等您回來!”
柳非君終是一笑,“你知道我在哪裡,若是柳家出了事,你也好第一時間通知我,雖然我不能再死而復生,可是卻還能幫你出出主意!”
“大少爺,您自己在外,小的……展飛不放心!”
“不是還有大海嘛!”柳非君繼續叮囑道,“有什麼事情你聯繫我畢竟遠水解不了近火,你多與老夫人稟報,聽老夫人的話!”
“是!”
“出了這個門,就要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一般!”
“好!”
“還有,照顧好自己!”
“嗯!”
展飛用袖子使勁擦了擦眼淚,“大少爺,您……多久能回來一趟?偷偷摸摸的也好!”
柳非君一愣,目光越過展飛看向了窗外,只要找到阿周,只要他還活着,她就還有機會回來!
“若有機會一定會回來!”柳非君不想再多說,“展飛,你去忙吧!”
展飛低了頭,猶豫半天終於還是走了出去。
柳非君閉上了雙眼,阿周,我要來了!
“大少爺!大少爺!”
柳非君睜開眼睛便看到大海風風火火的闖了進來,滿臉的喜色,“大少爺,您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大事嗎?”
“上次闖書房,闖上癮了是嗎?”柳非君冷下臉來,厲色道,“還有沒有規矩?”
大海立刻蔫了下來,耷拉着腦袋,跪了下來,“大少爺,大海錯了!”
“到底什麼事?”
聽到柳非君的問話,大海又來了精神,立刻眉飛色舞的說,“大少爺,雖然這次咱們也被水賊劫了,可是其他船行損失更加慘重,有三家已經直接關門了,還有三家也是半死不活的,最嚴重的是楚家,”喘息了一下,又道,“咱們運的還都是一些平常的貨物,楚家運的可是官鹽,不僅是損失些錢財,根本是攤上大事兒了,朝廷已經拿了楚家不少人,不過楚信彥一早聽到信兒先跑了,奇怪的是楚家的那個小姐竟然也失蹤了!”
柳非君皺了眉,楚信彥跑了?
大海見柳非君皺了眉頭,不由得笑道,“大少爺,您別擔心,就楚家那羣吃喝玩樂的少爺們,手無縛雞之力,早晚逮住他們!”
柳非君聽完,臉色一繃,“咱們柳家也損失嚴重,你還一臉嘚瑟,是怕朝廷不懷疑你?”
“懷疑我?懷疑我什麼?”
“懷疑你夥同水賊搶劫!”
大海一聽,臉色頓時一白,“這麼嚴重?”
柳非君沒好氣的瞥他一眼,不再說話,楚
信彥跑了?
剛剛打發走了大海,便見洪鎮濤邁着四平八穩的步子走了進來。
“柳大當家,你可真是好算計啊!”
柳非君一愣,裝傻道,“非君不明白洪老爺子的意思!”
“不明白嗎?那老夫給柳當家說明白!”洪鎮濤意味深長的一笑,“聯合水賊打劫商船,爲了擺脫自己的嫌疑,甚至於連自己家的船都搶,柳當家,不得不說,你不僅聰明,而且夠狠!”
柳非君眉梢一揚,笑的有些賊,“洪老爺子這話說的無憑無據,這樣污衊非君,非君覺得很是委屈,再說了,洪老爺子覺得是非君所爲?”
見洪鎮濤眯着眼睛看她,柳非君繼續道,“非君卻覺得洪老爺子更有嫌疑,畢竟幾日前,老爺子還在楚家的溫柔鄉里,雖然入得老爺子法眼的是您未來的兒媳婦楚家小姐,可是以老爺子年輕時的風流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實在沒有必要爲此殺人滅口!”
洪鎮濤聽她說完,臉色頓時鐵青一片,“沒有想到,柳當家這倒打一耙的功力也不淺啊!”
“與老爺子相比相去甚遠,不及老爺子的十分之一,”柳非君輕輕彎了彎身,“老爺子是水運的前輩,晚輩還需要您的細心指點,不過幸好,柳洪兩家已經開始合作,兩家如一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要同心協力,還望老前輩不吝賜教!”
洪鎮濤一窒,她這是在威脅他?
兩家合作,在外人看來已經親密無間,更甚至於他賴在柳家提親,這樣的未來的姻親關係,不管是柳家發生了什麼,洪家自然也躲不過,不得不說,柳非君是好手段,就算是沒有人託付他來幫助柳家,估計他也會對柳非君施以援手,畢竟這樣出色的年輕人不多了。
“算你狠!記住,若是柳云溪不能成爲小七的媳婦兒,洪家也能和你翻臉!”
洪鎮濤一甩袖子,氣哄哄的走了!
柳非君笑了出來,這個老狐狸!
不過,她能看出來,這些日子洪陵在柳家表現的十分好,不僅讓沅兒慢慢開始喜歡他,而老夫人也鬆口不少,現在一直不同意他們的婚事,估計也只是和洪鎮濤憋了一口氣。
她相信,不管出於何原因,洪鎮濤都不會將事情說出去。
柳非君笑了笑,對於洪鎮濤這些手段還有製造出來的假象,柳非君都明白,也能理解。
洪鎮濤一入青陽城,雖然與柳家接頭,但是迅速與柳家翻臉,然後靠向楚家,但是由於楚家自身的失誤,最終不得已選擇了柳家。
從整件事情來看,洪鎮濤最終與柳家走在一起都是逼不得已,是形勢所迫,或者說是楚家自作孽,可是柳非君卻明白,洪鎮濤如此苦心的營造這些氛圍,不過就是不想暴露他的身份。
柳非君輕輕擡手,皓腕上纖細的銀鏈子露出來,吊着墨色的玉,一晃一晃,盪出一絲流光。
他是你的人,對不對?阿周!
其實,開始她並不知道洪鎮濤是武辰周的人,可是後來,洪鎮濤周旋於各個船行,卻始終猶豫不定,最後進了楚家卻又發生那樣離譜的事情。
雖然她未曾與洪鎮濤打過交道,可是,以她瞭解到的消息,洪鎮濤此人最是雷厲風行,看上去溫雅,其實最是狠辣。
他這樣性格的人,在到青陽城之前,應該早就做好了決定,也調查清楚了青陽城的情況,怎麼會到了青陽城纔到處跑?這樣浪費體力與時間的事情,洪鎮濤不會做。
那麼就只要一個說法能解釋通,也就是說洪鎮濤是在故佈疑陣。
柳非君用袖子蓋住手上的銀鏈子,專心的檢查一遍書房還有沒有要帶走的東西。
因爲明日,柳當家會因爲去青陽河上察看搶劫的情況而遇害‘身亡’。
“大少爺!大少爺!你在嗎?”小九敲了敲門。
“進來!”
小九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雖然封了口,但是卻沒有寫誰收,柳非君皺了眉,“這是什麼?”
“是一個小乞丐拿來的,說是給大少爺!”
柳非君拿了過來,打開一看,是陌生的字體,“西林客棧,見你想見之人!”
她想見之人?
阿周?!
柳非君眼睛一亮,“那小乞丐可還在?”
小九搖了搖頭,“已經走了,大少爺要問話嗎?那小九去找他回來!”
“不用!”柳非君一笑,“我去!”
說完,柳非君放下了信箋,起身走了出去,小九想要跟着,卻被柳非君留了下來。
馬車到達西林客棧,柳非君幾步下了馬車,擡頭看了看客棧,乾淨,整潔,雖然不豪華,但是卻透着古樸之風。
柳非君一笑,阿周還是蠻有眼光的。
看到柳非君進門,小二狗腿的迎了上來,“柳當家,等您的人在二樓靠窗的位置!”
柳非君一擺手,示意小二不用跟着,腳步輕快的上了二樓,阿周還記得她喜歡靠窗的位置?
門也沒敲,直接推開了門,柳非君笑容滿面,“阿周……”
一陣白色霧氣,撲面而來,鑽進柳非君的鼻息之間。
頭一暈,便栽倒在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