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層的風光果然不比從前,坐在窗前就可以看見遠處的皚皚雪山。更重要的是,我終於有了新的牆壁可以用相思毫寫信了。
我在冰壁上這樣寫道:“其羽,這裡有會跳舞的精靈,有會噴火的翼龍,還有一個愚公移山、移形幻影、薪盡火傳、舉一反三、融會貫通、萬箭齊發的我,我在這裡很好。”哈哈,這凌亂的篇章,代表我肆意的心情,別人一定會把這當做胡言亂語吧,但只有懂得的人會明白箇中酸甜。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徒兒,雖然小精靈不必除了,但活靶子還是要有的。”師父突然這麼道。
“師父!”我心裡一百個不情願,好好的,幹嘛非逼我殺生!
“不如爲師給你做活靶子如何?”師父哈哈一笑道。
“師父!您就別開玩笑了,把您當活靶子,豈不是折煞徒兒了,萬一一不小心傷了您,叫徒兒如何好過?”我有些急了,開玩笑也要有個度嘛!
“這就是你的狹隘了,不要說受傷了,爲了道法,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其所。爲師並沒有開玩笑,你聽我說,爲師做活靶子有三點好處:一、爲師是神,不會死;二、爲師法力高強,更加考驗你的能力;三、爲師是你親近的人,技術層面的東西很好控制,情感上的東西卻是決定技術是否可以發揮出來的關鍵。其中微妙,只有在師父做活靶子的情況下,才得以得到鍛鍊。”這一席話,師父是說得有理有據,坦蕩自然,我心中不由得生出無盡的敬畏之心來,大神的思想果然是遺世獨立、超凡脫俗,讓我這等小妖望洋興嘆、望塵莫及啊。
“不行!”我堅定地道,“一日爲師,終身爲父,拿‘父親’的生命危險開玩笑,此爲大不敬!”
“迂腐啊迂腐!”師父生氣又無奈地拍着几案,“都六百年了,你還沒忘記人間的三綱五常!”
“不管怎麼樣,我都對師父下不去手。”我執拗地歪過腦袋道。
“俗話說,上趕着不是買賣。你不想讓爲師當活靶子,爲師也不是輕賤的人。既然如此,爲師就教你一項新的法術吧。”師父白了我一眼,不去抱怨地道。
“新法術?您看,果然迂腐還是有好處的。”我眼睛一亮,得意地道。
“你先別高興得太早。這項法術十分高妙,你學不學得會還是一回事呢!”師父故作高深地道。
我卻不以爲然,一揚頭,自信地道:“方休的智慧是無窮的,再難的法術,只要師父肯教,徒兒一定可以學會的。您就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法術啊?”
“隔空取物。”師父搖了搖羽扇,輕描淡寫地道。
雖然已做好了準備,可我還是不由得一驚:“真有這樣的法術?徒兒一直以爲這樣的說法都是騙人的。”
“爲師何時說過瞎話?你仔細想想,咱們每日吃的食物是哪裡來的?”
“從饕餮洞取來的啊。”我毫不猶豫地答道。
“沒錯,饕餮洞就是隔空取物的媒介。”
“照這麼說,我不是已經早就學會隔空取物了嗎?”
“非也非也。”師父搖搖頭,“現在你之所以可以通過饕餮洞取食,是因爲有妖君的法力在維持其運作。一旦妖君撤去法力,或者阻隔住這個通道,你便只能活活餓死了,這便是妖界的所有妖精尊重妖君的原因。當然了,妖君也不是一味付出的,他付出了自己的法力,你們通過使用法力取出想要的東西時又將一部分法力還了回去,並且往往要加上一定的利息,這利息便是妖君的回報。因而幾千年來,他纔會一直保持自己的霸主地位。”
平日裡只顧取食,並未多想。沒想到,這其間竟然有如此多的奧妙!
師父接着道:“但是你想想,你可以從饕餮洞內取到一切自己想要的東西嗎?”
“當然不可以。上次我想要一件繡着一百種花的披風就沒有,上上次我想要一盆盛開的海棠花也沒有,上上上次我想要一隻可愛的小狗來陪我也沒有……”我萬分委屈地道。
“所以啊,一般來說,在妖君那裡,有生命的東西是禁止取的。並且,你能夠取到的東西一定是原本就存在的。至於你那繡一百種花的披風……還是‘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吧。”說着他翻了我兩眼。
“別管取的是否有限,這饕餮洞不知帶來了多少方便,可見,隔空取物可是個有用的本事,師父您快快傳授我隔空取物的方法吧。”我迫不及待地道。
“好。”說着師父從手中幻出一個盛滿淺水的銅盤,交給我一個掛着魚餌的竹竿,“來,用這個魚竿在這個銅盤裡給爲師釣一隻魚出來。”
“什麼啊?這樣就可以釣魚了?”那饕餮洞好歹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啊,這個小盤能裝得下什麼?
“爲何不可?這銅盤可是一個十分強大的法器。”
我猶疑着接過來,心
裡小聲嘀咕,什麼都沒教就讓我來做,我纔不信能釣上來什麼呢。
“這釣魚可是一個考驗耐心的活動。相信爲師,只要持之以恆,總會釣到魚的!你先釣着,爲師先休息一會。”說着師父瀟灑地離開了。
唉——!我長嘆了一聲,開始當我的漁婆。
我學着師父平日裡淡定的樣子裝模作樣地盤坐在那裡,手握魚竿,閉目養神,耳朵卻一直緊張地聽着動靜,稍有風吹草動便疑心是魚上鉤了,急忙睜開眼睛看一下,不知睜了多少回,那銅盤除了蕩起輕微的小漣漪,實在是沒有任何變化。這麼淺的盤子,別說養魚了,養蝦都費勁。如果是在人間,人們看見我如此釣魚一定覺得我是瘋了傻了,或者是在癡人說夢。
昔日姜太公立鉤釣渭水之魚,不用香餌之食,離水面三尺就可以釣到魚,可他好歹有魚近在咫尺啊,可我現在連個魚影子都看不到。我心裡不由得打起了鼓,師父不會是在逗我吧,從前教我的東西雖然很難,卻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可這次……嗯,沒錯,他一定是嫌棄我太迂腐了,所以決定懲治我一番。這樣想着,我不禁又灰心又喪氣。
我們之所以肯努力,是因爲對自己的目標深信不疑,可如果在做事之前就給自己判了死刑,還有什麼信心與耐心可言呢?
我閉上眼睛,極力保持心意平靜,卻漸漸地打起瞌睡來。
“徒兒!”
師父一聲大喝將我嚇得半死,我睜開眼,騰得一下坐起身來,一時手忙腳亂,竹竿便將那銅盤連同裡面的水都碰落在地上,一時叮叮咣咣,猶如鑼響。
“啊?師父……我不是故意的,師父……我碰灑了水,魚應該早就被我嚇跑了吧。”我尷尬地道。
“不是你嚇到了魚,是爲師嚇到了你吧。”
“師父,徒兒……徒兒讓你失望了,可我真的沒有辦法釣上魚來。”我弱弱地道。
“信則有,不信則無,你之所以始終都釣不上來魚是因爲你從未相信過這件事。”師父一臉嚴肅地道。
“師父,不是我不願相信,是我找不到任何理由讓自己相信……正常人都不會相信的……這怎麼可能?就算妖君可以做到,方休也做不到。”我無力地搖搖頭。
“你知道自己爲什麼不相信自己可以做到嗎?因爲你覺得這世上沒有空手套白狼的事情。”師父突然微微一笑道。
“對啊,一條魚可能不值什麼,可如果我現在想釣的不是魚而是一個人的錢包,豈不就跟盜竊沒有區別嘛!”
“沒錯,這便是癥結所在。你以爲爲師真的想要一條魚嗎?爲師讓你釣魚只是想要讓你認識到:隔空取物並不像看起來那麼容易,那麼簡單。就好像你看到某個人一朝由乞丐變成了皇帝,以爲他只是命好,卻從未去認真發掘他背後的努力。只有通過努力獲得的東西纔會讓人相信那確實是屬於自己的。”
“可是,我現在要怎樣努力才能從這個銅盤裡釣得我想要的魚呢?”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是免費的,想要獲得就要付出相應甚至加倍的代價。所以,在想要這條魚之前你想好要用什麼來換取了嗎?”
“我……我有錢。”現在我的法力已經足以從饕餮洞內取出錢財,可法力是哪來的呢?是時間和汗水換來的。
“有了錢,你想好向誰來買了嗎?”
“向漁夫。”
“你現在在冰獄,如何與漁夫聯繫呢?”
“那向誰呢?”
“自然是向同爲師一樣的神仙。”
“我想到了,土地!可我要如何與他交易呢?”
“這就是‘隔空取物’的核心問題了。現在爲師教你一套‘魂靈咒’,你便可以進入‘三界魂靈’的交易世界,這個世界只有法力達到一定級別的人才可以進去。”
師父一拂手,銅盤又恢復了從前的樣子。
我坐回原位,恢復自己漁婆的樣子,閉目默唸:“天下熙熙皆爲益,天下攘攘皆爲利。一兩白銀千百文,珍珠如土金如泥。”默唸了幾遍之後便覺靈魂脫離了身體漸漸飛去一個幽冥的地界。
我漫無目的地向前走着,雲霧繚繞間漸漸看見一座大石牌坊,上書四個大字:“錙銖必較”,兩邊又有一副對聯道:
情可棄愛可棄惟有金錢不能棄,金可還銀可還惟有情分無從還。
我一看心裡便火大,什麼叫“情可棄愛可棄惟有金錢不能棄”啊!金錢有那麼重要嗎?比情愛還重要嗎?
繼續向前走去,看見一尊石像立在面前,分出兩個岔路來。
那石像手握銀槍,身穿鎧甲,高大威武,猶如天兵神將,只是有一隻眼睛是睜着的,一隻眼睛是閉着的,瞬間減弱了其莊嚴程度。
“有意思。”我託着下巴好笑地打量着他。
“歡迎新人來到三界魂靈交易的世界。”不知是誰在說話。
我打量了一週也沒發現除了我以外的人。
“請報上你的姓名和籍貫。”
我這才發現那石像的嘴巴動了動:“哦,原來是你啊!”
“請報上你的姓名和籍貫。”
“我叫方休,來自妖界。閣下怎麼稱呼?”
“你可以叫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天神。”
“嗯,這名字倒很貼切,就是太長了些,我看你的樣子就像眼睛進了沙子,不如以後就叫你‘小沙子’如何?”
“好是好,不過我怎麼越聽越像‘小傻子’。”
“你想多了,是‘小沙子’,不是‘小傻子’!”我一字一頓,十分認真地向他糾正。
“那好吧,現在請選擇你要走的路吧。如果想買東西請走我睜着着眼睛的這一邊,如果想賣東西請走我閉着眼睛的這一邊。”
“這是爲何?”
“想要買東西的就一定要睜大眼睛才能看清商品的價值,想要賣東西的很清楚自己的東西價值幾何,他所需要的不過是眼睛一閉,心一橫,將它捨棄而已。”
“原來是這樣啊,真有趣!那麼我希望自己是那個永遠走睜着眼睛一邊的人。”
“這話說得未免爲時過早,誰都有難過的時候。當你窮途末路的時候,還可以拿你最珍貴的東西來這裡抵押。”
“呸呸呸,烏鴉嘴!不跟你說了,我要趕緊進去了。”
我大搖大擺地順着“睜眼路”走了進去,路上看見許多飄飄忽忽、奇奇怪怪的魂魄,它們匆匆行走着,並未有任何交談。我正要笑,低頭一看自己,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是一個魂魄。
走着走着便看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殿前有一個巨大的香爐,香爐兩側有水池,周圍植有榆樹,只是這榆樹呈黃色,落在地上,飄在水中,倒像是真的銅錢了。
走到殿門口,兩個侍衛攔在面前,看那衣着,應該是兩隻金錢豹成了精。
“兩位大哥,小女子有求。”
“將你所求之物與要求寫在紙上,投入你‘有求必應爐’即可。”金錢豹兄弟面無表情。
哦,原來那個香爐叫作“有求必應爐”啊。
來到有求必應爐前,見一個小几上置有筆墨紙硯,便扯過一小張紙寫道:“以銅盤爲介向土地公公求一條活魚,以魚餌沒入水中爲信號,要求其咬鉤而出。”
寫畢,我滿意地擱筆,將其投入爐中。
未幾,有求必應爐噴吐起香霧來,然後逐漸陷落下去,一會,又有一個張着大嘴的貔貅雕塑升上來,我聽見金錢豹兄弟道:“已經有人應了,請投幣。”
這個,投多少啊?我正猶疑,貔貅嘴裡突然吐出一張字條,上面寫道:“一百兩白銀。”
我這個人,向來對金錢沒什麼概念,也不知價錢是否合理,就把自己帶去的銀子一股腦地倒了進去,正欲離開,貔貅雕塑忽然劇烈震顫起來。
“完了完了,貔貅瘋了!”我大驚小怪地喊道,金錢豹兄弟卻仍舊面無表情。
未幾,只聽嘩嘩一陣聲響,從貔貅口裡吐出幾錠銀子來。
“這是……找我的錢?”
“明碼實價,公平交易。”金錢豹兄弟凜凜道。
我心裡不由得嘆道:果然是錙銖必較,名不虛傳啊!
“你們這裡還有什麼其它商品嗎?”我好奇地問道。
“請入殿內觀覽。”金錢豹兄弟做出請的姿勢。
“那我就不客氣了!”我興奮地走進去。
眼前的世界簡直像一個巨大的收藏閣,天上地下,人間妖界的東西應有盡有,俱被一個個琉璃盒子罩住,更令我表示驚奇的是,連時間都可以標上價格拿來買賣!
有一個小小的琉璃盒子引起了我的注意,上面有一個紙條寫道:“願用我十年時光換得西王母所手植靈芝仙草,救我丈夫性命。”
唉,此情可嘆啊!
離開三界魂靈交易世界的時候,我向小沙子問道:“金錢真的勝於情感嗎?”
小沙子是這麼回答我的:“金錢只是價值的一種衡量,它本身並沒有任何罪過,令它染上不好名聲的只是那些貪得無厭之人。沒有金錢,你如何對情感負責?沒有金錢,情感又藉何以存?你可以說這裡是一個‘利慾薰心’的世界,也可以說這裡是一個‘異常純淨’的世界,要知道,在這個世上,只有錢是還得清的。”
走出寫着“錙銖必較”的大石牌坊,我感覺自己的魂靈忽然墜落下去……
像突然驚醒,我睜開雙眼,發覺自己仍舊坐在原來的地方,面前是師父打量我的眼神。
“如何了?”
“搞定了。”我將魚餌沒入水中,忽覺竹竿一沉,好像有什麼力量在拉扯着它,我猛得一拉,一條活蹦亂跳的魚便從銅盤裡被釣出來。
“嗯,很好。”師父捋了捋白白的鬍鬚,滿意地點了點頭:“現在你明白了吧,許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就在你一步步規劃,精心地安排下變得可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