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幽藍色的眼睛出現了。接着,是清遠的鼻樑,緊抿的嘴脣,倨傲的下顎。
望因捂住嘴,生怕自己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
真的,是蕭雲若!
那雙幽藍色的眼睛看到望因時,也不由地瞳孔猛地一縮,繼而恢復平靜。
灰獠似乎沒注意到望因的反應一般,他淡淡地打量着蕭雲若腰間的寶劍,嘴角勾起意味深長的笑意:“歸夙?”他看着瑟瑟發抖的幽落,“眼光挺不錯呀,看上了這麼個少年英雄。可是,幽落,人家既然不肯和你在一起,你爲何要強求呢?施了定身咒,還要用‘套仙袋’套住魂魄……他不過是一個凡人罷了,經得起你這麼折騰嗎?”灰獠舉起玉指在空中晃了晃。
蕭雲若感覺到一股暖流緩緩地流遍全身,身體漸漸恢復了知覺。他握緊無夕劍,惡狠狠地看着幽落,幽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不甘的火焰。
幽落被他盯得猶如芒刺在背。雖然看不見,但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蕭雲若仇恨的目光。
爲什麼,他要用那種仇恨的目光望着自己?她都是爲了保護他,他難道不懂麼?
幽落的眼裡又是一陣酸酸澀澀。
興許是注意到了那兩行清淚,蕭雲若終於不再看着幽落。他轉向灰獠,低頭拱手:“多謝妖王。”
“何必如此客氣呢?”灰獠玩弄着自己的手指,“你就快是本王的女婿了呢。”
女婿!
蕭雲若驚訝地擡頭,眼前飛快地掠過一襲紫色,有什麼溫熱的東西濺在了臉上。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血。
快走!”幽落倒在他的腳下,“快走……雲若,快走……父王會殺了你的……”她不住地咳嗽,“快點兒……”
不遠處,望因已經和灰獠交上了手。
但是勝負結果,大家都很清楚。
“雲若,對不起……我不該把你帶到這裡。”幽落扶着蕭雲若伸出的手站了起來,“但是,請你記住,一切的種種,只是因爲我太愛你……愛到再也放不下,不要忘了我,好嗎?永遠……”她取出骨竹傘,撲向灰獠。
紫色骨竹傘的傘邊輕輕劃過蕭雲若的嘴脣,彷彿是幽落的訣別之吻。他看着那襲紫色飄遠,似乎有冷冷的細雨刺入雙眼,心底有種遙遠的疼痛緩緩漫延……
蕭雲若向前走了幾步,卻感到有股莫名的力量在將他向殿外拉扯。
幽落……
又是你……
原來愛我,也包括這麼做?
他看着那襲飄渺的紫色,咬緊了牙關,向前邁着步子。
一步。
又一步。
蕭雲若,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
“雲若……”
一大朵一大朵的血花妖豔地綻開,酒水和鮮血混合,撥動了落滿月光的琴絃。是誰回頭看他,眸間是死亡的絕望和滿足,又是誰在血霧中衝蕭雲若微笑,苦澀的淚水浸溼了紫色的衣裙。蕭雲若站在血霧外,冰冷的液體滑落,水光朦朧間,他沒能,看清楚始末。
“走……”熟悉的月光的氣息襲來。
他拉住了她的手,再沒有了要放棄的念頭。
若是流年歲月,最終只能留下一回傷,一回嘆,一回慵,他寧願百年之後,留下一犁春雨,將愛人的心,浸入其中。
“是我害了她。”望因瘦削的背脊貼在冰冷的石壁上,“若不是我解開她身上的咒語,她也不會……”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圓潤的汗珠掛在睫毛上,倒像是晶瑩的淚水。
他還緊緊地拉着她的手:“不……不是你的錯。都是爲了我,幽落的死,都是因爲我。要不是爲了救我,她就不會把我帶進……妖界,也不會……”他突然靠過去,一把抱住瞭望因,“望因……若是將來,我……”他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嗓子沙啞得要命。
她突然伸手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望進她美麗的雙眸,原本舉起的手放了下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近。
她閉了閉眼,意示他閉上眼睛。
幽藍色的光芒湮滅在黑暗裡。
完全進入黑暗裡,他握着她的手更緊了。
她撫了撫他的頭髮,也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望因的手拿開了,蕭雲若剛想睜開眼睛,卻感覺到有着什麼溫熱的東西在脣邊流連。
月光淡淡的氣息好近,近到彷彿就在呼吸間。
他緩緩地呼吸着那渴望的氣息,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抱住了他。他能感覺到她的髮絲掃過眉間的悸動,滑膩的觸感透過單薄的衣衫一寸一寸的溫暖着他的身體。他顫抖着伸出手,果然抱住了一個溫柔的身體,那麼柔和的觸感,就好像抱住了尋覓多年的美夢。
她的氣息充斥着他的所有器官,每一次呼吸,都是她甜蜜的芳香,一點一點,蝕骨侵髓。他忍不住湊近了一些,舌頭慢慢地滑出,勾勒着她完美的脣形,舔*同樣滑膩的舌頭。
耳邊,刮過一陣衣裙之風。
他聽着腳步聲漸漸遠去,卻不願放開這場美夢。
如果醉了,他寧願沉沉地墜下去,墜下去,再也不要醒來。有着望因的陪伴,黑暗似乎不再是黑暗,而是一座光明的殿堂。
蕭雲若放開她,深吸口氣,然後,加深了這個吻。
他仍是閉着眼睛,她卻偷偷地睜開了。
他感覺到有什麼東西掃過臉龐,不由地輕輕一笑。
她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臉龐。細密的睫毛在小麥色的皮膚上投下蝴蝶形的陰影,他閉着眼,輕輕地吻着她,神情是那麼的專注認真。他的呼吸微微有些發燙,抱着她的手慢慢地撫着她的背脊,就像在哄嬰兒入睡。
黑夜的氣息籠罩着她,她卻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望因沒有想到,她也會有這樣心動的一天。
是的,她心動了,就像那些情竇初開的女子一樣。
也許是在他進入了她的夢境,留下冰冷憂傷的眼神的那一刻,也許是他在月光下衝她露出孩童般純真的樣子那一刻,也許是在追影母親的墳塋裡,他背起她的那一刻,也許是剛纔他再次吻住她的那一刻,總之,她的心,沒了。守護了上千年的冷漠,沒了。空白的歲月,沒了。
可是,若,如果和我在一起,會付出極大的代價,你還會這樣溫柔地吻着我嗎?
望因覺得眼中有什麼東西落下,滑過她的臉,落到他的脣上。
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輕輕鬆開她:“我……”
望因拍了拍自己暈紅的臉:“沒事……剛纔是爲了隱藏住你的氣息……”她像逃跑一樣離開了他的懷抱,“我們還是快走罷。要是灰獠來了,這個辦法……也不管用了……”
他看着她,以爲她是害羞,不禁笑出聲來,這也許,是他第一次笑得這麼自然和開心:“好。”
走了很久很久,似乎已經脫離了灰獠的勢力範圍。
走道很狹窄,只容一人通過。
三個人的背影映在地上,卻只有一個人的腳步在輕輕迴響。多了的那個人,自然就是歸夙。歸夙被幽落封印在無夕劍裡,望因花費了很大的力氣纔將他解救出來。
望因走在最前面,蕭雲若居中,最後的是歸夙。
望因這樣安排的用意,不言而喻。
然而蕭雲若卻只是笑笑,並沒有反對。
見暫時安全了,望因問起了人界如今的局勢。一邊走,蕭雲若一邊對望因說了自己的身份,也回答瞭望因人界眼下的局勢。他說的很簡略,似乎是想掩飾什麼。
“現在神策軍節節敗退,義父爲求自保,想要和皇上一起到四川暫避,我也隨義父而行。在臨近四川的一個小村莊,我們遭遇一隊不知名的軍隊的埋伏,我爲了保護義父,身受重傷。然後,幽落來了,帶我到了這裡……”
望因知道他省去了很多的事,卻沒有詳細追問:“蜀地山高地險,去了那裡應該是很安全的。”
有東西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望因猛地回頭,卻見歸夙正好拾到了那件東西。
“還給我。”望因伸出手。
歸夙的臉色在幽暗的角落裡明明暗暗,看不清晰。他的聲音是顫抖的:“這是……哪裡來的?”
蕭雲若離得近,一眼便看到了那件東西:“那是一個爲了保護望因的男子留下的。”他似乎在輕輕地嘆息。如果可以讓望因這麼珍惜,他也寧願如同那個男子一樣,爲了望因灰飛煙滅。
“默一……默一……”歸夙捧着那片碎片,狠狠地咬破了嘴脣。
蕭雲若一怔:“那個人……不是叫……御風嗎?”
望因施展法力,那片碎片就到了她的手裡:“御風,就是默一。他說跟在我身邊,是爲了找到他的主人。可惜,他到死,也沒能如願。”
“默一……對不起,是我霸佔了你的主人,是我害你……”歸夙重重地跪在了地上,“其實我一直把你當兄弟……因爲這個世上,就只有我們兩個是出自同一塊礦石,出自同一人之手呀。我只是,嫉妒你,嫉妒你跟着燁揚名立萬,而我只能在一個頑童手中揮舞……若是,我早知……那日,我就不會阻攔你……”
蕭雲若有種生命錯位的感覺。
多少次,他和默一相遇,又是多少次,他冷漠地拒絕他,舉起無夕劍來防備他……
蕭雲若突然很想笑,卻又感覺眼睛酸澀。
也許一個男子很難爲兒女情長哭泣,但卻很容易爲另一個男子掉淚。
男子們之間的情誼,有時比愛情更令人感動。
望因看着惆悵的兩人,已經瞧出了端倪:“你是……燁!”她指着蕭雲若,用的是陳述的語氣。
蕭雲若猶豫了一下,淡淡地道:“我是蕭雲若。”
“你是燁的轉世?”望因換了一個問法,使得蕭雲若不得不正面回答。
蕭雲若無奈地點了點頭。
望因惆悵地攤開手,那一片代表着御風的碎片就到了蕭雲若手上。“他是你的。”她嘆着氣,彷彿失去了一個至親之人。
蕭雲若將碎片遞還給她:“這是他留給你的。”
望因直勾勾地看着那片碎片:“御風最大的心願,便是尋到他的主人。你既是他的主人,他的……遺物,交還給你也沒什麼不對。”
她的臉龐映在那樣的哀傷裡,似乎有黑色的輕紗覆住了那雙眼睛的光明:“收下罷。御風雖死,但若知道仍舊能在他的主人身邊守護,也該瞑目了。”
“望因,你還沒發現嗎?”蕭雲若幽藍色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默一和御風,是不一樣的呀。一個,是隻會尋舊的寶劍;一個,是有情有義的男子。”
“不一樣?不論何時,尋找你的心情都不會變。”望因有些惱恨,“你爲什麼不與御風相認?你可知道,他有多難受!他一個人在三界流浪百年,只不過就是爲了尋找過去的溫暖……”
“你也說了,是過去。”蕭雲若不是想象不到御風的艱辛,但是他說出的話還是這樣的冷淡,“反正人已經去了,再說又有何用?我蕭雲若,今生只需要無夕這一把寶劍!”
“一把?你寧肯要歸夙,也不願留下御風?”
歸夙淡淡地道:“歸夙早已消失於天地間,現在,只有無夕。”
“呵呵……呵呵……”望因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震撼,這是一種從雲端墜下的無力感,“我本以爲,御風的主人是個英雄,原來,卻是無情無義之輩……”她靠在石壁上,冷笑着,突然感到一股極大的力量在將她向後拉。
“你們以爲,跑得掉嗎?”不知從哪兒傳來了平淡的笑聲。
“啊……”拉着望因的力量越來越大,似乎要將她吸進石壁內方纔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