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貉子肉全部剔完,白灼就喊老僕過來,叫他把肉放進了蒸籠裡。
寧雲筱跟在後頭進了廚房,裡面已經有僕婦在燒水煮飯。
白灼在此之前是決計沒有進過廚房的,進了趟染坊都是看寧雲筱去的,還一個勁兒的覺得染缸裡的味兒都飄了出來,跟他回了府。
這會兒因爲好奇心驅使,他也跟了過來,還沒等腳邁進去,就覺得騰騰熱氣已經黏在了臉上。
他正眼看去,只見臨門口就擺着泔水桶,廚房裡,地面上撒了一大灘的水,案板上的魚還活蹦亂跳,僕婦一刀剖腹,血直接流到了地上。
再看竈上,一個竈眼燒了壺水,另外兩個竈眼分別放着蒸籠,自蒸籠裡面飄出大量的白氣氣體,也不知道是冒了多久,弄的整個廚房棚頂白濛濛一片,這要是飄在下面,都能趕上神仙下凡,騰雲駕霧的場景了。
正在他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的時候看見僕婦兩手捧着魚下碎往門口這邊走過來,看樣子是想扔進泔水桶裡。
他往後讓了讓,可沒躲過去。
僕婦一回身就看見一個俊美男子陰着臉站在廚房門口看着她,嚇得手一哆嗦,把魚下碎全扔地上了。
於是白灼就這樣被濺起來的魚血和內臟弄髒了鞋子和衣襬。
他的臉瞬間由陰變黑,嘴脣都抿緊了。
老僕放好貉子肉在蒸籠裡,回頭就看見這一幕,忙走過來。
“公子,老奴服侍您更衣吧。”他說道,“這裡存下的衣服很多,都是老奴讓裁縫按照公子的身形做的。”
話畢看向僕婦,“桂壯家的,做事也不小心些。”
“這……這可怎麼辦?”僕婦緊張的低下頭,侷促不安,這衣服看着就不便宜,她今天就是不領錢也不夠賠的。
“無妨。”白灼說道,打算去換一件衣服。
寧雲筱這會兒已經站在一排瓶瓶罐罐面前擺弄起來了,見白灼還不進來,便說道,“磨磨蹭蹭的幹什麼呢?公主病又犯了吧。”
她補充道,“要不你就別進來了,我弄完了,拿給你看。”
白灼不知道公主病什麼意思,但他知道這肯定不是什麼好話。
“我沒有那麼嬌氣。”他說道,賭氣的走到寧雲筱旁邊,“這是要做什麼?”
“蘸料。”寧雲筱指着這些瓶瓶罐罐解釋,“這些配料摻到一起就行了,不過需要調整比例。”
她說完拿出了一個瓷碗,往裡面捏了點鹹鹽。
白灼看着沒意思,就問,“比例什麼意思?”
“就是例如三分之一的水,加五分之一的醬油一樣。”寧雲筱說道,想起來這詞彙白灼也不明白,又換了個法子,“典圖你看過吧,比例就是指上面的大小和實際大小。”
這麼一說白灼就明白了,忍不住問,“在你們那個世界,你任何職務,隸屬哪一司?怎麼什麼都知道。”
從研製新衣到認得火炮,寧雲筱總是在刷新他對她的認知,以至於他實在是很好奇。
寧雲筱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
白灼捕捉到這異狀,問道,“怎麼了?我就是隨便一問,你大可不說。”
“沒什麼。”寧雲筱搖搖頭,低頭看着手裡的碗,拿過了一頭大蒜來剝,“我就是沒想到你會問這個問題。”
她說道,“我是僱傭兵。”
“原來是爲朝廷辦事啊。”白灼聽了恍然大悟,怪不得她知道火炮那種利器,他又問道,“那僱傭兵官位幾品?”
寧雲筱勾了下嘴角,“僱傭兵……就是殺手。”
這回輪到了白灼臉上的表情凝固。
他吃驚,疑惑,但最多的,是心疼
原來如此。
怪不得……
怪不得她性情如此冷淡,即使表現的隨性大方,卻一點都不好接近。
他也培養殺手,並且命令他們不許有感情,否則會被影響,不能順利的完成任務。
他還命令他們在酷熱的夏天,頂着飢餓暈眩訓練,在冬日穿着單衣在冰上打鬥。
有個別用途的殺手還會被泡在各種毒藥裡,以求達到百毒不侵的目的。
還有的會爲了改變口音,將石頭日夜含在嘴裡,口腔甚至都爛掉。
爲了練靈敏度,幾十支箭同時向一人射去……
還有很多訓練方式,都是挑戰殺手極限的,不知道有多少人死在訓練途中。
寧雲筱,是不是一直也在過這樣的生活呢?
寧雲筱轉過頭來看他,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繼續說,“小的時候被人販子拐賣了,那是一個專門以福利院的名頭進行拐賣的地方,我被送了過去,起初的一段日子,日日都要捱打,直到我肯和同齡的孩子一樣去偷東西,纔不用捱打。我不願意這樣下去,那個時候還有些零星的記憶,總覺得自己是個……”
說道此處她頓了頓,挑了個合適的用詞,“……嗯……尊貴的人,所以我逃了出來,被一個退出組織的僱傭兵帶回家訓練撫養。”
說完她又反過來解釋,“你知道人販子是什麼嗎?和現在的人牙子差不多,不過比人牙子兇狠。福利院就是專門幫助無家可歸的兒童的機構……”
還沒解釋完,寧雲筱就感覺自己被猛的一帶,緊接着撞進一個胸膛。
這次不同於以往,她從白灼的懷中感受到了溫暖,濃情……
“寧雲筱!”白灼拍了拍她的脊背,放低了聲調開口,“別怕,別難過!”
別怕,別難過。
低沉平緩的話語傳進耳中,寧雲筱的心都跟着軟了一下。
她回抱住白灼,將頭埋進他的懷裡。
儘管她不想承認,但是她必須承認,就因爲這一句話,她個白灼之間的隔閡沒有了。
一旁的僕婦和沒走的老僕早已經瞪大了眼睛。
天啊,他們看見了什麼?
這……怎麼這樣急。
大白天的……
兩個人吃驚過後立馬就往外串,想不被發現的溜出去。
偏偏這個時候買了雞鴨回來的小童走了過來,並且很大聲的喊,“桂壯嬸子,今天的鴨子可肥了,我買了兩隻,嬸子給我煲湯喝唄!”
喊聲一傳進來,寧雲筱慌忙的從白灼懷裡退出來,手不停的往碗裡放配料,也不知道對不對。
白灼摸了摸鼻子,無聲的,咧嘴笑了笑,這樣的寧雲筱他還是第一次看到,眉眼間流露出羞赧的神態。
後面的老僕看見白灼並無被打斷的煩躁鬆了口氣。
他示意僕婦與他一同出去,邁步離開。
僕婦忙跟上去,方纔大喊的小童也沒有再進來,可外面卻傳來鴨子,小雞斷斷續續的叫聲。
寧雲筱很快就調好醬汁,用筷子蘸了一點嘗滋味兒。
太鹹了。
她被鹹的臉都皺到了一起,搖了搖頭,“醬油放太多了。”
“再來一次吧。”寧雲筱說着又拿出一個碗,重新調。
白灼道,“你告訴我怎樣煮飯,我把飯煮了。”
“得先泡米。”寧雲筱說道。
白灼理解,視線在廚房裡環視一圈,找到了米缸,然後拿着盆去泡米。
寧雲筱在後面補充,“咱們兩個兩碗飯就夠了。”
白灼便泡了兩碗。
於是二人在廚房裡一起做起飯,炒了兩個小菜又把打理好的魚給燉了。
廚房裡瀰漫着飯菜的香味,老僕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公子,廳中有客人到。”
“我去看看。”白灼說,看了眼寧雲筱。
“我把飯菜端進房間,你回來直接來吃就行。”寧雲筱表示。
白灼點頭,去了前廳,他也不知道誰會來,但確實沒想到赫連淺會來,對他能找到這裡也有點意外,卻又在意料之內。
“不知道大皇子移駕此處有何事?”他說着在椅子上坐下來,對赫連淺點頭見禮。
“我今日就走了,再見不知何時,特來告別。”赫連淺頷首還禮,問,“寧姑娘可是也在?”
白灼點頭,“不過她在休息。”
“那就不必叫醒她了。”赫連淺有些遺憾。
“大皇子何必急於一時,我相信,我和雲筱很快就能與大皇子再見面。”白灼說道。
“你就承你吉言了,希望我能順利回來,再見到你們。”赫連淺笑着說。
“我這就走了,叨擾了。”他說道,拄拐站起來。
一旁的侍從小心護着。
“大皇子,祝,一路順風。”白灼站起來,少有的微微一笑。
赫連淺道謝,“多謝,你們也是,迴天元國這一路也不太平。”
“勿送。”他說道,慢慢的走出了廳中。
正趕巧小童抱了一大壇酒走過來,白灼見了腦中算盤一閃而過。
他叫住小童,“你過來,讓我看看。”
小童聽了,立馬顛顛的跑過來,也不怕摔了酒罈。
白灼拔了壇口酒塞,聞了下酒香。
小童立馬說,“這是上好的竹葉青,老伯讓我拿到竹林裡埋了。”
他問道,“公子可是要吃酒?”
“不錯,聞着就夠烈。”白灼說,接過酒罈,“不必埋了,你去忙別的事吧。”
“是。”小童點頭,施禮,然後蹭蹭的跑了。
白灼抱着酒罈一路走向竹林主臥。
矮几上擺好了碗筷,飯菜,寧雲筱正在撕貉子肉,肉還很燙,冷不丁拿起一塊兒就把她燙的把肉扔掉。
白灼進來的時候她剛好也撕完了,她用一旁的錦帕擦了手,問,“抱了這麼一大壇酒幹什麼?”
“慶祝一下。”白灼在對面坐下,“赫連淺剛剛來過了,我們明天就可以走了。”
“這酒烈,你少喝。”他說道,拿了兩個茶杯當酒杯,倒好了,給了寧雲筱一杯。
“我不怎麼喝酒,喝酒會麻痹神經,影響我開槍的速度。”寧雲筱說,卻接過酒喝了一口,火辣辣的感覺從嗓子眼兒直竄到胃裡,果然烈。
白灼聽了前半句,頓時覺得後半句沒用了,聽得懂,聽不懂,都無所謂。
他提醒道,“別喝太猛,要不然就醉了。”
寧雲筱點點頭,放下酒杯開始吃飯。
“嚐嚐我做的蘸料。”她說道,自己先夾了塊肉吃了。
“這肉就直接吃嗎?”
“是啊。”
“連鹽都沒放!油也沒有!”
“所以讓你蘸料啊!快試試!”
“哦……”
“怎麼樣?”
“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