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邊泛起魚肚白。
大理寺內,地牢,下面第三層。
徹夜的抽打聲,男人、女子的高喊、尖叫聲,以及篝火燒的霹靂啪啦作響的聲音不曾斷過。
這次的犯人是黎瀚宇親自下令抓的,而且還是青天白日的派兵抓了滿樓的人回來,雖說沒有鬧得滿城風雨,可動靜也不小。
大理寺丞不敢怠慢,昨夜連夜挑了幾個重犯帶上堂,驚堂木一拍,就開始審。
結果審了小半夜,打也打了,還是沒能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
這絕對不止一個刺客是天一樓的琴師,天一樓又包庇罪犯這麼簡單。
大理寺丞心中有了計較,一大早的就換了新官袍,並着四更天的時候進了宮。
大殿裡已經站了好些大臣,議論的都是懿王爺要前往慶嶺關的事。
“大理寺丞!來來,快過來!”和他同等階的長史大人叫他,一身的肥肉隨着他的話出口而顫着。
大理寺丞理了理衣襟,不快不慢的走了過去。
周圍幾個大臣也聚了過來。
長史大人饒有興趣的問,“怎麼樣,審出來那刺客在哪兒了嗎?”
大理寺丞搖搖頭。
“還有你這判官審不出來的東西?”長史大人打趣的說。
大理寺丞道,“小鬼難纏,少不得多費一番口舌。”
“皇上不是免了你的早朝嗎,只安心審犯人即可,你怎的又來了?”長史大人道了聲“辛苦”又問道。
其餘幾個大臣也看向他。
都是一班朝臣,一同爲黎瀚宇辦事,也沒什麼不可說。
大理寺丞蹙了下眉,道,“我覺得這犯人和刺客雖然有關係,但有可能是真的不知道刺客在哪兒,是以想和皇上請示一下,能否用這些犯人引刺客出來,再派官兵圍捕。”
此話一出,幾個大臣紛紛說此法可行。
長史大人表情一僵,不過沒人察覺。
大理寺丞側頭問道,“長史大人以爲如何?”
“我可不是大理寺丞你,不懂抓犯人、審犯人這些事,可別問我。”長史大人笑着說,想了一下補充道,“就算此法可行,皇上今天能不能上朝還不一定呢,昨晚上張、陳兩位大人一齊去求見了,皇上都沒見,隨後又召了太醫。”
他建議,“不過兩個刺客而已,黨羽都抓住了,還怕他們跑了不成!你不如再等幾日,等皇上好些了再問,更何況現在懿王爺出行纔是大事。”
一個大臣放低了聲音,“張、陳兩個是懿王的人,皇上會見他們纔怪!依我看,皇上的病根本沒那麼嚴重。”
長史大人立刻叱道,“大殿之上,說話也不小心些!”
同一黨,又低兩階就是這樣,說錯話,辦錯事,只是呵斥幾句算好的,直接開罵都是長有的。
因此大臣被長史大人說了,立刻就垂頭不語了。
不過聽見的幾人都知道,大臣這話沒說錯,黎瀚宇或許是真病了,但最多也就是風寒,要是臥牀不起,太醫院現在估計已經翻天了。
不過就是這樣也不能說,天知道有多少雙耳朵聽着這邊的動靜呢。
長史大人又說了一句,“身居官場多少年了,也不知道自查一些。”
“算了長史大人,不過是一句話,又只有我們幾個聽見,不是什麼大事。”大理寺丞打了個圓場,“而且說道不知道自查,誰能比得上禮部尚書?!”
此話一出,幾個人都笑了。
禮部尚書帶了打手在天一樓鬧事,被一個少年郎折了面子不說,還叫懿王爺逮個正着,最後夾着尾巴,灰溜溜的走了。
這事不過半日就傳遍了京中所有朝官的耳朵,已經淪爲笑柄。
氣氛才緩解,殿後就響起了珠簾被掀起碰撞的聲音。
連着響了四次,官員們安排站好,分別佔據殿中左右兩側,文武區分開來。
他們纔要跪拜,就見總管太監抖着拂塵出來,跪拜的動作頓了住。
總管太監站到龍椅前、下面的臺階上,高舉手中聖旨,道,“皇上有旨!”
“臣等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衆大臣又跪下大禮參拜,雙手撐地,低下頭。
一旁的小太監上前接過拂塵,總管太監攤開聖旨來念,“奉天承地,皇帝詔曰,今,上有天象示警,下有邊關戰事致使百姓顛沛流離,食不果腹,朕爲一國之君,理當親赴戰場,爲民祈福,然,心有餘而力不足。”
說道此處他一掃下面衆大臣,繼續念,“幸得王兄懿王願親往邊關,安撫衆將士,特命衆大臣辰時城門相送,欽此——”
“臣等接旨!”衆大臣一齊喊道。
不過聖旨只有一份,能接下來的只有百官之首的寧丞相。
總管太監走過去將聖旨交於寧丞相,一旁的小太監跟着將拂塵遞了過來。
他往後退了兩步,拿了拂塵過來,抖了兩下,“各位大人準備準備,儘快趕去城門吧,咱家就告退了。”
說完就轉身走向了殿後。
衆大臣隨着寧丞相一同起身,大理寺丞幾不可查的嘆了口氣,果然沒看見皇上。
那些犯人怎麼辦?
硬審?
還沒怎麼打呢就死了好幾個,真施了刑,不過幾天估計就得死光。
大理寺丞犯起了難來,連大臣們已經魚貫而出,離了大殿都沒察覺。
長史大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別急,過幾天皇上就會召見你了,你也趁着這幾日偷回閒,那些犯人就放一放,時不時的打一頓,給他們鬆鬆皮子不就得了!”
大理寺丞擡頭。
長史大人放下手,笑了笑,“我得走了啊。”
說完就快步離了大殿。
大理寺丞也覺得這話有理,而且皇上不見人,也只能這麼辦了。
他也很快離了大殿,偌大的殿中空無一人,只剩下滴漏滴答滴答的響着。
與此同時,懿王府內,東邊院落。
臥房裡,黎翊炎已經在這邊等了小半夜,這會兒天都快大亮了,太醫才把程夢溪身上的毒給清乾淨了。
“雖然性命無礙了,可餘毒還殘存在體內,日後切記不可勞累。”太醫說道,用巾帕擦了擦額頭的汗。
黎翊炎點頭,“有勞陳太醫了,本王已經命人準備了換洗衣物和早膳,太醫移步略做休息。”
平日裡黎翊炎不管見了誰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表情,今日能這麼說話,着實讓陳太醫震驚了一把,急忙應聲,“不敢不敢!王爺費心了。”
黎翊炎蹉了一步讓開。
陳太醫會意,立刻退出了臥房。
黎翊炎在牀榻邊坐下,替程夢溪掩了掩被子。
程夢溪臉色慘白,或許是瘋癲了不小心碰到了額頭,上面有兩道淺淺的疤痕。
吱呀!
僕婦在外面推了門進來,手中端着水盆,“王爺,老奴打了水,王爺先淨淨臉吧。”
黎翊炎纔想說不用,外面就又有人推門進來。
季明拱手行禮,“王爺,宮中來人了,還帶了聖旨。”
僕婦不悅的蹙起眉,不過是一個護衛,竟然這麼放肆,連王妃的臥房都敢不經請示就進來。
不過宮中來人了?
什麼聖旨?
她盯着季明看。
察覺到背後的目光不善,季明頓時冷了臉。
“季明。”黎翊炎叫了他一聲,站起身問,“人安排到哪兒了?”
“正堂裡。”季明頷首說道。
“該走了。”黎翊炎越過他出了房門。
季明轉身跟上去。
僕婦連忙開口,“王爺,您去哪兒?”
說着一橫季明,都是他,要不是他來了,王爺纔不會走。
季明才見好的臉色又難看了起來,攢了腳邊花盆裡的土,隨手一撇,就直直的砸在僕婦的睡穴上。
嘭!
僕婦立刻摔倒在地。
“煩人。”季明冷冷的說,跟上了黎翊炎。
門被他順手關上,房間裡略顯的陰暗,只有幾盞油燈亮着,火苗已經快熄滅了。
本來應該睡着的程夢溪突然睜開了眼睛坐了起來,不似以前眼歪口斜,就連口水也不留了。就憑她眼中的眼神,便可以讓人分辨出她決計不是瘋子。
她起身下了牀榻,赤腳走向面盆架,洗了臉,擦乾淨,又坐在了梳妝鏡前,先是順了頭髮,接着便專心的替自己施起了粉妝,點了胭脂。
鏡中的影像很美,只是突然變的猙獰起來。
程夢溪突然將胭脂盒砸向了鏡子,喘着大氣站了起來。
寧雲筱!
你讓我瘋了一次,我就讓你再死一次!
從今日看來王爺的心裡還是有她的,否則就她那副直流口水的醜樣子,王爺不把她關起來,不讓她出門就已經是萬幸了,又怎麼會守了她一夜。
她要藉着王爺的這份掛念,親手報仇!
另一邊。
寧雲筱是被震如雷聲的鼓聲吵醒的。
這片四合院靠近城北的城門,城牆上的大鼓有百十來個,上次赫連月頂着求和的名頭而來,黎瀚宇讓人敲了三十面鼓迎接。
這次這麼響,難不成是飛龍國的老皇帝來了?否則別人也夠不上這資格。
她心中猜測着,換了裡衣,穿上了衣服。
這邊腳上的黑靴子才套進來,那邊碧浣敲了門,進來急急的說道,“姑娘,不好了,王爺今日就要走了。”
走?
去哪兒?
寧雲筱一怔,猛地想起來黎翊炎就要去邊境了。
“什麼時候走?是不是從北城門走?”她問道,也挺急,這一走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能見面呢,總要好好道個別。
不過問完卻又是一怔,她現在和黎翊炎正處於尷尬的關係之中,昨夜他來了,卻不叫醒她,顯然也是因爲這個。
既然如此,她去送做什麼?
只會讓兩個人更加尷尬,倒不如不去送,等過段時間冷靜下來,是絕交還是怎樣再決定。
“就在北城門,辰時便要啓程了,姑娘再不去就來不及了。”碧浣回答她剛纔的問題,又說道,“我來給姑娘梳妝,姑娘快換衣裳。”
“不必了,不去。”寧雲筱將另一隻黑靴子穿上,淡淡的說,“要送你去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