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時節,屋子裡陰涼,我帶着富兒在院子裡曬太陽,看着剛剛開始學步的斌兒走在斑駁的樹影下,我的心裡暖洋洋的。轉眼年羹堯去四川已經快兩年了,期間雖然家書不斷,可是我還是十分思念他。還好有富兒,大家都說他們父子跟一個磨子刻出來的似的。
我正出神,貼身丫鬟春芽兒急匆匆地跑來稟報:“福晉,戴府差人過來找您,像出了什麼大事兒。”
戴明世?我趕緊讓春芽兒帶來人來見我。來捎信的是個老媽子,哭哭啼啼地,也交代不清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知道戴府被查抄了,戴明世被押入刑部大牢。
我把富兒交給春芽兒,命人套了輛馬車準備趕往戴府。到了門口才意識到此刻再去戴府也於事無補,於是命車伕馬上前去四爺府,此刻我也只能去求他了。
到了四爺府上,找到管事的,請他通傳年羹堯福晉有急事相求。
我被引到上次去過的那間書房。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四爺挑簾子進來了。我向他失了禮,見他坐好,便急急地問:“四爺可知道上書房行走戴明世被抓了?”
他看了我一眼,道:“有耳聞。”
“請四爺救他一命。”
“哦?爲什麼?”
“請四爺看在年羹堯的面子上救他一命。”
“年羹堯和戴明世是什麼關係?”
“戴明世是年羹堯的啓蒙恩師。他們情同父子。”
四爺呷了一口茶,低頭思忖了一會兒:“你知道戴明世犯的是什麼罪麼?”
“東籬還不是很清楚,但鬧到抄家的地步,一定是重罪。”
“戴明世在所著書稿中宣揚反清復明言論,證據確鑿,不只是他,一干人等都要受罰,我看年羹堯還是和他撇清爲好。”說完四爺撣了撣衣服。
文字獄?我心頭一驚。
“朝廷怎麼能夠救憑一紙文稿定罪?請四爺代爲求情。”
“戴明世所著《南山集》一書就是罪證,左都御史趙申喬正在帶人徹查相干人等,凡是和此書稿有關的人,不日也要捉拿。”四爺有些不耐。
“那年羹堯救更脫不了干係了。此書當初是由一個叫尤雲鶚的書生鼎力印出的,而尤雲鶚就是年羹堯的化名。”四爺你的得意門生你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四爺皺了皺眉:“此話當真?”
“不敢欺瞞四爺。”
“你先回去,這事我自有定奪。”
回去的路上,趙申喬這個名字一直在我腦子裡打轉。古往今來,文字獄大都是有心人咬文嚼字惹出的禍。他和戴明世有什麼仇怨,要置其於死地?
接下來的日子我也沒閒着,四處打聽消息,想疏通關係去見戴明世一面,可是無奈我一介女流,根本幫不上什麼實質性的忙,這是我首次感到那麼無助。原來以往我的自信都來自年羹堯,兒這時他不在身邊,我能求誰呢?
在焦急的等待中過了一個月,戴明世的案子終於有結果了:戴明世被處以極刑,受牽連的還有爲《南山集》作序的方苞先生。尤雲鶚的名字卻沒有出現在判決中,想必是四爺下了功夫。
這一消息對我來講就是噩耗,我無論如何是不能讓戴明世死的。我曾從年希堯那裡聽說當前主管刑部的是八爺,趙申喬是八爺的門生,想必去求他們說不定會有一線生機。
再一次,我硬着頭皮站在了八爺府門前。
坐在八爺府的書房裡,我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曾經來到這裡的一幕幕展現在眼前,鄭克爽的卑躬屈膝,九爺的故意刁難,這些年身世的浮沉,我不禁心中波濤翻滾。八爺他們進來我竟然沒有發覺。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年羹堯福晉啊,你男人現在做了封疆大吏,風光的很,還有什麼事麻煩八爺呢?”九爺不懷好意的聲音傳來,我的心裡一沉。
“八爺吉祥,九爺吉祥。”我忙施禮。
“年羹堯福晉到訪,不知所謂何事啊?”八爺似乎永遠是一副溫文爾雅的表情,但心裡想什麼卻是最難捉摸的。
“回八爺,今日到訪確實有要事相求。聽說刑部最近在審理《南山集》一案,主犯戴明世曾是年羹堯的恩師,也是我的義父。請八爺救救他。”
“原來年軍門和福晉與那戴明世有如此淵源。”八爺露出有些吃驚的表情,“可是你也知道這是刑部的案子,國有國法,我怎麼能夠插手呢?”
“八爺,皇上命您主管刑部,我現在只有來求您了。那戴明世絕無造反之心,即便書稿中有些不妥,也罪不至死啊。”
“福晉此言差矣,這件案子萬歲親自問過,判決已下,斷沒有更改之理,你還是回去吧。”
我的心中焦急,八爺卻是四平八穩的摸樣。看來他是 不願意趟這趟渾水了。
走在回年府的路上,我的心中一片茫然,我早已修書給年羹堯,可是路途遙遠,不知道他收到沒有,況且遠水解不了近渴,我該怎麼辦?我還在思忖,旁邊一輛馬車經過,在我前面停了下來。從車上走下一人,正是九爺。我吃了一驚。想他剛纔在八爺府默不作聲,想在又擋住我去路,想必是和剛纔談的事有關。
我上前施禮:“見過九爺。”
“不知福晉有沒有空陪我到前面的酒樓坐坐,順便談談戴明世的事?”他的語調總是有些陰陽怪氣。
“九爺盛情相邀,我不敢不從。”想他主動提起,戴明世的事可能有轉機。
我們來到一家門面很是富麗堂皇的酒樓,九爺大概是這裡的常客,老闆親自把我們引到二樓的一個包間,沏上茶水便出去了。
“剛纔聽福晉說戴明世是你的義父,怪不得你願意爲他拋頭露面,四處奔波。就爲這份孝心,我敬福晉一杯。”九爺把一杯茶水一飲而盡,然後眯起眼睛看着我。
“九爺就別跟我繞圈子了。您有什麼法子救得了我義父?”
“哈哈,福晉什麼時候變得快言快語了?”看着他得意的樣子,我真想轉身就走,可是爲了救人我還得跟他周旋,“九爺是個豪爽的人,何必跟我一個小女子動心思?有什麼方法請明示。”
“動心思?那也要看誰,九爺已經在你身上花過不少心思了,你會不知道?”
“我現在只想救人,若九爺沒有這個心思就算了,我要告辭了。”說完我起身要走。
“你現在走可就永遠救不了戴明世了。”九爺帶着威脅的口吻道。
沒辦法我又坐了回去。
“條件是什麼?”我也不繞彎子。
“你先別急,我也不是很確定就能救得了戴明世。”
“那你有幾成把握?”
“五成。”
我想了一會兒:“五成也值得我去拼一拼。”
“那好。我的條件還沒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你可以先見一見戴明世。”
“那就有勞九爺了。”
酒樓一別三天以後,我便見到了牢中的戴明世。他顯然蒼老了許多。刑部倒沒對他用什麼刑,可是他一把年紀也經不起這番折騰。戴明世見到我最多的也就是嘆氣,勸說我不必再爲他的事奔波了,他似乎已經認命了。
可是我卻不甘心,我又找到九爺,問他下一步該怎麼辦。
九爺把玩着手中的扇子道:“戴明世不會死,頂多就是終生呆在牢裡。”
“謝九爺!”只要人活着就有希望。
“我的條件也想到了。”他看向我。
“請您明示。”
“東籬啊,你願不願意跟着我?”
“九爺此話怎講?我現在時年羹堯的福晉,您不怕人們議論麼?”我面無表情道。
“你跟了我,自然不能再留在京城,我會另外安排一個住處給你。爺不會虧待你的。”
“如果我不答應呢?”
“你是聰明人,我不說你也知道。”
“戴明世就活不成了,是麼?”
九爺嘴角露出一絲嘲笑。
“九爺預備把我安置在哪裡?”我看着窗外問道。
“我的一個門人在江夏鎮有一處頗大的宅院,我派人送你到那裡去。”
“什麼時候走?”
“什麼時候都可以。”九爺收起扇子,“爺也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你回去把家裡的事安頓下來。完了給我個信兒,我命人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