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事事都懂得剋制,現在他還是懂得剋制,但就是哪裡不一樣了。他對百里明姝不僅僅是有一份後知後覺的愛意,還有一份不能磨滅的責任。心底一直有一個聲音,呼嘯着他想要見她。
不知不覺就到了行宮外面,之前葉宋好幾次從這裡翻進去。葉宋回頭對葉修眨眨眼笑道:“快進去吧,她住在贏華宮,憑你的本事一下就找到的,我就不進去湊熱鬧了,在這裡等你。”
葉修仰頭看了看宮牆在暗影在夜裡聳立,又回頭看了看葉宋,葉宋已經蹲去樹下不起眼的角落候着了。於是他不再猶豫,腳下一蹬,縱身就翻了進去。
他方向感很強,果真沒一會兒就找到了贏華宮。贏華宮前有禁衛軍把守,但把守並不嚴。他尋了個空隙翻進了裡面去。只見裡面雖點了一盞燈,房間裡卻一個人影都沒有。不僅沒有人,連一應的生活物品都沒有,好似百里明姝根本沒在這裡住過。
葉修起初以爲他走錯了門,或許百里明姝已住去了別的地方,可回頭一看牆上掛着的字幅,一下子便愣住了。那上面的字寫得既不娟秀清麗,也不娟狂大氣,反而處處透着一股自由自在、驕傲不羈的風骨,是出自百里明姝之手。
那書桌上已經蒙了淡淡的塵,葉修走到書桌旁,看見桌面獨獨擺放了一本書。書裡似夾着東西。
葉修翻開一看,是一角錦藍色的衣襟,眼神不由一動。她一直留着,自己的衣襟。
衣襟下面還有一張字條,葉修定睛一看,只寫了兩個字——皇宮。
葉宋在樹腳下悠閒自在地等着,沒想到葉修才進去片刻工夫就回來了。她站起來就道:“怎麼不多留片刻,多說幾句話亦或是多做點別的什麼,別以爲我會一直等你,頂多一個時辰見你不出來就知道你是要在她那裡過夜了便不會再等……”見葉修表情有些不對,及時住了口,“怎的了?”
葉修看着她,渾身繃緊,定定道:“她不在行宮裡,已經被帶往皇宮了。”
“何時的事?”葉宋眉頭一跳,心裡往下一沉。
葉修沒再說話,轉身就往回走。袖子裡的拳頭攥得死緊。
葉宋腦子轉得快,幾步跟上,聲音也沉得厲害,道:“在他沒宣佈與戎狄和親之前,百里是不會有事的。你不要擔心。”
葉修在前面走着走着,忽然停下來,轉頭落寞地看着葉宋,道:“你有沒有想過,我和她根本不可能在一起。”
葉宋聽他如此沮喪,有些氣道:“沒有可不可能,只有你願不願意去爭取。我說可能就是可能,她已經是你的人,將來只會是我葉家的媳婦,不信你就走着瞧。”
第二天,蘇若清宣佈納妃的事情,對於葉修來說更是晴天霹靂。滿朝的大臣們都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炸開了鍋,而欽天監更是早準備好了吉時,就在最近的五天以後。
蘇若清沒有明說要娶誰,只隆重的聘禮往行宮擡去。頓時大臣們便明白了,他是要與戎狄結姻,便沒有人出來阻止。有大臣進諫說,應派使臣將聘禮送往戎狄以表北夏的誠意。
蘇若清便道:“此事不着急。”
可婚期卻實實在在定在了五日之後。
當天晚上,將軍府裡的氣氛實在低糜。飯桌上大家都一言不發,不約而同地看着葉修。葉修只不動筷,一杯一杯地自斟自酌。漸漸他眼神也混沌了下來,推開座椅,就起身走出了膳廳。
大將軍平日是個馬大哈,但兒子遇到了人生大事豈會瞧不出來,況且他對百里明姝那樣的兒媳婦是一百個滿意。只不過有緣無分罷了。
當然,葉修與百里明姝的春風一度,葉宋並沒有讓她爹知道。不然的話,免不了她的一頓鞭子。
葉修走後,大將軍只搖頭嘆息。葉青掇了掇葉宋的手臂,着急上火道:“姐,你趕緊給想想辦法啊。”
葉宋倒端得淡定,一口酒一筷子菜,聞言云淡風輕道:“明天去購置成婚用的東西,給大哥成親用。”
葉青一驚,道:“你是說大哥要成親?可是新娘子呢?大哥不是……”
葉宋也吃飽了,心滿意足地放下筷子,摸摸葉青的頭,道:“只管去準備便是,明兒我陪你一起去。爹慢慢吃。”
第二天,葉宋起了個大早,和葉青一起吃過了早飯,帶着幾個丫鬟下人,就出門購置去了。來之前,家裡有些經驗的管家和老嬸們特意把成婚用的東西羅列了一個清單出來,只管照着上面買就是。
葉修白日忘我地去教練場操練士兵,盡情地將自己的失落和鬱悶揮灑在教練場上,一干將士們累得像狗,他端得一臉的正氣凜然。葉修對家裡置辦婚用物品當然一概不知。
五天很快就過去。
京都迎來了許久不曾有的一件喜事,爲此皇上大赦天下。可見這件盛事的非同一般。
祭天、祭先皇等大典一個步驟都不可以落下。蘇若清穿了一身黑衣,頭挽金冠,廣袖衣襟以金色蟠龍錦繡爲襯,莊嚴肅穆而不失器宇軒昂。祭臺下羣臣跪拜,外圍更有無數圍觀的百姓們,洶涌澎湃,被禁衛軍攔在了外面。能一睹天子威嚴,是他們幾世修來的福分。
葉宋和葉青亦在人羣裡,被左右擁擠。
葉青知道,蘇若清和自家二姐是很要好的,她以爲,蘇若清不會這樣傷二姐的心。她看了看葉宋,葉宋視線往前直直落在祭臺上的黑衣男子身上,有些擔憂道:“二姐,這勞什子祭奠有什麼可看的,擠來擠去又不舒服,不如我們回去吧?”
葉宋淡淡然笑了一下,道:“皇上以這樣隆重的儀式納妃,大家都看得興起,你卻覺得不好看?”
直到後來祭奠快結束了,葉宋才牽了葉青的手從人羣裡擠了出去,直接回家。葉修在家把劍舞得肅殺,滿院子都是飄零的落葉,一回身之時,額上有細密的汗珠,雙目沉若寒星,劍鋒直指門口的葉宋和葉青。
片刻,葉修收了劍,回頭踩着落葉走,淡淡道:“這麼快就回來了?”
葉宋拍拍葉青的肩膀,葉青瞭然,乖乖地走開了。葉宋才道:“沒什麼趣就回來了。現在約莫行宮的喜轎準備出發,你要是再在這裡自怨自艾,就沒有機會了。”
葉修背影一頓,道:“她人在皇宮裡,行宮怎會……”
“可人總是要從行宮出嫁的,難不成喜轎空着擡進宮裡?這樣不是更好,就讓世人看看,這是一個怎麼樣的笑話。”
葉修回頭,看見葉宋雲淡風輕的笑容。她上前來抓住葉修就把他往外拉。兩人直奔行宮,行宮裡的守衛並沒有因爲今天特殊的日子而增加,可避開守衛進入贏華宮,在暗處又確確實實看見百里明姝曾住的宮殿裡坐着一個人正緩緩梳妝。
葉修一愣,眼裡充斥着莫名的情緒。
他很冷靜,道:“我先去把守衛引開,你進去。”
葉宋莞爾:“應是我去引開,大哥你進去。”
“不行,那樣危險。”說着葉修取出一面黑巾掩了面就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回頭看葉宋,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氣,“記得幫我問問,她是怎麼想的。如果不願嫁,你就帶她走。大哥謝謝你。”說罷不等葉宋回答,就縱身跳了出去。
情,能喪失一個人的理智,同樣能激起一個人心中的保護欲和責任,儘管這樣犯了天下之大不韙。這是她大哥的心意,她願意竭盡所能。
葉修出去引起了不小的動靜,很快有人吼了一聲“有刺客!”然後紛紛追去。
這頭清淨了,葉宋拂了拂衣角沾上的草葉,從半開的窗戶裡跳了進去。裡面梳妝檯前的女子一身紅衣嫁裳,紅妝豔麗,她回過頭來,冷不防看見寢殿裡還站了一個人,嚇得不輕,低低叫了一聲,身子往後仰,抵着身後的梳妝檯,顫聲道:“你、你你就是刺客?!”
葉宋剛一進來時便覺得有哪裡不對勁,如今聽那聲音,再看看女子的模樣,頓時一顆心就沉入了谷底。
面前的女子美則美,鳳冠霞帔,五官輪廓也略顯深邃,可那雙黑白分明的瞳仁,以及那驚慌的神色和出口的聲音,分明就不是百里明姝!
葉宋本想趁此機會搶了百里明姝回去,可蘇若清又是何等精明的一個人,他知道喜轎四周都是輕紗簾帳,從行宮到皇宮有很長一段距離要遊街,有百姓們的關注,喜轎裡不可能空無一人,所以就找了一個和百里明姝身形輪廓都相似的人頂替。
這次蘇若清納妃,本就處處透着古怪。沒有提前派使臣去戎狄,也沒有提前說與大臣們知道,只讓欽天監定下一個日子便舉行儀式。葉宋知道,他不是真的想娶百里明姝,他只是想請卿入甕,只是這樣滴水不漏的做法讓她反感至極。
葉宋失控地一把揪住桌上的紅色桌布,想也不想全一把掀掉了,上面的果盤燭臺全部掉了一地,鬧出了不小的動靜。禁衛軍沒能追上葉修,回來發現寢殿裡的不平常,又統統往寢殿衝過來。葉宋完全不在狀態,把新娘子嚇得大叫不說,一腳踢翻了整張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