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氣得快吐血,“你!你……你的意思是,我兒是死有餘辜,是通敵叛國的奸細是嗎?!”
葉宋冷冷無聲地笑了一下,轉頭看向他,斜乜道:“我有這麼說嗎,李相勿要先入爲主纔是。只不過人在做天在看,到底是不是這樣,也只有天知道。”
“一派妄言!”李相深抽兩口氣,滿朝文武都有些懷疑他今天會不會當場給氣死過去。他老臉怒紅,氣極冷笑,轉而向蘇若清深深一揖,“皇上!老臣聞言,在西漠征戰之時衛將軍手下一名軍師爲狨狄所俘虜,可連日以來我北夏俘虜被殺無數,就只有那名軍師安然無恙待在狨狄大營之中,而北夏戰事屢戰不勝,行徑萬分可疑。所說奸細,老臣覺得那名軍師纔是真的奸細!老臣求皇上明查,還我兒一個公道,查明衛將軍究竟意欲何爲,並殺了那名軍師!”
葉修皺眉,剛想站出來說話,被大將軍及時拉住了手臂。
上朝時葉修的擔憂不無道理,李相老奸巨猾定然是咬着這話頭不放,劉刖的性命不說,實則把髒水潑到了葉修身上。若是劉刖遭難,葉修也難辭其咎。
葉宋淡定道:“你的意思是,衛將軍故意打了敗仗?那現在狨狄和我北夏和談是怎麼回事?”她語氣陡然凌厲起來,“要不是衛將軍合衆將士之力一起舉兵擊退狨狄,會有今日和談之勢嗎?!而你李相,食君之祿,除了在朝堂之上挑撥是非還會做什麼,將士在戰場上拼死殺敵的時候,就容你混淆聖聽陷害忠良嗎?!皇上,我葉家滿門忠烈爲國盡忠,上戰場、衝鋒陷陣從來不皺一下眉頭,葉家不求名不求利,但一身忠肝義膽絕對容不得小人誣陷!”李相幾次想插話,但一張口都被葉宋阻擋回去,葉宋直直對着蘇若清跪下,面色始終堅定如一,“皇上聖明,臣女相信皇上會有一個讓滿朝文武都信服的聖斷。至於李故之死,軍例一百零八條,違反者絕不姑息,天子犯法尚要與庶民同罪,更何況堂堂一個監軍。李故一人生死險些牽制着北夏無數將士的勝敗存亡,臣女不覺得殺他殺錯了!如果李相非要找臣女討公道,大可捫心自問一下,到底是北夏利益重要還是自己的兒子重要,李相之所以爲一國之相,臣女相信絕對不是不明辨是非的人!”
李相還想反駁,可是被葉宋說得啞口無言。
她話音兒一落,沒人敢站出來幫李相說話。蘇若清只半垂着雙目定定地看着葉宋,只要他不開口,朝堂上一度陷入寂靜,大臣們大氣不敢喘一聲。
隨後可能是氣氛太過壓抑,蘇若清才道:“衆愛卿以爲此事朕當如何處理?”
一文臣顫顫巍巍站出來跪下,揖道:“可憐宰相大人一心爲了朝廷鞠躬盡瘁,如今膝下唯一的兒子已故,求皇上體恤憐憫!”
?此話一出,一半文臣紛紛站出來爲李相說話。
同時也有武將站出來,硬氣十足道:“衛將軍爲北夏征戰無數,不可能做出有損於北夏的事,求皇上明查!”
“臣以爲”,一名李相的門臣忽然道,“公子李故縱然違反了軍紀,可李相年邁,就只一子,葉宋副將不應衝動殺之,公子李故有何罪責回京以後自有論斷。”
“我等得”,葉宋眯了眯眼,側頭看向說話的李相的門臣,嗤笑道,“可三軍將士的生死存亡等得嗎?彼一戰勝敗存亡緊要關頭等得嗎?”
那門臣默了默,硬着頭皮道:“葉副將莫要說大話,話是這麼說,但難免有公報私仇之嫌。”
“公報私仇?”葉宋勾脣一笑,“這位大人說說,臣女與李相及其公子有何私仇?我與李故唯一的交集便是上次武舉之時,我記得是我贏了奪得魁首佔了李故的功名,我私以爲與李故並無任何私怨,要是有也是李故對我的。哦對了,此次對衛將軍和我的彈劾,莫非就是有這源頭在裡面?是李相在公報私仇吧?”
“你……”那門臣沒想到被反將一軍,但口舌也厲害,“葉副將巧言簧舌,臣自愧不如!依臣之見,此事無論如何應當給宰相大人一個交代,公子已死不能復生,而衛將軍的軍師劉刖當狨狄俘虜安然無恙歸來亦是十分可疑,臣請求皇上處死軍師劉刖,以慰宰相大人失子之痛!”
劉刖對於葉修來說,就是一條左膀右臂。
葉宋也有些火了,道:“李故爲我一人所殺,關劉刖何事?!”
門臣道:“劉刖居心不軌與狨狄相勾結,他萬死也難辭其咎!”
“我還跟你媽勾結呢!”葉宋當場罵了一句,氣得那門臣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不多時,朝中文武兩派大臣們因爲這件事各抒己見,最後由於處理意見不統一,競相爭論了起來,到最後直接開吵,就跟西門菜市場一樣喧譁。
蘇若清身邊的公公及時唱和一句:“都肅靜——”
這時百官末尾走出一名武將,冷靜理智道:“啓稟皇上,微臣以爲,公子李故之死不能和處置軍師劉刖一事混爲一談。軍人以軍令紀律爲天,李故身爲監軍前往西漠,便是軍人的一份子,應當做好了身先士卒的準備。其違反軍令在先,且大敵當前,勝敗尤關,若是微臣定然也會像葉副將那麼做。至於葉副將的爲人,微臣相信她不是公私不分的人。”葉宋微微側頭看去,見不遠處跪着一個七尺男兒,逆着殿外的晨光,剛正英氣。她眯着眼睛想了一下,方纔想起此人便是陳明光,只是她沒想到陳明光會站出來爲她說話。只聽陳明光繼而又道,“至於劉刖究竟是不是和狨狄暗中勾結當奸細,當時他被狨狄長公主所俘虜,相信只要長公主肯出來作證,便會水落石出了。這樣既不會冤枉劉刖,也不會姑息養奸。”
此話一出,許多大臣都覺得有道理。百官之首站着蘇宸和蘇靜兩位王爺,先前都沒有幫葉宋說一句話。眼下見時機一到,蘇靜剛做勢要站出來說話時,只來得及動了動口,卻不想另一邊的蘇宸動作更快,先他一步站了出來,乾脆利落,生生把他想說的話堵進了喉嚨裡。
蘇宸道:“皇上,大理寺請求接手此案。”
蘇若清素白的手指在龍椅的椅把上輕輕叩了兩下,多看了葉宋兩眼,纔不悲不喜道:“准奏。”
李相見這件事就快要這麼混過去了,他怎麼肯甘心,誰人不知三王爺蘇宸近來對葉宋糾纏得緊,要是讓蘇宸來調查這件事,保不準要放水。於是道:“皇上,就算葉副將沒罪,可她剛剛在將軍府殺了老臣的管家,她自己也說了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不能輕饒啊!”
葉宋無謂地笑笑,看他道:“那順便也查一查,李相的管家爲何又會出現在將軍府裡。”
蘇靜忽而淡淡然開口:“如若宰相大人不放心,本王可以從旁協助調查。”
自從蘇靜失憶了之後,他在朝中的口碑是一日千里。和蘇宸比起來,他自然是要靠譜很多。
只不過還不等李相說什麼時,蘇若清便語氣偏冷道:“賢王無須操心此事,就讓三王爺全權處理。此事暫且押後,待有結果之後再行定論。”
葉宋擡腳走出朝堂殿外時,大臣們紛紛有序地從她身邊退出去。外面將近午時,陽光正是明豔,她眯着眼睛看那不遠處的黃瓦宮牆。
蘇靜走到她身後,頓了頓腳步,終是如其他大臣那般攏袖從她身邊走過,往前越走越遠。陽光將他清長的背影映襯得消瘦,那襲紫衣黯淡成幾近黑色,與腦後墨發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道無論怎樣都很合宜的風景,凝進了葉宋的眼中,越來越淡。
忽然,蘇靜走下了殿前的百步臺階,回身過來,雖是隔得不近,可葉宋仍是怔了怔。她能感覺得到,那縷幽邃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
恰逢蘇宸也走了出來,現在葉宋身邊,故意靠得很近,一邊對着蘇靜挑釁一笑,一邊吐着熱氣與葉宋道:“一會兒本王便會帶大理寺的人來將軍府,屆時還請二小姐配合一下。”
葉宋垂下眼簾,不再往前看,勾着嘴角點點頭:“王爺隨意。”
蘇宸豈會放過這樣一個與葉宋相親近的好機會,又一本正經道:“出宮順路吧,本王送你出去。”
葉宋笑了一聲道:“我是沒手還是沒腳,需得讓王爺相送?莫要折我的壽纔是。”
蘇宸臉上頓時又寫上了他的心情——不開心。
葉宋便挑挑眉,又道:“還不走?一會兒到將軍府只怕趕不上吃午飯了。”
此話一罷,還是正事要緊,蘇宸便先行走下臺階。等到葉宋擡眼再看去時,哪裡還有蘇靜的影子。
最後一個從朝殿走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剛剛早朝時還主動站出來幫葉宋說話的陳明光。陳明光見葉宋還站在那裡,不由有些侷促,不知是就這樣悶頭從葉宋身邊走過好還是先打個招呼再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