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將軍府上下都睡下了,葉宋將將從葉青那處回來自己的晴兮院,推門進房,院子裡廊檐下的燈籠仍然亮着,屋子裡的紗燈也散發着柔和的光澤。
她隨手解了領口,褪下外衣便掛在了屏風上,轉身去吹熄紗燈也準備上牀入睡。然,燈一熄房間裡陷入昏暗的時候,葉宋一轉身,便瞧見了窗戶下不知何時安靜地站了一個人。
她愣了愣,索性站在原地,斜了斜身,靠在身後的櫃檯上。兩相沉默。
良久,蘇若清過來,無言地輕輕地攬她入懷。
葉宋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了眼睛,時隔多日,卻還是留戀他的身上的味道。
“你怎麼來了?”
“在西漠過得怎樣?”
兩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出來,又都陷入了沉默。
蘇若清一會兒才又道:“許久不見你,便來看看你。”
“想我?”葉宋聲音帶着薄薄的沙啞,分外動聽,說這話的時候嘴角微微勾起,似乎已經聽到了令她滿意的蘇若清的回答。
只是蘇若清卻不急着回答,而是道:“我聽說,你在西漠幾次都遇到了生命危險。阿宋,你知道害怕麼?”
“害怕啊”,葉宋點點頭,“我是葉家人,戰死沙場尚不能懼,怕就怕被戎狄人抓去,當了俘虜,忠義兩不能全。”
“是因爲我是皇帝?”
葉宋笑了,“因爲你是蘇若清。”
蘇若清懷抱僵硬了一下,隨後更緊地抱着她,俯頭在她額上一吻,下巴蹭着她的發,摩挲着道,“阿宋,你什麼時候能夠原諒我?讓你去那樣危險的地方,是我每天醒來第一件要後悔的事情。”
“原諒你”,葉宋手緩緩環上了蘇若清的腰,輕嘆一聲,“要原諒你的人不是我,是賢王。”
下一刻,蘇若清捏住葉宋的下巴,便埋頭吻了下來。他的吻又重又熱烈,葉宋起初被動了幾下,隨後回過神來便摟住他的脖子,身子貼入他的懷抱,同樣熱烈地迴應了起來。
脣齒含糊間,聽蘇若清道:“想你。你告訴我,什麼是你的忠義。”
葉宋喃喃:“對你一個人的忠義。”
話音兒一落,她便被蘇若清抱起,幾步走到牀邊,傾身壓下。
蘇若清扯落了她的衣衫,灼熱的吻落在她的脖子上。她偏着頭,抑制着情動,低低問:“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要派蘇靜去西漠。是爲了試探他還是試探我?”
蘇若清在她脖頸上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重重吮吸,葉宋仰着脖子承受,又痛又愛地想着,明日定是又要穿高領的衣服了。可她嘴上依舊不饒人,因爲蘇若清的所作所爲,有時候就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她的心裡,不知不覺,等和血肉長在了一起時又拔出來。她手攥着身下的被單,又問,“你對我,可有忠義。”
“曾經有”,蘇若清聲音裡聽不出喜怒,“你知道,我不喜歡聽到你說別人。可這個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都是他。”說罷便扯掉了葉宋的褲子。
“既然如此”,夜本不涼,可葉宋裸露在空氣裡的肌膚都有些輕微的顫抖,“當初我跟你的時候還是寧王妃,那時你爲何要我?”
蘇若清伏在她身上沒再動,身上黑袍的衣料分外柔軟,落在葉宋身上。他頭埋在葉宋的頸窩裡,深深喘息着,竟有種淒涼的意味,聲音清清淺淺,“那你告訴我,在沙漠的那幾天裡,你和蘇靜,都發生了什麼。你說什麼我都會相信。”
“你果真是爲了試探我纔派蘇靜去,在隊伍中安插了眼線,監視我和他的一舉一動。你明知道他頭有傷,不能去滿是黃沙的西漠,不能再受一點傷。那幾天沙漠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發生了什麼除了我們,沒有任何人知道。這纔是你今夜來的目的,想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我原以爲,你不會和蘇宸一樣的。”葉宋說着說着,就笑了起來。笑音迴盪在房間裡,一點也聽不出愉悅的味道,眼角微微有些溼潤和酸澀,她手指穿插進蘇若清的發間,溫柔地順着他的頭髮,輕聲道,“如若相信,何必做這麼多,何必問出口呢。如若不相信,隨你怎樣都好。”
“阿宋……”
葉宋打斷他,笑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半夜爬我房,就是想跟我上牀麼。你是君我爲臣,如果你非要這麼做,我也只能遵守皇命。現在請問你還要繼續嗎?”
蘇若清靜默半晌,緩緩擡指愛憐地撫過葉宋的眉眼,吻過她的脣,下巴,在鎖骨也溫柔繾綣地留下痕跡。可是葉宋,就像一具死屍一般,直挺挺地躺着不動。她道:“若清,你還是我最初時候喜歡的模樣嗎,我已經看不清你的樣子了。”
“那是因爲,你從來不曾徹頭徹尾地瞭解過我。”蘇若清回答她,“我展現在你面前的,只是迎着陽光的那一面。你看不見陽光在我身後留下的陰影。”
說罷,他微微起身,捻起被角,覆在葉宋的身上。
蘇若清背對着她,站在窗前。流瑩般的月色,只照開了他的冷清側影。葉宋坐起身,一件一件地穿好衣服,聽他道:“阿宋,你隨我進宮吧,以後我再也不會對蘇靜怎樣。”
葉宋故作輕鬆道:“你能允我坐到什麼位置,當你的皇后?”且莫說她和蘇宸有過一段婚姻,定會遭到羣臣反對,而且她身後的將軍府,也不允許她坐到那個位置。頂多,跟李相的女兒那般,做個貴妃,成全了蘇若清的權衡之術。
蘇若清不語。
葉宋便又笑說:“不光只是爲了得到我,纔要我進宮吧。你是見將軍府的勢力有些過大了,而我爹和我哥又最疼愛我,我進宮了就等於牽制了他們。”蘇若清回頭,葉宋已經穿好了衣服站起來,拂了拂衣角,“其實你大可不必那麼做,我爹和我哥是不會有異心的。”
“爲什麼你總能把我對你的好和利益聯繫在一起?”蘇若清問。
葉宋走過來,手指點了點他的心口,擡眼看他:“你能看着我的眼睛說,在丞相府勢力低糜時讓我進宮只是單純地想佔有我,而沒有你的帝王之術?或許在別人眼裡看來,是將軍府的門楣光耀,但將軍府裡的人都知道,這不是我想要的。”
蘇若清只道:“我是北夏的皇帝。”
“所以,你做這一切,我沒什麼怨言。”
葉宋轉身時,他道:“阿宋,你爲什麼不能糊塗一點,這樣會快樂麼。”
葉宋嘆息一聲,道:“以前即便是知道這些,我想我也會快樂。起碼沒有爲了達到一個目的而用一個又一個的藉口,表現出一次又一次的不信任,不計後果地傷害我身邊在乎的人。你知不知道,除了你,我對別人或許沒有那麼多在乎,或許根本只有朋友之義沒有男女之情,你卻讓我一次次放大自己的情緒。自責,不安,懺悔,難過,現在,就變得有一點在乎了。”
蘇若清瞠了瞠雙目,臉色有些慘淡。
葉宋回過頭,對他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不會再見他。也不會再跟他有任何關係。”說罷葉宋便要走。
蘇若清冷不防捉住她的手臂,從後環住了她的頸,“對不起。可如果你不進宮,恐怕我沒辦法把戎狄的長公主許給衛將軍葉修。”
葉宋一震,隨即落寞地笑了起來,良久道:“我知道,戎狄和北夏聯姻,你娶長公主最合適不過。”她聲音輕到像夢囈,“你要那麼做的話,隨你。”
隨後葉宋便拿開了蘇若清的手,大步離開,打開房門出去,再也沒回來。
蘇若清從窗邊看見她在月夜下奮力奔跑,很快便跑出了晴兮院。他又垂眸看着自己的手,彷彿餘溫尚在,輕聲呢喃:“葉宋,要怎樣才能留住你?”
葉宋一口氣跑到了葉青的院子,衝開葉青的房門,一下子把葉青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她揉着眼睛看見門口站了一個人,嚇得差點就失聲大叫。
葉宋幾步跑上葉青的牀,道:“是二姐。二姐想跟你一起睡。”
葉青還沒反應過來什麼狀況時,葉宋就已經鑽了她的被窩側身躺下了,很快就安靜得似睡着了。葉青碰了碰葉宋的肩膀,見她只穿了單衣跑過來,便問:“二姐,怎麼了,是不是晚上做噩夢了啊。”
葉宋睜着眼睛看着窗臺,道:“是啊。被嚇醒了。以後都不敢一個人睡了,我都來和阿青睡好不好?”
葉青來了興致,亦側身躺下,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噩夢纔會把二姐嚇成這樣啊?”
“你是不知道,在西漠打仗的時候,很多人被殺了,屍體堆成了山,鮮血淌成了河。還有人的頭顱被砍下來,咕嚕嚕地滾很遠。我夢見,那些斷掉的頭上,眼睛突然睜開,滾來滾去要找自己的身體……”
葉青蒙進被窩裡,貼着葉宋的後背,閉緊眼睛道:“別說了別說了,二姐,太嚇人了。”
葉宋低低笑了一聲,便不再有後話。
葉宋每天都和葉修一起去教練場,和一羣男人打混在一起。每天要是瞧誰誰誰不順眼,就逮出來比武痛快一頓。要是季林季和一句話惹到了葉宋那還好,起碼有硬功夫傍身,可以給葉宋打得酣暢淋漓。要是遇上白玉或者劉刖那種貨色,都是嘴巴賤的,劉刖更加是比武一招都過不了的,只有被葉宋追着打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