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過是個小小的妖精, 太子殿下自然不屑於看你。”冷冷的帶着鄙夷的聲音從結界後傳出。
立夏擡頭,剛剛空無一人的結界後居然站了八個老頭子,他知道這大概就是軟玉提到的長老會的人, 也就是把草燈關到這裡的人。
“小妖精, 我勸你乖乖束手就擒, 省的自己受傷。”中間鬍子最長, 也最白的老者溫聲說道, 沒有一絲的感情。
“我若說不呢?”立夏從地上爬起來,一點都不介意自己一身的泥土,臉上依舊掛着晶瑩的淚滴, 可愛的笑着。
“呵呵。”那老者輕輕笑了起來,淡淡道:“由不得你說不——”
“呵呵~”立夏輕笑一聲, 雙手微揚, 突然漫天下起了菊花雨, 雨中金黃的花瓣化作尖刀,激射向並排而戰的老者們。
花瓣雨越下越大, 最後迷濛了所有人視線,像是天上在大桶大桶的倒着金菊,如巨大的雪球般轟然而下,滿眼只剩下璀璨的金色。
隨着一聲悶哼,花瓣雨戛然而止, 厚厚的金色花瓣上, 立夏像個破布娃娃般倒在上面, 剛剛正面對決之時, 已經被打出了原行。毛茸茸的小耳朵無力的托拉在黑色的發間, 面色平靜安詳,不斷溢出鮮血的脣角淺淺勾起。
意識模糊間, 聽到身後傳來白鬚老者平淡的聲音。
“多謝太子殿下相助,我等方纔可以抓得此妖。”
自此,天地一片安靜。立夏疲憊的合上了眼睛,好冷……
高聳的石階,空曠的神廟,散發着銀色光芒的結界中被丟棄的妖精。所有的一切交織在一起,都化作了解不開的,暖不了的寂寞、悲涼。
立夏在無法忍受的寒冷中幽幽轉醒,其實不想醒來的,全身刺骨的疼痛讓他經不住悶哼出聲。強迫自己坐起來,蜷縮成一小小的一團,以求可以給自己一點溫暖。
此刻他纔開始認真的打量這個地方,世人心目中最神秘,神聖的地方。事實上,不過是個沒有一點人性的地方。
關押祭品,沒牆沒頂沒飯沒水,這個結界做的更是巧妙,只防有生命的東西出入,其他的東西都不防。下雨你就要被淋着,下雪就要被凍着。
更何況這裡海拔如此之高,即使是在夏日的夜裡也是寒風瑟瑟,寒冷入骨,丟在這裡迎接他們的只有死亡而已。
想想以前的錦衣玉食,萬般疼寵,沒想到才離開不過幾日,如今已是階下之囚,案上之肉。
立夏苦笑一聲,閉上眼睛開始假寐,雖然真的很冷,可又沒有其他的事情可做,他不知道除了睡覺該做什麼。
叮——
清脆的玉鈴聲在耳畔盪開,在密閉的結界內一圈圈的迴盪。
立夏回頭露出淺淺的笑,漂亮的金眸水汪汪的閃着。“呀!今朝,你來了呀。”
最後一個石階上,一人白衣如雪,手中白色的扇子下白色的小鈴鐺不斷的發出叮叮的輕響,夜風揚起雪白的衣袂,黑暗中宛若謫仙。
幾乎一個眨眼,今朝就站在了結界外,用那雙冷靜的眼睛看着他。立夏不知道爲何居然有種心虛的感覺,他輕咳一聲,“今朝啊,這大半夜的怎麼有空上來啊。”
今朝冷冷掃他一眼,淡淡的說道:“散步。”
“咳咳……”立夏有點無語,訕訕的笑道:“你這爬的可真高。”
“賞月。”他依舊淡淡的回道。
立夏下意識擡頭,天空烏雲密佈陰暗至極,哪裡有什麼月亮,回頭瞪着今朝,這個人說謊都不打草稿的嗎?
“學你的。”今朝突然露出淺淺笑,這個笑很美,也很陽光。如夏日中迎着陽光綻放的第一朵向日葵。
立夏卻下意識的退後了一步,警惕的望着他,該死的,忘記這個傢伙會讀心術了。今朝輕笑,“既然都知道了,你又何必藏着捏着,有什麼話想說就說吧。”
立夏歪着頭想了很久,蹦出一句:“你的鈴鐺壞掉了吧,這裡又沒有人相思,它還響個不停。”
今朝也不介意,淡淡說道:“此處早已相思氾濫,滿是相思之苦,已然無需相思之情。”
立夏撇撇嘴,斜眼撇撇他,“你不會是來救我出去的吧,你能打得開這個結界嗎?”
“不能。”今朝也答得乾脆。
立夏睜圓眼睛瞪他,“什麼都不能,那你來做什麼?”
“我就算是打得開結界,你會和我走嗎?”突然今朝扭頭望着他。立夏楞了一下,而後低下了頭,靠着結界坐在了冰冷的地上。
“原來你都知道了。”立夏輕嘆,訕訕自嘲一笑。
“嗯。”今朝也不否認,乾脆的點點頭。立夏連商量都沒有,就獨自一人上山,如果一開始他沒有看出來也就罷了,事到如今他若在看不出來就是笨了。
立夏咬着脣,不說話只是淡淡的笑,一種明明很幸福卻很辛苦的笑,不會讓人心疼,卻會讓人悲傷。他確實不會和今朝一起走,其實打從一開始要來這裡,他就已經準備好不離開。
軟玉求他去就救草燈,但是憑他今生的能力,連自救都難,又如何去救人。對於去救草燈這句話,無論是說的人,還是聽的人都很明白,讓他去根本就不是去救人,而是去換人。用他的命,換他的自由。
所以,他來了,註定就走不了了。
“你不恨他嗎?設計你被困此處。”
“恨?有恨過的,現在已經不恨了。”立夏望着沒有月色的天空,淡淡的說道,窩緊的拳頭中,堅硬的指甲刺破了手心。
我是恨過草燈,不過並不是恨他對我的設計,而是恨他不懂得照顧自己。我不過是個祭品,既然已是定數,他又何必再這最後的日子裡因我而受傷。他根本就不明白,對我而言他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
立夏把臉埋在雙臂間,悶聲道:“今朝,我想見見草燈,你……能幫我找來嗎?”
“好。”
聽着相思遠去的輕響,立夏恍惚的擡起頭,不過是僥倖一問,沒想到這個人當真應了下來。
今朝的心,遠比他的表情溫軟。
天亮的時候,草燈和今朝出現在結界外。清晨的陽光豔紅如血,灑在身上微微的冰涼。
他們兩個就這樣遙遙相望,雖然依舊是隔着結界,但是這一次立夏卻笑了,因爲草燈終於看見了他,他從他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草燈如同昨天般安靜的望着立夏,沒有說一句話,沒有吭一聲。
立夏顯然已不是很介意,他笑着伸出手,貼在結界的光芒上,纖細的手指,潔白如玉。
“草燈。”他輕輕的呼喚。
草燈不開腔,慢慢的走了過去,溫柔,細緻的把自己的手心,貼在他的手心上。他望着立夏的眼神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那雙茶色的雙眸中滿滿的都是悲傷,一種被悲傷浸染的溫柔。
立夏咬着脣,露出漂亮的微笑,輕快的說道:“草燈,昨天晚上睡的好嗎?有沒有夢到我?嘿嘿,一定夢到了吧。因爲我也夢到了你呀。”
“啊,對了。你知道嗎?池塘裡的蓮花要開了,記得到時候要去摘蓮藕,呵呵,蓮籽也不錯呀。小珠子可是很拿手呢,香噴噴的銀耳蓮子粥,好久沒有喝過了呢。”
“唉,有點想念他們了呢,你說這次回去他們看見我,是不是會狠狠揍我一頓呢?呵呵……要是宴在的話一定會的。我居然把自己養成這樣。”笑容有一瞬間的黯然,草燈覺得心中一陣抽痛,好想伸手抱抱他,好想和他說夏,不要這樣笑。
“啊……忘記一件事,草燈你有栗子嗎?”立夏突然提高聲音,臉上的笑容也愈發的明豔。“嘿嘿,突然好想吃喲,來到這邊都沒有怎麼吃了。唉,突然想起來,紅樓那邊小星星還沒收了我一屋子的栗子呢,也不知道壞了沒有。唔……要是沒有壞的話,有機會回去一定全部都吃光!”他發誓般舉起纖細的手臂,在空中晃晃,寬大的衣袖長長的垂在眼前,擋住了衣袖後的表情。
草燈默不吭聲,低頭從寬大的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布包,打開居然是熱騰騰的糖炒栗子。立夏驚喜的大叫一聲,衝上前想要去拿,卻被光壁撞到在地。
他訕笑的爬起來,“呵呵,真是糟糕,好像沒得吃了。哎呀,明知道沒有這個命,我這是強求什麼呢。”他笑着低下頭,零碎的石子上,留下兩片被浸溼的小水漬。
擡頭,依舊笑的陽光明媚。草燈咬着脣拿着栗子,口腔裡嚐到了腥甜的味道,靜靜的望着笑語嫣然的立夏,他慢慢的轉身,向臺階走去。
立夏望着他清晨中的背影,大聲吼道:“草燈!!”
草燈沒有回頭,也沒有應聲,只是停下了步子靜靜的站着。
立夏哽咽的大聲問道:“你愛過我嗎?”見草燈不回答,他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愛——過——我——嗎——?”
此時此刻,他已經不需要再去維持什麼形象,顧忌什麼矜持,他要的不過是一個答覆,一個屬於草燈親自的答覆。
草燈依舊沒有回答,只是回頭深深的望了他一眼,而後彎起眉眼輕輕一笑。只是那一眼,如同初見時,他在彩袖殿望向他的眼神,安靜卻深深的刻到了心裡,再也容不得捨棄。那是百年前忘塵殿的相守,就曾有過這樣的相視一笑,即使早已經輪迴,即使物非人亦非。刻在靈魂裡的,永遠不會用任何的理由抹去。
立夏笑着招招手,金色的雙眸一片迷濛,咬着脣壓下眼中的淚意,向着天空綻放出大大的笑容。
原來——夢真的可以成真,雖然一切都已經太晚。
幸好,在這最後的最後,還有你在。
望着草燈溫柔的笑容,立夏大聲的喊道:“草燈!我願意上祭臺,做祭品!”
草燈微笑的神情明顯僵住,茶色的眼中露出難以抑制的痛苦。他張張嘴,卻沒有說出話來,沉默着黯淡了眼神,低着頭猛然轉身離開。
夏,你就這樣放棄了嗎?是對我太失望了,所以如此決絕的離開嗎?
立夏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含着眼淚輕輕笑着,喃喃道:“草燈,我真的願意上祭臺做祭品,不論前世今生,我——只做你一人的祭品。”
“何苦。”今朝輕輕嘆息,俊秀的容顏上閃過一點憐惜。
立夏笑着向他點點頭,“今朝,謝謝你。”
“你這麼輕易的放棄自己,落會傷心的。”今朝扭頭不去看他,淡淡的說道。
立夏苦澀一笑,輕聲說:“我並沒有輕易的放棄,今朝,你不懂的……”
對於落,我只能說抱歉,雖然很無情。但是,事到如今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可是,對於草燈無論如何,我都是放不下的。我從來都沒有計較過他愛不愛我,雖然每日問,雖然真的很希望所有的付出的都會有回報。
但是,感情本來就是不可以說斷就斷的東西,愛了就是愛了,即使我說不愛了,愛依舊是存在的,說那些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這一世我們相遇的太刻意,相守的太短暫。其實,對於現在的他,我是不瞭解的。但是,這並不妨礙我去愛他,不論以前還是現在,愛他早已經是我的習慣。
記得星在走前的那個夜裡,曾經問,我愛的是以前的他,還是現在的他。說實話,我不懂,但是,依舊愛了。
不需要很多刻意的言語,漫長的溫情。
愛一個人,其實只需要一眼而已。
一眼便可相守幾載,獨候百年,無論滄海桑田,皆是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