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拾)

“第一次捕殺魚羣后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 因爲魚肉的鮮美,好多人慕名而來。村子裡的人在財富面前也開始變的極其貪婪,每一次的月圓對魚羣就是一次毀滅性的災難。”

“直到一年之後, 整個村子開始死人, 一個接一個。睡在家中好好的就再也醒不過來, 村裡開始人心惶惶, 一開始以爲是瘟疫, 可是請郎中診斷過,這些人全部都無病無痛,甚至身體好的很。”

“你要知道, 一個人什麼感覺都沒有,不過躺下睡一覺就再也醒不來的可怕。所以, 村裡的人開始整夜整夜的不睡, 但是, 人怎麼可能不睡,只要有人稍稍一個打盹, 也就那樣安靜的去了。那段時間,整個村子到處都是冥紙,到處都是白骨。”

“後來,大家發現一件事,所有人都被死亡籠罩的時候, 酋長家裡卻一直沒有發生過變故。”霧月無聲一嘆, “那是的酋長是現在這個的父親, 是一個極其慈祥善良的老者, 所有的人裡, 只有他反對捕撈河中的魚。他說會有報應的,但是沒有人聽, 現在報應來了,人們纔開始着急,但是,死神已經站在了身邊,又有誰能抵擋的住。”

陌南央點點頭,死神來的時候,的確沒有人能抵擋的住,但是,雖然這些人可憐,卻也是他們自作孽,怨不得別人。

人性的貪婪啊,註定了毀了自己,滅了餘生。

她繼續道:“那時我還小,並不懂什麼叫報應。我只是不想我爹孃也像那些人一樣死去,所以,那天晚上我來這條河邊祈求。也是在那天晚上,我遇上了冥王,他說——我叫雅亦。”

“你真的遇上了他?”陌南央第一次驚異的扭臉望向她。

“嗯。”霧月低着頭盯着裙角,微微點頭。

十幾年前。

小霧月在河邊從傍晚跪倒月上當空,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又能等到什麼。她只是不甘心,也不能接受。如果回去讓她面對的是兩具冰冷的屍體,她寧願在這裡跪倒死。

雖然說天氣不是太冷,但是夜晚的河邊溫度已經很低,她一個小女孩又怎麼能夠撐得住,她的倔強不容許自己後退,但是身體卻已經是極限。

就在她快要精疲力竭,倒在河邊的時候,一雙稍顯冰冷的手把她抱了起來。陌生的碰觸讓她立刻睜開了眼睛,怔怔的望着抱着她的人。

那是一個很好看的男人,即使他的臉被銀色的面具遮住了多半個,即使只能看到他的一隻眼睛,但是那隻璀璨如翡翠的墨綠色眼眸中的溫暖讓霧月覺得異常的安心。他穿着一身黑衣,周身被如水般冰涼的月色籠罩,站在如墨般的夜色下好像要融到其中,好像他本就該在那樣的地方。

他把小霧月放在一塊大石上,溫和的眼睛望着她,輕聲道:“天色已晚,回家去吧。”

小霧月抓着他的衣袖,傻傻的問。“你是誰?”

那人很溫柔的微微一笑,雖然只是一個脣角彎起的笑笑弧度,霧月依舊覺得他笑的很美,年少的她紅了臉兒。

“我叫雅亦。”他輕輕的說,“回去吧,村子裡的人不會再有事,不過你要記得一件事。不要在打撈這裡的魚,他們不是你們可以吃的,也不該被你們吃。”

小霧月像似被蠱惑了般,乖乖點點頭,回到了村子裡。那天她的腦子裡亂烘烘的,回去把話告訴酋長之後她就回到了家,她沒有和酋長說雅亦的名字,那時的她也不知道冥王之名就是雅亦。

這麼多年她已經記不清楚冥王的模樣,但是她牢牢的記住了,這條河的魚打不得,這條河叫黃泉。

“黃泉?你說這條河叫黃泉?”陌南央再也沉不住氣了,人界怎麼可能會有黃泉,這明明是冥界才——

不對,他心中微凜,扭頭看着祭拜完以後已經開始退去的魚羣,魚羣中那條剛剛看向他的魚此刻也在看着他,那雙眼中的留戀和不捨讓他心驚。

這種眼神太過於熟悉,這明明是……

“沒錯,這條河叫黃泉,並不是主幹,只是一條支流,用來引導人界的死魂去往冥界。這河中的魚也不是魚,而是生前有極大眷戀的人的靈魂化身。每月月圓之時,他們會順着黃泉,逆流而上只爲看看自己的親人。”

他們只是爲了看看親人,卻被親人抓去再次殺死,這叫他們如何能不怨,所以纔會發生那件事情。

霧月的話還沒有說完,陌南央已經向急速退去的魚羣追去。他記起來了,那雙眼睛中的感情。但是,他就算是再努力追,魚羣已經急速的離開,那條魚也被後面的魚湮滅。

“娘……”陌南央頹然倒地,多年未見淚水的眼睛猛然模糊起來。他記得那雙眼睛,那是孃親離開之時最後的神情,是對他的放不下,捨不得。

沒有想到這麼多年,孃親居然還在,他以爲她已經轉世離去,原來她一直沒有離開過,原來她一直在等着他長大,等着他來這裡看她。

她明明看了他很久的,可是他卻沒注意,再次眼睜睜看她遺憾離開,還沒來得及告訴她一聲,不用再等了,我過的很好,真的。

還有一直沒有說出口的話,孃親,我想你。

霧月無聲的望着遠處跪倒在地的優雅男子,默默的轉身離開,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知道此刻的他需要的是不被人打擾。

慕靜靜的站在巨石的暗影裡,望着跪倒在地的陌南央。

陌南央離開廣場的時候,他還是跟了出來,本來打算看着他回客棧自己就會去。誰知道他居然會一路來這邊,不放心他一人到處亂走,苗疆地區蠱物很多,一不小心中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他沒有靠得太近,所以沒有聽到他們的談話,更加不知道陌南央爲何會突然失態。慕卻知道能讓陌南央如此失態的事情,一定是對他來說極其重要的事情,一個足以摧毀他的重要事情。

這個打擊甚至超過,當年在逐鹿閣所受的一切。

因爲他曾經有一個名字,叫絡繹。那段生命裡有一個最重要的人,一個溫和微笑的優雅少年,他叫陌南央。

但是,曾經的那個他放棄了最重要的人,曾經的那個他以爲名利纔是第一,曾經的他根本就配不上陌。

曾經陌南央用最真摯的姿態,爲了他而完全的綻放過,所以,他對他是極其瞭解的。但是他錯過了,等到花期凋零,才明白有些事情過去了就不會再來。

永遠都記得他在逐鹿閣得知背叛後蒼白的臉,也忘不了他決絕的說,我等你,等你來要回屬於你的一切,那時他清楚的明白自己傷了他,只是,他以爲以後可以彌補。但是沒過多久,聽說他被圍攻活活凍死在山腳時的痛徹心扉,若不是想要爲他報仇,只怕那時自己就跟着他去了。

而今他跪倒在地,這是他從來不曾流露過的情緒,單薄的身影脆弱如剛出生的嬰兒,而現在的他,註定不能給他擁抱。

就在慕猶豫着要不要出去的時候,前面傳來一陣馬蹄聲,擡眼就見兩匹馬向這邊疾馳而來。馬兒仰天長嘶一聲,穩穩的停在陌南央的身邊,馬上的人也一躍而下,幾乎連猶豫都沒有那人抱起了陌南央,慕強忍着衝出去殺人的衝動,眼睜睜看着陌南央被那人親暱的抱在懷裡,同騎一匹馬離去。

至於後面的那匹馬上的人,至始至終都只是靜靜的策馬跟着,沒絲毫下來的意思,也沒有一個人獨行的意思。

陌南央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在人前流露情緒就已經是大忌,他居然連人到了眼前都沒有發覺。

若是來者是別人,不需要多麼的武功高強,都足以取走他的性命。

陌南央難以置信的望着眼前的人,不能相信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落?”擡頭看向馬上的人,“真?”

只見抱着他的人,碧色桃花眼,玉帶束髮,青色廣袖寬袍,微笑間美得五分妖嬈,三分清雅,二分恬淡,一分雍容。馬上的人,長髮微紫,面容妖嬈,鳳目細長,繡着紫羅蘭的月白色長袍,腰間配玉帶。不是落和真珠又是誰。

這兩個人怎麼會在這裡,還找到河邊,難道他們是特意來找自己的嗎?

落抱起跪在地上太久,已經全身冰涼的陌南央,輕聲道:“先不說這麼多,我們回去客棧再說。”

陌南央沒有拒絕他的懷抱,跪了太久雙腿早已經麻痹,更何況他現在也沒有精神去拒絕,順從的點點頭,被落抱上馬。

落本來要過去和真珠騎一匹的,但是看了看陌南央神態萎靡,實在放心不下,對真珠說了聲見他點頭,也就扶着陌南央的腰策馬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