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山而建的小巧閣樓, 在崇山峻嶺間顯示出別樣的秀麗。
閣樓中陌南央提筆寫字,宣紙潑墨龍飛鳳舞,他字跡的豪邁和他秀麗的長相一點都不一樣, 狼毫筆尖的墨甚至在揮舞間撒的到處都是。
若不是一旁的絡繹身手夠好, 早被撒的滿身滿臉都是了, 不過即便如此在躲閃間還是有點狼狽。
陌南央已經來逐鹿閣快要一個月了, 說來別人也不相信, 他到目前爲止都沒有出過一個任務。
每日就在這個小樓裡寫寫畫畫,看書吟詩。這裡是絡繹的地方,不過他回來的次數並不太多, 每次絡繹回來的時候,陌南央還會陪他練劍互相切磋一下。
今天依舊和往常沒有什麼不同, 一定要說有什麼不同, 就是屋中多了一個人。一個臉色蒼白而陰森的男子, 逐鹿閣閣主肖蔭。
對於陌南央甩來的墨滴,肖蔭顯然是沒有什麼準備, 因而華麗的衣衫上沾滿了烏黑的墨跡。
他倒也不腦,也不打斷陌南央,更沒有躲閃,畢竟已經這樣了,多一滴少一滴沒有什麼區別。只是脣角陰森的笑越來越大, 當陌南央放下筆的時候, 肖蔭已經是一臉猙獰的笑了。
陌收手淡淡道:“不知閣主這次來是有何貴幹。”
“你的生意來了。”肖蔭細高略帶詭異的嗓音, 刺耳的響起。
“哦?”陌南央挑眉, “都一個月了纔來一筆生意, 果然是做什麼都不容易。”
“第一筆生意?”肖蔭笑的詭異,“陌, 這已經是給你的第十二批生意了。”
“那我之前……”陌說到這裡已經想明白了,扭臉望向一旁的絡繹。“你代我完成了任務?”
其實不用問,他已經猜到了,最近絡繹明顯比一開始那幾天忙,只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替自己去出任務。
陌南央無意識的握緊手中的書卷,轉過頭迷茫的看着掛在牆上的那柄劍,黑色的劍鞘倒映在紫色的瞳孔裡灑下了大片陰影。
他來闖江湖並沒有打算要誰來替自己做些什麼,尤其是殺手這種時時都用命去拼的職業,可是,他也無法就因爲這個事情而去責備絡繹什麼,他畢竟是爲了自己好。即使並沒有經過他的同意。
“不過是一些小角色罷了,你好好看你的經史子集。”絡繹拿起手中的劍,淡淡的說道:“這次依舊我替你去。”
“絡繹!”陌南央回過神來,慌忙站了起來抓住絡繹的袖子眼神閃爍。“這次就由我去吧,這種事總要開這個頭的。”
“這麼長時間了,你那性子我還不知道,雖然如你所說不是善男信女,但是要平白無故濫殺無辜你還是會接受不了的。”絡繹摸摸陌南央披散一肩的紫發,“更何況你若是死了,我會很內疚的,把你帶回來不是讓你去送死的。”
陌南央好笑的望着絡繹,“我的身手很差麼?”
“我也不差啊,這一個月來每次交手我可都沒有輸給你一招。”不在聽陌南央多說什麼他便徑直走向了敞開的門,順帶拿走了書頁間一片鳶尾花瓣。
肖蔭不悅的咳嗽一聲,“絡繹,這次的生意點明是陌,你不要再插手了。”
絡繹停下了步子,卻沒有回頭,冷聲道:“若我堅持要替他去呢?”
肖蔭一陣冷笑,笑的讓陌南央爲之一顫,“從今日開始每一名殺手的名牌和獵物都是統一的,若你堅持要替他,那麼狩獵成功之後留下的就是陌的名牌,人們知道的就只會是陌做的而不是你,絡繹你可要想好了。”
“我說替他去就替他去。”絡繹重新邁着步子離開,太過於堅定的背影讓陌南央張開的嘴巴,默默的閉上,他知道誰都無法阻止絡繹,但是,這樣真的好嗎?
肖蔭在絡繹走後也沒有再說什麼,陰惻惻的笑着轉身離開。
遠去的腳步聲讓陌南央微微蹙眉,“絡繹,這一個月來雖然未輸過我半招,可你又何曾贏過我辦招。”
這一天,陌南央做什麼事都放不到心上,無所事事的後果就是,從口門一直站到了黃昏,當他在昏黃的夕陽的溫暖照耀中獨自出神的時候,絡繹回來了。
陌南央什麼都沒有問,絡繹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將一朵純銀打造的鳶尾花交於陌南央,而後就睏倦的倒在牀上睡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晚上醒來時臉色依舊不太好,很虛弱的蒼白。
後來,陌南央才知道那天絡繹隻身殺了十幾位武林中的一流高手。可一戰成名的,卻是不曾拔劍的陌南央,而不是精疲力竭的絡繹。
兩年,整整七十二條人命,絡繹用陌南央的劍爲他接下了所有買賣。“我不希望你的手沾上血,更不希望你死在我前面。”絡繹總是用這句話堵去陌南央所有的說辭詞。
兩年,陌南央這個名字成了江湖上聞之色變的死亡信號,而絡繹,卻漸漸的無人所知。
兩年,陌南央以後一千都個日夜的痛,若是知道以後發生的那些,陌南央想自己無論如何都不會讓絡繹去幫自己去殺人。
一千多個日夜裡,清晰的記着那一天絡繹離開時問自己的話,他說:“陌,爲何那一天你割斷的是子熙的手臂,而不是喉嚨。”
陌南央並沒有想其它,淡淡的笑道:“你該知道,作爲一個殺手,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
而是什麼他沒有說出來,絡繹心裡卻很明白,一個殺手最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武功被廢的生不如死。
未來的每一天,一個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殺手,還不如一個死人來的幸福。
那個子熙的武功並不比陌南央差多少,之所以能夠一招定勝負,主要是因他輕敵,看到陌南央的書生氣息,因而並不放在心上,加上陌南央出手快、準、狠,子熙的悲哀都是他自己照成的。
只是,那時絡繹並沒有看透其中的玄機,陌南央卻以爲他是知道的也沒有說,因而導致那個夜晚漫天血紅中流盡了陌南央半生的血淚。
陌南央騎着馬踏出紅樓的大門時,依舊如同以前的一千多個日月般,輕輕的問自己。
“陌南央,你後悔了嗎?”
問罷依舊是淡淡的自嘲,有過悲傷,有過難過,卻從來不曾有過後悔。
他也不知道要自己後悔什麼,後悔識人不清?還是後悔愛錯了人?還是後悔,朋友其實並不是知音?
他不知道,所以,不悔。
陌南央騎着馬一路向城門行去,這次接手的任務是在苗疆地區,此去路途要比以往來的遠一點,握劍的手收緊點,劍柄上掛着的不是劍穗,而是一個錦囊。
那裡面放置的名牌就是此次任務的獵物,陌南央並麼有打開看過,他接到任務後從來不在接近獵物之前打開錦囊。
這次也是一樣,他懶懶的騎在馬上,人煙稀少的官道上,好像看到了多年前那個剛剛離家入江湖的閒適少年模樣。
走馬看花,撫琴畫花,闌干拍遍。
何等的瀟灑。
而今,陌南央淡淡一笑,而今也不錯,一人吃飽,全家飽。
幾年前回家去了一趟,茅草屋早因年久失修而坍塌,爺爺也早在離家的第二年去世,墳就在父母的旁邊,也不算寂寞。
望着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突然間覺得異常的陌生,若不是地窖中那些被土塵封的書籍,拂去塵土時顯露的熟悉,陌南央真的會以爲自己走錯了地方。
以後每一年的這個時候,陌南央都會回家來走走,不爲別的,只爲能夠記住。保留住心中唯一的一點溫暖。
希望,某一天喪命客死他鄉之時,即使無人引路,自己依舊可以找得到回家的路,一個人的日子,太過於寂寞了,活着註定要孤獨,死後至少還有家人不會嫌棄。
馬兒嗒嗒的走着,不覺間已經走過了官道,走上了相對窄小的鄉間小路。路的兩邊是大片大片的油菜地,金燦燦的油菜花開的極其絢爛,望過去滿心滿眼的歡喜。
許是這裡昨夜下過雨,空氣分外的溼潤,陌南央愜意的眯起眼睛,深吸一口氣。遠離城區的繁華、喧囂,偶爾來這樣的地方走走看看,也不失爲一件美事。
前方的茅草屋下,一對稚齡小兒正在玩耍嬉戲,清脆的笑聲沒有一點人世的贓污,陌南央眯起的紫色瞳孔中,出現了淡淡的嚮往。
曾幾何時,他也曾這樣的無憂無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