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們什麼時候搬家?”薔薇絕口不提那晚的事,只是不停地問什麼時候搬家。
“不,我們不搬了。”綠衣愛憐地摸摸她的頭髮,既然楚蘭若能找到他們,搬到哪都是一樣的。
“爲什麼?我們不是要躲開那個王老爺麼?”
“婚事取消了。”綠衣淡淡笑道。 王老爺得了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兒,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據說還是一個落難的大家小姐,自然對綠衣這個寡婦淡了幾分,這樁婚事也便這樣的淡下來了。她自然知道這是楚蘭若動的手腳。
“娘,我們搬家,我們去溪碧山城好不好?”當她是任性也好,胡鬧也好,她只想讓娘離開這裡。
綠衣心底一酸:“薇兒,到哪裡不都是一樣的麼?”
“他威脅你,是不是?”薔薇跳了起來,小臉脹得通紅。
綠衣拉住她,搖搖頭:“不,不是那樣,娘很好,那樣的事情不會再發生了。薇兒,你要乖乖的,娘才能保護你們,知不知道?”
薔薇搖頭,不解。
綠衣把她摟進懷裡:“薔薇比別的孩子都懂事,都聰明,你乖乖的,看到他就躲開,別讓他發現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好不好?”
薔薇仍是懵懂,她哪裡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呢?除了生病的時候多一些罷了。
“好啦,今天的功課還沒做是不是?快去,字寫得不好可要挨罰哦。”綠衣看到楚蘭若進了院門,急急地把薔薇勸回房。
薔薇坐在書桌旁,卻是伸長了腦袋瞧着外面的動靜,楚蘭若略略說了兩句話就走了,倒是那李大嬸來串門的時候正好見楚蘭若出來,見到這麼個神仙般的人物嚇了一大跳,楚蘭若微笑着對她微微點頭施禮,直叫她受寵若驚。等她回過神來,楚蘭若早已翩然遠去。
空氣中散發着若有若無的蘭花的香味讓李大嬸愣了會神,許久才“哎喲”地叫了一聲,喃喃地念了句阿彌陀佛,一把拉住正在天井邊上洗衣服的巧姐兒問道:“這位俊俏的公子哥是誰啊?”不待巧姐兒回答又嘖嘖讚道:“我活了這麼多年了,可從來沒有見過像這般俊俏的公子哥,把最漂亮的女人都比下去了。”
巧姐兒將手上的水往身上擦了擦,憨憨一笑:“誰說不是呢,比畫上的人都好看。”
“這是誰家的公子?之前怎麼沒見過?”李大嬸拉了拉她的衣袖,不知不覺壓低了聲音,“該不會是辛家娘子的親戚吧?”
巧姐兒仍自高聲道:“我看不像。聽薔薇說他是債主,上門討債來的,要把這房子給收走呢!辛家娘子娘都被氣病了。”
李大嬸是走街串巷的媒婆,見的世面不可謂不多,她一眼就瞧出楚蘭若的氣度不俗,這身上的衣飾,她雖說不出什麼名堂來。可知道必定是好的,再說那通身的氣派可是常人能比得的?他要這麼一進半新不舊的房子有什麼用?就算是名下的產業也是知會底下的下人一聲就可以了,還用得着親自上門?這話也就是巧姐兒這個憨直的傻大姐纔信了。
綠衣聽到了院子裡的聲音,怕巧姐兒再說出什麼來,趕緊招呼:“李大嬸來啦?進屋喝杯水吧!”
李大嬸暗地裡打量了她幾眼,一面笑道:“不用忙,不用忙,辛家娘子,我這是給你賠罪來了,前幾日我跟你說的那樁婚事,怕是有了變數……”
綠衣毫不吃驚,卻也不得不說幾句場面話:“勞煩大嬸費心了,不過這些事情都是命中註定,該是誰的便是誰的,強求不得,您說是不是?”
李大嬸笑道:“誰說不是呢?還是辛家娘子你看得通透,這次是我對不住你,你放心,這好姻緣啊,一定在等着你哪,我以後也必定會幫你多多留心的。好人家多的是,最重要的還是要年齡相當,性格相投,才能夫唱婦隨不是?”
這媒人啊,說死說活全憑一張嘴,綠意在心內暗歎。卻不知這李大嬸在心底將她啐了個遍,怪不得之前答應了王老爺的婚事又突然變卦了呢,原來是攀上了這麼一個賽過潘安的貴公子。我呸,平日裡一副正經八百的樣子,原來也是一隻喜歡勾人的騷狐狸。只可惜了那位比花還漂亮幾分的公子,也不知是什麼眼神,竟然看上了這麼一個寡婦,雖說是有幾分姿色,可世上漂亮的閨閣千金也有的是,竟頗爲楚蘭若不值。想到那樣的公子哥肯定只是出來偷個腥,嚐個鮮,便又有幾分的幸災樂禍,我看你這狐狸精能撐到什麼時候。
這樣想着心底卻是嘆了口氣,她家的大虎子今年十二歲了,想着辛寡婦家多少有些家業,難得薔薇小小年紀樣貌便已十分出挑,待人接物更是落落大方,也是配得上她家寶貝兒子的。可是她娘這般水性楊花的性子,難保她女兒也有樣學樣,她本不願提起,又禁不起家裡那個孽障成天鬧,只好勉爲其難了,在她看來只要她開口,薔薇嫁入他們家是板上釘釘的事。
兩人又絮絮地聊了些家常裡短,李大嬸開口:“辛家娘子,其實今天過來,也還有個事兒。你看,你家薔薇也七歲了,再過幾年就是出嫁的年紀了……”
綠衣卻是微笑着打斷了她的話:“勞你掛心,我家薔薇打小就定下了門婚事,夫家在荀陽,平日裡書信往來,薔薇難得有跟她聊得來的孩子。”說話間竟是不留半分餘地。
李大嬸想到自家那個孽障連大字都不識一個,訕訕地搭了幾句嘴,便起身走了。哼,現在你說得硬氣,到時候我看你們孤兒寡母的,能撐到什麼時候。
薔薇卻是拿了一疊寫好的字帖,偷偷地從後門溜到了街上,在茶樓下的街口百無聊賴地踢着石子,見到了熟人少不得“叔叔伯伯嬸嬸”地喊一氣,哄得每個人都眉開眼笑。
一個小不點拉拉薔薇的衣袖:“哎,哎,哎,那個大老虎又來了。”大老虎說的就是媒婆李大嬸家的大兒子大虎子,李媒婆走街串巷地給人說親,她家那口子又在衙門裡兼差,家裡在附近幾條街巷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可惜兒子卻是個不中用的,人高馬大的,都十二歲了還成天賴在家裡,大字不識一個,還不肯去學手藝,偏偏家裡溺愛得緊,每天就跟着幾個小混混在街面上惹是生非。這麼個小霸王到薔薇面前倒是十分乖覺,竟一心一意想着讓薔薇做他媳婦。
果不其然,大虎子跟着幾個小混混從街口過來,看到薔薇眼睛一亮,巴巴地湊了過來,摸摸腦袋笑道:“薔薇,你怎麼在這裡?”
“我怎麼不能在這裡了?”稚氣十足的聲音卻偏偏要故作兇惡,怎麼看都讓人覺得好笑。
大虎子吃了個癟,也不生氣,笑嘻嘻道:“薔薇,你很快就是我家媳婦了,別老是這樣愛睬不睬。”
薔薇哼了一聲,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大虎子急了:“是真的,我娘已經上你家說親去了。”
薔薇這纔不甘不願地回了句:“我娘答應了麼?”
大虎子摸摸頭:“你娘肯定會答應。”
“爲什麼?”薔薇仰起頭,一臉認真。
附近的幾條街都是相熟的鄰居,那李媒婆明裡暗裡地中放話說他們家大虎子是要討薔薇做媳婦的,現在聽到這些孩子們在胡鬧,也都頗有興致地聽着。
“我娘說了,你家那家境,配我還是高攀了,你娘不答應,上哪找這麼好一門親事去?”被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看,大虎子不由得說了實話。
衆人嘆氣,李大嬸那麼精明的人,怎麼就生了這麼個傻兒子?
薔薇搖頭,一本正經道:“我娘說,錢財是身外之物,不該看得太重。”
一個七歲,一個十二歲,這兩句話說來卻是高下立判,街坊們本就覺得大虎子配不上薔薇,此話一出更是覺得李媒婆一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了。
街邊的茶樓上,楚蘭若正坐在窗前,饒有興致地看着下面這一幕,輕輕笑道:“這小不點倒是聰明,有幾分意思。”
一旁的小混混起鬨:“哎,虎子,那她是不是你媳婦啊?”
大虎子撓撓腦袋,說不出話來。
“哦,哦,大虎子怕媳婦咯,羞羞羞。”街上的孩子鬨然大笑。
大虎子面子上掛不住了,看着薔薇,臉脹得通紅,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別得意,你一定會嫁給我的,等你嫁給我了,看我不打你屁股。”
這話說得粗俗無禮至極,薔薇向來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綠衣對她連句重話都捨不得說。加上綠衣本是大家出生,說話無不文雅,薔薇哪裡聽過這樣的話?擡起頭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裡閃過不屑,嘲諷,卻偏偏沒有預想中的憤怒:“說這種話也不怕被割了舌頭。”
大虎子只覺得從頭頂涼到了腳,那一瞬間,他突然荒謬地覺得自己做了件蠢事。
他再去看時,薔薇已經轉過頭,興高采烈地朝遠處的一個少年揮手招呼:“溫俊,這裡這裡。”彷彿剛纔那種高貴冷肅只是錯覺。那少年十二三歲年紀,那裝扮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一溜小跑奔過來,直把後面緊緊跟着的一個小廝給甩在了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