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寫奏摺給父皇了.那日在碼頭上你斬殺的步律正手下一百餘名士兵被亂黨收買.意圖哄搶解疫之藥.激起民變.你出手也是逼於無奈.步家嫡系不明情況.對你有些誤會.致使行程受阻.幾位御史也答應爲你說話.想來父皇不會怪罪你.屆時你再上京不遲”北悅寧對歸晚慢慢解釋道.他並不是有意叫她擔那個抗旨不尊的罪名.甚至.替她遮掩當日的行徑.
“如此.多謝了.”歸晚不置可否.奏摺遞上去到慶昭帝的批示下來.這一來一回至少是半個月的時間.這半個月足夠他將她利用得徹底了.且不說她馬上就要死了.即便是活着到了京城.誠王一黨的名頭甩也甩不掉了.到時候.她所能依附的也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封奏摺.就妄圖斬斷她的羽翼.
“薇兒.你不高興嗎.”
“我應該高興嗎.”歸晚反問.
北悅寧語氣一頓:“薇兒.即便你早早地回到京城又能如何.林千夜要成親了.他要娶的不是南楚國的公主.就是信陵國的公主.你現在回去也只是徒增傷心罷了.”
歸晚聽到這個消息有些吃驚.卻只是笑着搖搖頭.不說話.
“你不信.”
“信.自然信.”歸晚嘴角仍自含着笑.“可是那又如何.”且不說這分明是個陰謀.即便那兩個皇帝是真心實意地嫁女兒.也得林千夜想娶纔是啊.她是篤定林千夜不會娶那兩個公主中的任何一個的.
“沐家的嫡女和一個強國的公主.你說.他會選誰.”北悅寧明知道這樣說有失風度.可他希望她死心.她爲什麼就不肯安分一點.他北悅寧又有什麼地方比不上那個藏頭露尾的林千夜了呢.
“誠王殿下的腦子裡裝的就是這些東西嗎.”歸晚望了他一眼.“不與皇家聯姻而要與林千夜聯姻.林千夜固然會遭到陛下的猜忌.南楚國這樣做無可厚非.信陵國爲什麼要這樣做.他可是我們的友邦.這說明信陵國對兩國的盟約動搖了.此舉乃是試探.一旦處置不當.信陵與南楚聯合起來.就是國難當頭.不要說你鎮守的邊塞.就是這宣州.恐怕也會雞犬不留吧.”
她對林千夜的維護叫北悅寧極其不滿.他冷笑一聲道:“你不要忘了.與信陵國的盟約是林千夜九年前結下的.”誰知道那時候他是不是居心叵測.跟信陵國合起夥來算計出雲國呢.
歸晚似笑非笑:“是啊.若九年前殿下有那個本事逼信陵國結下盟約.這信陵國公主的駙馬.不就是你了嗎.”
“你……”北悅寧咬着牙.那張俊朗的臉因爲憤怒而扭曲着.“你以爲他真那麼神通廣大能護你一世.他若真的在乎你.又怎麼可能把你丟在這裡不管不問.他若在乎你.怎麼連個消息都不曾遞過來.聽說他現在去迎接南楚國的使團了.可見他急着見那公主而非是你.”
歸晚並不生氣.靜靜地反問了一句:“知道爲什麼我喜歡的人是他而不是你嗎.”
北悅寧不說話.
“是.他跟你一樣霸道.甚至比你更霸道.只要他認定的事.總會逼我就範.又不叫我受委屈.我不要穿女裝.他雖不贊同.卻叫人給我做男款的四季衣裳.我不想喝藥.他就千方百計地把藥調成花茶的味道騙我喝.我整夜整夜地失眠.他一句話都沒多說陪着我一起看書熬夜.他在生活上儘可能給我更多的照料.卻從不干涉我想要做的事.也沒想過要把我變成禁受不住風雨的花朵.我的朝堂之路比所有人走得都要順暢.因爲引路的人是他.看着我摔跤.看着我受挫.只要不栽大更頭.他只會在一旁冷眼瞧着.我闖下大禍.他便替我擔着.每每此時.我就會覺得懊惱.若是我做得更好些.就不會給他惹麻煩了.他在悄無聲息地改變着我.可是我並不討厭這樣的改變.因爲他讓我想要變得更好.”
“王爺你呢.你對我的好.有多少是出於本心.又有多少是爲了算計.你一直都告訴我你想要什麼.可你什麼時候問過我一句.我想要什麼.”
北悅寧靜默了半晌.澀聲道:“薇兒.你這樣說對我不公平.每個人的出身不同.際遇不同.林千夜能給你的.和我能給你的自然不相.我生在皇家.在這個位置上.勾心鬥角.相互利用早已成爲了血液的一部分.對你.我已經盡力了.你要的那種自由.我現在給不了你.你就不能等等我.幫幫我嗎.等我坐上那個位置.你會成爲天底下最尊貴的女子.只要你想要的.我都會雙手捧給你.”
歸晚搖頭:“抱歉.我並不想要那個位置.悅寧.我謝謝你當年對我的照顧.也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的情意.對你.我沒有惡意.也沒有敵意.我可以最後幫你一次.條件就是讓我和那十三個人馬上離開.好不好.”她雖然難過悲哀.冷靜下來卻沒有想過要報復.權當是她留給這世間的最後一點善意吧.她和林千夜無緣得見.或許這就是天意.
北悅寧嗤笑道:“說什麼他尊重你我不尊重你.你無非想要離開這裡回到他身邊.辛薔薇.你到底有沒有心.我因爲你傷心了整整四年.四年前.他根本連你是誰都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卻要讓我放你離開.將心比心.你覺得可能嗎.”
歸晚皺了皺眉頭:“那好.我留下.你放我的下屬離開.”這樣的爭執在她醒來後的兩天已是不下十次.他逼着她交出最後的底牌.她寸步不肯讓.畢竟這關係到子言他們的性命.一旦他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她就沒有了資格跟他談條件.她已是筋疲力盡.如果可能.她不想再跟人玩什麼心眼.
“薇兒.你別爲難我了.你明知道這不可能.”那十三個護衛知道得太多了.他不可能就這樣放他們離開.
歸晚擡頭看了看他.這是四年來她第一次這樣認真地看他.當年的北悅寧眉宇之間是自信的張揚的.自有一種坦蕩的磊落.而今.他依舊俊朗倜儻的面容更見成熟了.卻也平添了陰鬱和浮躁.時光已叫他悄然改變了.有事她甚至覺得他的眉眼陌生.
“王爺.”圓門的拱形的垂花門外.一名銀衣衛畢恭畢敬地喚了一句.
銀衣衛處理的事大部分是機密.他此時匆匆趕來.必定有要緊之事.北悅寧皺了皺眉走了出去.而後.歸晚依稀聽到他的低斥.是怪那銀衣衛不該此時來找他.還有一兩句模糊的“現在別讓她知道.”她心底泛起了不祥的預感.北悅寧說的可能就是她.
她快走幾步出了垂花門.看到那銀衣衛手裡端着一個木盒子.見到她.神情中閃過一抹不自然.
北悅寧的表情要比他自然得多:“你先下去吧.”
“等等.木盒子裡放的是什麼.”不知爲什麼.歸晚心跳得特別厲害.如果她沒有看錯.那木盒子底部透出的是暗色的血跡.
“是軍部發下來的公文.有點多.我叫他先拿個盒子裝起來.”北悅寧面不改色地道.
“打開讓我瞧一瞧.”
“都是機密.你看這些做什麼.”
他越是藏着掖着.歸晚越是放心不下:“我只是遠遠地瞧一眼.無妨的吧.打開.”
那銀衣衛拿眼睛望北悅寧.卻是不動.
“我叫你打開.”
北悅寧一把按住了她:“好.薇兒.我叫鐵衣給你看.你一定要冷靜.”
歸晚點了點頭.盒子被打開.裡面赫然放着一顆女子的人頭.那女子的面貌姣好.即便撒了石灰.歸晚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只覺得天地都在旋轉.任憑她怎麼努力.都站不穩.
“湄……”那是湄的人頭.她的大掌櫃.她的摯友.那個玩世不恭的湄.那個總是把小倌掛在最邊上的湄.在荀陽爲了替她掩人耳目而假冒她的湄.現在她的人頭在這裡.
北悅寧一把扶住了她.低聲道:“薇兒.我知道你難受.你冷靜些.”
歸晚甩開他的手.踉踉蹌蹌地摔倒在地:“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太子保下了湄和小十九嗎.怎麼她會……
北悅寧黯然道:“是我考慮不周.我從賈石標那裡把你帶走第二日.太子勃然大怒.以爲你我合起夥來對付他.一氣之下拿湄掌櫃出氣.判了斬立決.”
也就是說.湄已經死了三天了.難怪盒子的底部的厚厚的一灘血已凝成了黑色.
歸晚伸手拂過她頭上的亂髮:“你們怎麼可以拿石灰倒在她身上.湄一向愛美的.”湄總是那樣生機勃勃.什麼時候都不忘了打扮.她的眼角長了一顆淚痣.都說長淚痣的女子命苦.可她偏偏喜歡拿硃砂特地把它點成紅色.說這樣瞧着有風情.可現在.她的人頭在這裡.那顆滴淚痣.早已黯淡.連臉上的皮膚都被石灰泡得有些皺了.
“不撒石灰.屍身不容易保存.”鐵衣解釋道.
“是嗎.”歸晚魂不守舍地問了一句.“她的屍身在哪裡.”
“屍身我會叫他們帶過來一併厚葬.薇兒.你別硬撐着.想哭就哭吧.”她平靜的表情反倒叫北悅寧擔心.他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歸晚微微瑟縮了一下:“我爲什麼要哭呢.我還要幫湄報仇呢.”
“我會幫你報仇的.讓鐵衣先把湄帶下去洗乾淨好不好.薇兒.我會幫你的.”北悅寧的聲音幾近誘哄.“我們先回房間去.”
歸晚沉默了良久.終究是鬆了手.北悅寧和鐵衣都暗自鬆了口氣.
“北悅寧.我把亂黨的據點告訴你.你幫湄報仇可好.”歸晚沒有哭.沒有鬧.只是平靜地問道.
“好.你不說我也會幫你的.”北悅寧的臉上沒有半分喜色.有的只是由衷的關心.他在擔心她.
歸晚一言不發.在她寫完所有知道的情報之後.北悅寧拿着離開了.他沒注意到.他的腳步比來時要輕快一些.
歸晚瞧着那個身影離開.雙手掩住臉.身子開始止不住地顫抖.她方纔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沒一刀捅死他.
若非人剛死就將還在流血的頭顱放進盒子裡.怎麼會留下那麼一大灘的血.人若是三天前死的.爲何.那血尚未完全凝結.如果他們只是想告知她湄的死訊.爲何不把整個屍身運過來.而是要單單拿一個人頭.所有的答案呼之欲出了.如果她再不答應他的條件.小十九.子言他們就會接着遭殃.
千夜.如果你在這裡.你會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