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裡,當空一輪銀白的月光,讓這孤寂的夜晚更添了一分淒寒的神秘。
夜裡地熱散盡,不再如白日裡那般炎熱,晚風吹進開着的窗戶,帶着一絲微微的涼意。院子的一角,靠着屋子的一側長着一叢茂密的修竹,修竹邊是一汪小小的水潭,在月光下折射着粼粼的波光。修竹邊是敞開的窗戶,窗戶邊放置着書桌書架,桌上燃着蠟燭,火光在夜風之中半明半昧,搖搖曳曳地投射出各種斑駁的影子來。書桌前坐着一個個子小小的少年,少年披着一身薄薄的夏衫,還未長成的身體還沒有展現出玉樹臨風的倜儻感。他手上舉着一本書,湊在燈下認真地看着,涼風吹拂起了垂落在額前的髮絲,少年猶自不覺。
他還未完全長開的臉上帶着點嬰兒肥,眼下有着淡淡的青痕,在這陰影下看着格外明顯。他保持着看書的動作,可是半天過去,卻始終未見翻一頁書面。
許久,少年似是煩躁似是焦慮,略帶粗暴地扔下手中的書,伸手揉了揉痠痛的眼睛,他伸出一手去摸索擱在桌邊的茶盞,卻在摸到之際未控制好力道,那茶盞“咣噹”一聲碰翻在地,濺溼了他的衣襬。少年眉頭微皺,半晌還是彎下了腰身去撿那翻倒在地上的茶杯,不防手上一陣刺痛,他‘嘶’地低叫一聲收回手,白嫩的指尖溢出了一滴殷紅的血珠——茶杯摔碎了一個缺口,雖沒有全碎,卻也是廢了。
心跳得有些亂糟糟,少年隨意扯出帕子擦拭去手指上的鮮血,閉上眼睛,癱倒在梨花木製成的大椅子上,月光透過那開着的朱窗照在他的身上,影子被長長地拉在身後的書架之上,單薄的身影略顯頹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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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人不知爲何中途改了主意,讓肖宋坐在了那靠窗角落裡的書桌椅子上。相比於牀上,椅子絕對是肖宋能夠忍受的地方,肖宋不敢再得寸進尺,乖乖應了,低眉順眼走了過去坐下,一點多餘的小動作都沒有。男人自始至終跟在她的身後,待她坐下之後,男人便也來到了她的身邊,伸手便可以給肖宋的腦袋一巴掌的距離,筆直地站着。
肖宋低垂着腦袋,沒有妄想去看男人的臉面。不管那男人長得如何模樣,跟她沒有關係,若是因爲這多餘的好奇心而送去了一條小命,神都會替她哭的。
見她乖順,男人似乎很滿意,至少聲音裡少了兩分冷意:“不許說話,也不用妄圖救你爹,否則……”
這威脅的意味比起之前可是弱了不少。
肖宋從善如流,乖乖接道:“我知道我知道,否則你便立刻殺了我,不用多說,我都明白的。”
那男人愣了愣,恍惚之間彷彿看到了肖宋少女屁股後面搖晃的巨大尾巴,那雙眼睛好似在說‘我聰明吧?我乖吧?我聽話吧?誇我吧誇我吧快點大意不要客氣地誇我吧~!’整個一副邀功賣乖的賤模樣。話說,這少女全身上下還真是沒有一處像她那陰沉討人厭的爹……若非是真的確定了這人的身份,他還不一定能夠將她逮出來。他突然起了兩分逗弄這個少女的興致,涼涼說道:“不要自作聰明。你若是不聽話,我便……將你扒光了吊在集市之上供萬人觀賞!”
肖宋差點沒有噴出一口黑狗血來……臥槽!賤人,你、好、毒!
男人道:“怎麼不說話了?”
肖宋臭着一張臉,說什麼?她能說什麼?說這尼瑪的樑峰縣根本就沒有一萬人?還是說被扒光在集市上還不如被段子修先奸後殺來得乾脆利落點←_←!
見她神情蔫噠噠的全然沒有半點精神,男人也不再逗她,眼睛一掃四圍,停留在了那房樑之上,扔下一句:“你待在這裡不許動,段子修若是進來,你便想辦法將他引過來。”便大步往前走了幾步,與肖宋隔着一張書桌面對着面。
肖宋忍不住嘴賤吐槽:“待着不許動?我若是尿急想要出恭怎麼辦?”
“咳咳咳……”男人腳下一歪,原本正作出的一副想要躍上房樑的動作再也無法維持住,身子一斜,差點一個趔趄,好半晌才穩住身形,低吼道:“憋着!”
這強充氣勢的聲音……這人莫不是在害羞吧?
肖宋看着有趣,還想嘰歪。那男人梗着脖子涼涼說道:“你若是再說一句廢話,我便立即將你扒光吊在這樑上!”
肖宋差點咬碎一口銀牙:“……”這作死的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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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宋很困,肖宋非常困。這幾日要去穆師母的院子裡上早課,她已經許久沒有賴牀了,這就導致她的作息時間無可奈何地正常了下來,已經許久沒有那麼晚入睡了……說到底,作爲一個年輕的少女,她的體力真心沒有段子修那個渣男來得好,可以夜夜尋歡第二天照樣早起辦公完全沒有問題的←_←!
少女表示她實在是太嬌弱了!
肖宋困,可每每頭點地想要打個瞌睡之時,那趴在她斜上方樑上的男人便會一記眼刀子射過來……感覺十分靈敏的姑娘真心累覺不愛了。
不知過了多久,房中只有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肖宋已經累得生無可戀,心裡暗自下了決定……要麼睡!要麼死!這時院外卻響起了飄忽虛浮的腳步聲……真是熟悉無比的腳步聲,肖宋爲自己流下兩滴傷心的淚水——做到腳軟的傢伙終於夜歸了哭~!她從來沒有那麼希望段子修出現在她眼前過!
……
來人確實是段子修無疑。
鑑於上回走夜路遇到了鬼打牆,現在段子修每每夜歸都會帶着文青。只不過方纔到了院門口的時候,他便讓文青回去了……這畢竟是後院,文青一個大老爺們在他的後院裡確實多有不便。段子修打開門,並沒有發現僵直地坐在書桌後的肖宋,黑夜之中他的衣料摩挲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響,聽在肖宋耳裡,只覺得那沙沙聲和着屋外的蟲鳴之聲,分外和諧。
段子修有些腳軟的摸索到了桌邊,摸出火摺子點上了蠟燭,他端起燭臺,正打算繞過屏風上牀就寢,卻在這時看到了書桌後的人影。
段子修一驚,身子控制不住向後倒退了好些步,喉嚨裡擠出一個字:“誰?!”
肖宋將段子修驚慌的表情盡收眼底,感覺無比愜意……她每次穿越基本都有福利,那就是五官感覺特別敏銳,這項功能簡直就像是刻在了她的靈魂裡,而不是這些殼子本身具備的。在這昏暗的夜中,她能夠清楚地看到段子修此時的神情,然而在段子修看來,她這邊只是一團模糊的黑影……整一個爽字了得。
“爹爹,是我,香兒。”肖宋調整嗓音,帶上一點小委屈。她瞟了一眼樑上那團跟黑夜融爲一體的黑影,那裡太昏暗了,即便她視力好也看不清楚,只隱隱看得到一個輪廓——也不知道自己未經這貨允許隨便開口,會不會被他給記恨上?不過,她若是不開口的話,恐怕只會把這疑心重的段子修給嚇跑吧……他既然說要她把段子修引過來,想必是不會在乎她的這點小小的不合作的……吧?
“香兒……”段子修先是一驚,似乎有幾分詫異,很快鎮定了下來,端着燭臺走近兩步,“香兒你怎麼會來?”
你以爲她想來麼?
肖宋哽咽着道:“香兒做了噩夢,好害怕……可是爹爹不在……嚶嚶嚶嚶……香兒好害怕。”
柔弱哭泣的少女最惹人疼愛了,即便段子修看不清肖宋的模樣,也能夠想象自家閨女此時梨花一枝春帶雨的俏麗模樣,心神頓時一蕩……香兒這段日子的行爲確實是有些怪,很多次都讓他懷疑她是不是已經知道了什麼?而今夜這副依賴他的模樣纔是香兒應該有的。
心底的疑惑消散了些,對於念香,他的執念並沒有消退過一絲一毫,只是最近怪事太多,不允許他在這個時候做什麼……可如今既然是他的香兒自動送上門來……那就是另當別論了。段子修舉起燭臺,向書桌走去,卻又很快停住腳步。黑夜之中那在椅子上的小小身影蜷縮成一團,看不清楚:“香兒過來,爹爹在這裡。”
肖宋抽搐了兩下嘴角:“……”小樣,警惕心還挺高的嘛!
“唔……”肖宋雙腳剛落地,便聽到樑上的呼吸聲重了幾分,似是警告。即便是隔着濃重的夜色,肖宋也感受到了那濃重的威脅之意……原本已經落地的雙腳很快收了回來,肖宋‘啊’地驚呼了一聲。
“香兒怎麼了?”段子修連忙問道。
肖宋委屈地哭訴:“爹爹~香兒坐得太久,腿好麻啊~~爹爹來背香兒嘛!”尼瑪她這一輩子都沒這麼嗲過,實在是節操碎了一地啊!
她都這般委曲求全了,段子修要是還沒有心軟那就不是個男人……
好在段子修雖然老了一點,總算還是個男人,他過來了……他繞過書桌,將小小的肖宋摟進懷裡,肖宋身體一僵,忍耐着沒有反抗。段子修並不急着將肖宋抱離椅子,只是一雙大手摸上了肖宋的腿,順着細細的腿向上蜿蜒而去,低聲而曖昧地問道:“我的好香兒,腿可還麻?”
肖宋在心裡尖叫,該死的土匪怎麼還不下來弄死這個渣爹啊?江湖救急啊魂淡?!一邊乾笑着用自己稚嫩的小手覆上段子修的大掌,無辜地眨眨眼:“香兒的腿不麻了。”
“是麼?這事可大可小,香兒乖,讓爹爹看看。”邊說着,段子修邊順着肖宋*的兩條腿越摸越上去……
這猥瑣男的氣質到底是腫麼一回事?
……
在肖宋已經開始各種胡思亂想甚至已經在揣測‘這個土匪其實是跟段子修是一夥的吧’這種不靠譜的想法時,那個在她腦海中已經被插了無數根蔫黃瓜的土匪終於從樑上幾乎悄無聲息地躍了下來,布鞋踩在地上,發出輕微的一聲響,不算太重,只要細心聽,還是能夠察覺。而最該察覺的段子修現在卻是赤紅着一雙眼,用力掰開肖宋緊闔在一起的雙腿←_←!
他幾乎就要成功了……
然後,一把冰冷的匕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冰涼的,讓他脖子上的皮膚迅速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別動,段子修。”男人冰冷喑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段子修身子僵了一僵,肖宋趁這個功夫頭迅速跳下了椅子,輕手輕腳地縮到一邊的角落裡去了。藉着月光,她終於看清了這個土匪的臉……長得竟然不錯,身材魁梧,骨骼清奇,一張臉上棱角分明,五官深邃,眼睛出奇地亮,好似一頭狼一般。
唯獨一點……她不認識這個人。
段子修好歹是在官場上浸淫多年的,基本的心理素質還是有的,在短暫的慌亂過後,他很快就理清了思路……如今這個情況,竟是他一直疼愛的小香兒帶着外人背叛了他!心中恨得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面上段子修還是很快恢復了鎮定,長衣飄飄還是很有幾分文人剛毅堅強的風姿:“不知閣下是誰?深夜到訪,有何貴幹?”
“你我月前還在蟠龍山見過一面,段老爺還真是貴人多忘事。”土匪的聲音十分冷冽,帶着凜冽的殺意。
“蟠龍山?”段子修一震,有些遲疑:“你……”
“也是,在下不過是一個無名小卒,段老爺便是不記得在下,也是在理的。”
段子修面上驚疑不定,細細打量了眼前這個眉目俊朗堅毅衣着卻簡單的男人,問道:“你是顧一笑的什麼人?”
“我是顧子歡,不知段老爺可還記得否?”
顧子歡?竟然是顧子歡?!
縮在一角看戲的肖宋立時就震精了,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顧子歡……這誰呀?完全沒有聽說過啊真奇怪←_←!
原著之中段子修和段紀云爲了段念香反目成仇,最後死在段紀雲引來的一羣土匪手裡。所以肖宋一開始就猜到今日個大概就是段子修的死期了……雖然時間是早了那麼一點點,但是這個土匪,大概就是原著中一刀砍了段子修的土匪了……吧?
那個土匪叫什麼名字來着?
肖宋其實是記得的。雖然她不一般都記不住那些不美好的事物,但是那個拿着大刀砍人的土匪實在是太有特色了,容不得她記不住……那土匪叫作苟朱←_←!
姓狗也就算了,偏還叫豬……真是讓人印象不深刻都難啊!
所以肖宋下意識地以爲這個土匪就是那個叫苟朱的來着……哪想到竟然叫什麼顧子歡?不是她想吐槽,她真的不想吐槽……但是,這名兒實在是太文藝了英雄!這實在是不太符合英雄你彪悍無比的的身份啊!私以爲還是苟朱這個霸氣的名字更襯你更加霸氣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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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子修明顯比肖宋還要震驚,“你……”
“段老爺是想問我怎麼還活着是麼?”在看到段子修那表情之後,男人冷哼一聲,“許是我命不該絕吧。”音調一轉,男人突然狠厲了起來,“老天爺留着我這條賤命,就是要我爲我的父親,爲我的兄弟們報仇!”擱在段子修脖子上的匕首緊了一緊,段子修很快就嚐到了皮肉被撕扯的痛楚,他一張儒雅乾淨的臉瞬間因疼痛而猙獰了起來,連聲音都有些變調了:“殺戮並非我所願。只是你爲匪,我爲官,我們立場不同,我也是無可奈何。”
真是含蓄無比的求放過啊←_←!
不過,顧子歡明顯沒有被說動,只冷聲道:“可你殺我父親兄弟是真。我今日來,便是爲了取你性命,以償血債!”
肖宋已經在一邊看得快要絕望了……英雄,要殺你就快點殺吧!殺人之前還這麼唧唧歪歪的那是反派們纔會做的事情!那是沒有前途的啊!
顧子歡的眼神掃到一邊蜷縮着的肖宋身上,突然開口道:“你若是還有什麼遺言,便說與你的寶貝女兒聽吧。”怎麼看怎麼惡意!
肖宋頓時爲自己流下了兩滴絕望的眼淚……這該死的該被插上一萬根黃瓜的賤人!爲什麼到死都不忘要給她拉仇恨值啊魂淡?
段子修果然將目光移到了縮在一邊的肖宋身上,“是香兒引他來爹爹這兒的?”
肖宋:“……”
段子修朝她伸出了手,低聲喚道:“香兒,爹爹的好香兒,過來爹爹這兒。”
肖宋紋絲不動——她怎麼可能過去啊她又不傻!要是這貨想不開要跟她同歸於盡了那可如何是好?
“原來香兒竟是這般恨爹爹啊?”
肖宋沉默了,說真的,‘恨’這個字眼實在是太沉重了。一個人的一生可以討厭很多人,卻不會恨幾個人。不是什麼人都值得被恨的……尤其是這種不相干的人。她還真的不恨這個渣爹……只是着實喜歡不起來而已。她身爲一個局外人,肯定是不喜歡這種男配的;而她身爲段念香,這種不喜歡就加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