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原府驛所中所鎮壓的倒懸軍冤魂爲兩千,可是如今殺出來的英魂源源不斷,絕不止兩千之數。
悍不畏死的英魂潮水般涌向四周,巨浪般拍打四方,巨魔騎像是不堪重擊的船隻,被拍的一個勁後退。
萬公公面色陰翳,趕緊閃身飛到了太狩皇帝身側,擺開架勢將他護衛起來。
英魂們卻沒有去碰觸太狩皇帝,它們從龍輦處經過時,會主動分列繞開。
就像龍輦前的太狩皇帝是一塊磐石,海浪和潮水奈何不得磐石。
但街頭形勢變了。
主動權被九如太子奪走。
太狩皇帝並不在意,他凝視着流水般涌出的英魂,陡然一笑:“就這?”
“皇兄,你以爲就靠倒懸軍能助你掃除朕和朕之雄師?”
九如太子從容的笑道:“倒懸軍足夠讓你頭疼了,你無需在我的面前強裝。不過你倒是說的對,我手頭的力量不止倒懸軍。”
“父皇豈會僅僅給我留下一支英魂大軍?”
太狩皇帝對太祖顯然很有意見,他一聽這話有些暴怒,喝道:“父皇真是偏心,他還給你準備了什麼?一起展示出來吧!”
九如太子瞥了他一眼,神情越發的淡然:“皇弟你應當瞭解爲兄的性子,爲兄與你不一樣,你喜歡兵行險着,乃是賭徒。”
“爲兄自少年入軍便是將帥,行軍打仗與做人做事遵循的都是以奇勝以正合,不打無把握之仗。”
“所以你猜,爲兄隱忍二十餘年,今朝發難,會是倉促出擊嗎?”
隨着他的話一句句出口,太狩皇帝臉色一陣陣難看。
是的,他最瞭解自家大哥。
這正是他沒有選擇去正面戰場解決九如太子而是要臨時制定一個陷阱。
儘管他手握一國之力,可是他並沒有信心在正面擊敗皇長兄。
原因很簡單。
他這一輩子時間有一半是與皇長兄爭權奪勢,從小爭到大,從小輸到大!
這一刻,他忍不住頹然的低了低頭。
在這一刻,老邁的九如太子更像是天下之主!
看到太狩皇帝低頭,九如太子笑了笑看向王七麟,他說道:“王大人……”
“我有一件事想要問你。”王七麟迅疾的打斷他的話。
九如太子伸手做了個隨意的姿勢。
王七麟問道:“前些天在下沙鎮,我們曾經被當地守軍的將軍帶兵圍捕,這是你的安排?”
九如太子平靜的說道:“我的安排是讓郭飛金抓到你們,並不是傷害你們。”
“以王大人的聰明才智,應當知道我這麼安排的原因。”
他說着看向了黃君子。
王七麟確實明白。
九如太子知道他們和黃君子的關係,得知他們出現在塞外一帶,很是擔心他們會成爲朝廷對付黃君子的棋子,所以想率先將他們搞定。
現在來看他的擔心是正確的。
王七麟說道:“郭將軍未能抓到我們,然後便自裁了,他是爲了避免被我們查到你的消息才自裁的。”
九如太子蒼老的面容如亙古挺立在山崖上的老鬆,歷經風雨,不動不惑。
王七麟搖搖頭。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他這一刻特別的意興闌珊。
看着對峙在一起的太狩皇帝和九如太子,他覺得自己是個事外人。
人家帝王家事,他們這些外人往裡摻和做什麼?
上杆子去給人家做棋子?
王七麟搖搖頭。
他回身對衆人說道:“當初我加入聽天監,不爲升官發財,不爲榮華富貴,而是爲了查一件讓我從小疑惑到大的事。”
“後來擁有了更強的修爲,也認識了諸位進而擁有了更強的勢力,便想爲天下百姓做點事。”
“但是現在來看,我還是太天真了。”
“今夜太平關內必有一番龍爭虎鬥,不知道諸位怎麼想的,大家不妨暢談,有什麼想法都可以告訴我。”
衆人沉默,大傢伙彼此看了看,紛紛搖頭。
馬明走出來說道:“七爺,你有什麼想法我們就有什麼想法,我們是跟着你混的,聽你的。”
王七麟苦笑道:“我的想法怕是讓你們覺得好笑,我想回家了。”
中原紛爭要起。
這不是久留之地。
馬明立馬說道:“那我等願送七爺回家!”
太狩皇帝和九如太子聽到他們的對話臉色都不好看。
兩人想要王七麟給自己效命。
王七麟一方現在擁有兩名金身羅漢級別的高手,這是如今街頭上的兩大最高戰力。
結果王七麟竟然選擇跑路!
他竟然要跑路?
太狩皇帝氣笑了。
萬公公便喝道:“王大人,你應當聽過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句話!更應當知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王七麟搖頭道:“對不住,帝王家事帝王解決,我這普通老百姓去插手作甚?”
“我要走了,諸位再見!”
“可是你能走的了嗎?”唐銘好笑的問道,“王大人,你是個聰明人,可現在怎麼這麼胡塗?這裡有兩條路可以走,你偏偏不走路要去走荒野!”
王七麟說道:“什麼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闢出來的。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唐銘說道:“但還是那句話,你選擇無路可走,那你怎麼走?這裡這麼多人,你以爲大傢伙會讓你隨意的離開?”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這裡沒有一個人能置身事外了,誰都走不了。”
黃君子說道:“阿七,你不是一直追求正義嗎?太狩皇帝篡奪皇權,先是害死無數爲國征戰的將士,然後又害得如今天下大亂、百姓流離失所,你應當與我們一起對付他纔是!”
“不錯,如今九洲接連遇上雪災旱災,以後還有水災蟲災,這都是太狩皇帝得位不正、德不配位的緣故!”黃無慾說道。
太狩皇帝聽到這話後忍不住笑了。
他笑道:“九洲如此廣袤,你們看歷史三千年,哪一年沒有天災地禍?”
“再者朕坐穩大寶二十載,不過是前年冬季有雪災,去年夏季有旱情,按照你們邏輯,之前十八載呢?”
黃無慾冷酷的看着他說道:“你自然知道原因,之所以填在地禍自前年開始,是因爲前年起護佑九洲的神龍離你而去,找來了九如殿下……”
“咳咳。”唐銘咳嗽兩聲。
看到他的反應,王七麟恍然:“九如太子得到的真龍就是你?那你還能變爲龍身嗎?”
太狩皇帝真的遇到麻煩了。
九如太子本來在朝野上下便有巨大的人氣,如今他回到九洲,這是王者歸來,到時候不知道多少文臣武將會叛逃太狩皇帝陣營。
九如太子與黃無慾都曾經是大漢帝國的軍中之帥,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二十年,可他們的威名依然在軍中流傳。
甚至迄今爲止軍中許多實權將才還是承受過他們恩惠的,這樣兩人聯袂出現,絕對有許多將才會心甘情願的投入他們麾下。
畢竟軍隊是講知恩圖報、講義氣豪情這一套的。
而朝廷中也會有大量文臣投奔九如太子,因爲太狩皇帝確實得位不正,文臣們繼續跟着他去反九如太子這有損清名,以後一旦九如太子得迴天下,他們會被刻在大漢奸臣錄、貳臣傳之類的史書上。
反而跟着九如太子去反太狩皇帝沒有這個危險,不管九如太子能否復位,他們頂多沒命,不至於沒了名——甚至還會留下美名。
這是九如太子在朝廷方面的優勢,他在民間優勢不大,可玄龍的到來改變了這點。
若是玄龍展現真身,讓百姓認爲九如太子纔是真龍天子,那愚昧的百姓肯定會拼死擁戴他!
太狩皇帝聽到他的話後隱約猜到了唐銘真身,他厲聲道:“你是十萬大山龍起山下的玄龍之魂?”
唐銘微微笑着拱了拱手:“正是在下!”
太狩皇帝的臉色頓時鐵青。
王七麟說道:“你們不必說了,我就是要離開,你們要爭權奪利請隨便,我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
萬公公冷哼道:“可是你怎麼離開?你也聽到對面逆賊的話了,即使咱們陛下念與你的舊情放你離開,他們逆賊會放你走嗎?”
“我家夫君要走,你們誰敢阻攔?”
他的話音一落下,一道悠悠的脆響穿過夜空響起。
有人乘風而至,天地之間的大風沙又吹了起來。
食爲天聽到這聲音後對九如太子等人說道:“殿下,在下說過的大能來了!”
綏綏娘子!
夜風嘩啦啦的吹動,綏綏娘子的倩影飄然飛空。
月光照在她身上,照的一襲粉紅衣衫如同乍放的桃花瓣。
影子落在地上,衆人看到的卻是一個龐大的妖獸匍匐在地,妖獸身後是九尾亂舞。
八喵和九六看到她出現高興的人立而起:娘來啦娘來啦!
無風長老看到綏綏娘子到來,身上金光更是燦爛,他長嘆一口氣道:“阿彌陀佛!九洲這破地方怎麼還會有上古大妖殘存?”
食爲天看着地上的影蹤又猛的看綏綏娘子的面容,他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失神:“難怪她恐怖如斯,原來是傳說中的上古大妖!”
綏綏娘子翩然落地,對着王七麟嫣然巧笑:“你終於想要回家啦?”
王七麟上去握住她的手苦笑道:“我一直想要回家,我不管去哪裡,都是走在回家的路上。”
吞口用後爪撓了撓後腦勺問道:“七爺這話什麼意思?”
白猿公撓了撓下巴的鬍鬚道:“以你的智力水平,很難向你解釋這句話。”
太狩皇帝和九如太子看到綏綏娘子後都大爲激動,隨即又大爲懊惱。
九尾狐族乃是大瑞獸,它們與尋常的狐妖可不是一回事。
最早時候有大禹得九尾狐塗山氏爲妻兒問鼎九州,之後又有多少帝王也想得到九尾狐的垂青而成就更大霸業!
看着與王七麟你儂我儂的綏綏娘子,太狩皇帝忍不住失聲問了一句:“九尾狐當嫁天子!”
九如太子看了眼黃君子。
自己兒子輸得不虧,他與這王七麟相貌身段差距確實有點遠。
看着雙方反應謝蛤蟆哈哈大笑,問道:“無量天尊,你們還要阻攔我們離去嗎?”
黃無慾雙眼殺氣騰騰,食爲天趕忙制止他道:“大將軍冷靜,這次來的比金身羅漢還要可怕!關鍵是她是有背景的,九尾狐族很小心眼,咱們若是得罪他們一族,以後會很麻煩!”
沉一很不悅的說道:“阿彌陀佛,你們是後眼看人小看人了,我們佛門弟子更有背景!”
食爲天看了他一眼不跟他搭話。
跟個傻子有什麼好說的?
唐銘嘆氣道:“老王老謝,你們是局內人,如今局內已亂,你們不想着如何破局而是想要逃避,可你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
綏綏娘子笑吟吟的說道:“這就不需要你一條殘龍管了,你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王七麟不想再跟他們多費脣舌,拉着綏綏娘子對衆人招了招手,喝道:“弟兄們,咱們走!”
青鳧們紛紛幻形,衆人跨上他們後背,青鳧跳起,跳上屋頂一個接一個遠去。
王七麟高聲道:“徐爺,來一首詩應應景!”
徐大搖頭晃腦的喊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持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嶽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遊……”
“不是這個!”
“白酒新熟山中歸,黃雞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雞酌白酒,兒女嬉笑牽人衣。
高歌取醉欲**,起舞落日爭光輝。遊說萬乘苦不早,著鞭跨馬涉遠道。
會稽愚婦輕買臣,餘亦辭家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豪邁的嗓音伴隨着夜風吹回來,有着說不出的灑脫。
外圍對峙的士兵們紛紛彎弓,太狩皇帝黯然的搖了搖頭,道:“青龍王,這真真是你一手調教出來的好下屬!”
青龍王看了他一眼走向了九如太子:“陛下,臣下沒有調教的他仇恨你,這已經對得起你二十餘年來對我聽天監的打壓了!”
萬公公厲聲叫道:“青龍,你竟然叛主!”
青龍王長笑道:“聽天監本就是太子殿下管轄,本王這是忠心耿耿,怎麼能說是叛主?”
王七麟遙望這一幕,他又低頭看。
城裡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大軍,混雜在一起的大軍。
他不知道這場皇室爭端最終會是誰贏,總之那與他沒有關係了。
謝蛤蟆高聲問道:“七爺,咱們接下來去哪裡?”
王七麟說道:“大傢伙各回各家吧,帶上家人去找深山老林、荒蕪大澤避一避,九洲馬上要亂了。”
謝蛤蟆道:“中原一旦大亂,深山老林之類的又豈能獨身世外?不如我們一起離開九洲去海外瞧瞧怎麼樣?”
綏綏娘子笑道:“你們的修爲在九洲內還可以闖一闖,若是去海外,恐怕很危險。”
王七麟好奇問道:“海外怎麼了?海外與九洲不一樣嗎?”
綏綏娘子搖頭道:“奴家未曾去過,具體情況不知,但根據奴家母親遺留的記憶,上古時代九洲有人族的聖人庇佑,妖魔精怪各族多數離開。”
“它們去了哪裡?相傳是海外!”
金身羅漢說道:“阿彌陀佛,女施主所言極是,它們正是去了海外!”
他打眼看向東方,面目凝肅:“海外是一個與九洲完全不同的世界,老僧是修成金身才去的,那個世界危機四伏,但也很瑰麗!”
徐大問道:“如果海外有諸多強大的妖魔精怪,如今九洲沒有聖賢了吧?它們爲何不回來呢?”
謝蛤蟆笑道:“傻崽,九洲是有聖賢庇佑,可不是有活着的聖賢;再者,你看咱們的實力可以在塞外荒漠橫着走,你認爲咱們應該來塞外荒漠稱王稱霸嗎?”
徐大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來做什麼,來吃風沙嗎?咱們自然不會來荒漠稱王稱霸,可是九洲不一樣吧,九洲可是一片豐饒之地啊。”
謝蛤蟆還是笑,一邊笑一邊搖頭:“你怎麼知道九洲不是荒漠呢?”
王七麟道:“海外別有洞天嗎?”
謝蛤蟆說道:“無量天尊,七爺,老道只能與你說,你這一生若是不能出海一趟,那真是白白來世上走一遭了!”
這話把王七麟的心勾了起來,他說道:“咱們正好有道法船,那便帶上家人出海一趟。”
“可是道法船能容納這麼多人嗎?”徐大問道,“大爺家裡人丁可是挺多。”
謝蛤蟆道:“海外不是世外桃源,咱們若要出海遠航,可不敢帶上太多拖累。不過海外有諸多海島,咱們可以去找個合適的海島放下家人,讓他們避過九州亂局,到時候再回家鄉。”
徐小大說道:“道爺這個法子好,我家老人很是頑冥不化,要他們背井離鄉太難了,不過若是告訴他們過些年還能回來,這或許能說服他們去往海外。”
王七麟道:“那就這麼辦,正好我還答應過白雲間和他的寵物小雙,以後會給他找個海外孤島讓他們待在上面,這一趟順便給他們找個孤島。”
徐大問道:“你還記得這件事呢?大爺還以爲這白雲間許久未曾露面,你都把對他的承諾給忘記了呢。”
王七麟道:“我許下的承諾,絕不會忘記!”
聽到這話綏綏娘子很訝異,問道:“你所許下過的承諾,你真的全都記得?”
王七麟淡然的說道:“當然了。”
“不記得的那不叫承諾。”他又補充了一句。
太平關的戰事不知道會怎麼進行,但太狩皇帝絕不會讓出九州之主的皇位,而九如太子身背重託,也絕不會放棄爭奪皇權。
偏偏雙方都各有強大兵力和足夠支撐他們去爭奪天下的身份,這樣中原之亂就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王七麟知道戰亂用不了多久會從邊境影響到中原腹地,於是他們離開太平關後立馬分開。
有家人的回去接家人,沒有家人的就跟着他去平陽府。
夜幕深沉,王七麟在青鳧背上回頭看。
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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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不到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