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馥傾終於鬆開的相思的手,而相思只看着那個“楚”字,喉嚨梗得說不出話來。
“啪”地一聲,筆從手中滑落,筆尖抵在字上,歪倒時順勢一勾,徹徹底底將那個圓畫成,成了實實在在的包圍。
半晌,相思悵然一笑,將那紙於兩手間揉成團,用內力震得粉碎。手一攤,紙屑紛紛揚揚灑落,迷霧裡,相思笑顏如花:“你看,就算是王爺親自來教,我的字也寫不好。所以,還是不要再費那個事了。”
賀蘭馥傾盯着相思看了一陣,突然道:“各部族糾結起來的新兵就快要打過來了,突厥將會面臨一場持久的鏖戰。過兩天,你跟我一起到邊城督戰!”
不給相思任何反駁的機會,賀蘭馥傾便大步走了出去。
賀蘭馥傾走後,相思突然身子一歪,手撐在書桌上纔不至於倒下。嘴角血紅殷殷,絲線般流下。
她的身體本就沒有完全恢復,剛纔一時氣惱動了內力,竟又觸發了內傷。看來,該讓淺清給她採取點特殊的手段了。相思想着,眉心卻漸漸蹙了起來。
隔兩日,淺清便帶來了消息。
普羅回去之後召集了所有的宮女爲他找丟失的金項圈,藉此機會尋到了一個身量跟相思極爲相像的侍女,暗中留了下來。
淺清一改往日斯文,瞧着二郎腿回憶這兩日的種種:“這小子真是個鬼精靈,開始我還以爲他又在發王子病呢,原來是爲了掩人耳目。嘖嘖,這纔多大的娃啊,就這麼有心計,長得了還得了啊!”
原本相思正在調理內息,淺清衝進來就是噼裡啪啦一陣囉嗦,也不怕她會不會因此走火入魔。見淺清唏噓感嘆了半天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相思終於受不了地睜開了眼睛:“大神醫,你到底是在夸人呢還是在損人呢?還有,結果呢,我什麼時候可以離開?”
“這個嘛!”淺清好寶寶地眨了眨眼睛,露出討好的笑容,“你的*上次讓阿鬱用了,在這裡重新做有點麻煩,所以要稍微等一等。不過你放心,我一定會抓緊時間的!”
相思把頭湊了過來,居高臨下站到淺清跟前,一臉嫣然笑意幾乎貼到淺清臉上:“還要幾天是吧!是要等到楚鬱死絕了,還是要等到南蠻打過來我想走也走不了?說,你到底在玩什麼花樣!”
淺清撇撇嘴,攤攤手,抖抖肩膀:“好吧,什麼都瞞不過你。我可以告訴你實情,但你必須要保持鎮定,能做到嗎?”
相思笑得一臉甜蜜:“好好好,只要你告訴我,我什麼都答應你,保證超級冷靜!乖,說吧!”
看着那隻拍着自己臉蛋的手,淺清冷不丁打了個寒戰,抖了抖雞皮疙瘩:“我說,你別這麼肉麻可以嗎,嚇得我都不敢說話了。”
“你先讓開,我方便好好說話!”淺清蹭着身子挪出相思的“勢力範圍”,整理了一下衣服,注意到相思笑容越來越盛,才咳了咳嗓子:“那個,阿鬱傳信來說,讓你好好跟着賀蘭馥傾,在他來找你之前,不許離開賀蘭馥傾身邊半步!”
“什麼屁話!整個王宮都在賀蘭馥傾的控制範圍內,他遠在北辰,怎麼可能給你傳話!”淺清話音落下頓了兩秒,相思才凝眉發問。聲音雖然不算太大,但氣勢還是很足的。
淺清突然換了個臉色,正經了些許:“我跟阿鬱之間有感應,這個以後會慢慢跟你解釋。但目前來說,阿鬱的意思是,讓你老老實實待在這裡,哪裡都不要去。”
“不行!我一定要離開這裡,一定知道他現在在哪!”相思面色一變,笑容已是不在,“他已經騙了我一次,怎麼可以繼續騙我!如果你說的感應是真的,那我感應到他現在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是不是真的?”
淺清豁然睜大了雙眼:“你說什麼,你真的能感覺到阿鬱的危險?”
“這麼說,是真的了?”原本還只是懷疑,擔心,甚至希望自己是多想了。可淺清的神情告訴她,楚鬱真的很危險。
淺清沒有答話,因爲他的答案已經不重要了。靜了片刻,淺清似是下了什麼決心,從懷中摸出一方木盒:“這個裡面是我照着那侍女的臉做的*,你好好收着,今晚我們就行動。”
今晚!
今晚,就可以離開這裡了嗎?
淺清又拿出一張小圖,上面畫着曲曲折折的路線和一重又一重的房屋。淺清指着中間的位置:“這張是普羅的王宮地圖,你現在所在的位置,就是整個王宮的正中。賀蘭馥傾在四周佈下了眼線,稍有動靜便會被人發覺,所以一定要小心。晚膳後那侍女會以替普羅送東西的名義進來,到時你們互換身份。出來後,你沿着這條路到北門去。那裡通往大漠,看守的人少,我在那裡接應你。”
相思將*跟地圖都收了起來,忍不住浮出一絲笑意:“兩次逃亡都拖累了你,你會不會覺得很委屈?”
淺清狠狠翻了個白眼:“何止是委屈,簡直是作孽!真不知道我前世做了什麼壞事,這輩子總是跟着你賣命。想我一代神醫,受世人敬仰,卻因你一個人幾經生死,真是晦氣!晦氣!”
不知是在開玩笑,還是在感嘆什麼,淺清臉上染起一抹淡淡的哀愁,搖頭晃腦地往外走去。
淺清剛離開不久,一個大腦袋就探了進來。
看到那滿頭的小辮子,相思的心情不覺就好了些:“既然都來了,幹嘛還藏着!”
普羅縮了腦袋,老老實實地跨進門來。只兩步,走就變成了衝,一個猛子扎進了相思懷裡,迫得她連連後退:“殿下,你輕點,我肚子都給你撞疼了!”
普羅在相思懷裡蹭了蹭,雖然還是緊緊地抱着,卻是已經換了一個兩人都比較舒服的姿勢。窩在懷中的聲音,有些悶悶的:“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是嗎?”
相思心中一軟,懷中的男孩就如自己的弟弟一般,見他不開始,忍不住有些心疼:“不會的。你不是說,等你長大了要去找姐姐的嗎?姐姐答應你,一定等着你!”
“你說的哦,我們拉鉤鉤,可不許食言!”普羅探出腦袋,認真地拉着相思的手打鉤。四隻手指緊緊地交織在一起,是彼此命運的糾葛,是一個關於等待的承諾。
鄭重地拉完勾,普羅又窩進相思的懷裡,用只能他們兩個人聽到的聲音說:“待會兒我會把我的手鍊弄斷,然後留在這裡讓你給我弄。晚上的時候,你就帶着我的手鍊出去。若是有人問你,你就說是去給我送東西。這是我五歲生日的時候父王賞賜給我的,很多人都認得。你帶着它離開,就留給你做紀念了。將來,作爲我們相見的憑證!”
是暖,還是痛。此時此刻,相思已經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只能緊緊地抱着懷中的孩子,用行動來表達對他的不捨。她騙了他,可他卻在盡全力幫她。她不僅要騙他的過去,現在,還要連帶他的將來一起騙,她於心何忍?可是,她又不得不這麼做。此去一別,生死難測,然她實在不願去抹殺一個孩子的希望。她知道那種希望對一個孩子來說是多麼的重要。曾幾何時,她也是抱着一份渺茫的希望而活,一直堅持到現在。
突然,普羅蹭地一下跳了出來,掐着腰哈哈大笑:“哈哈哈,本殿下把中午吃飯沒有擦去的油都弄你衣服上啦!來來來,陪我來玩捉迷藏,不然本殿下不給你晚飯吃!”
“好,我們來捉迷藏!”相思撲哧一下,笑中忽然覺得眼睛有些模糊。擡手揉了揉,不知是什麼東西流進掌心一片溼潤。
接下來,房內只有兩人的歡笑不時傳到外面。外面看守的人聽着,都不由莞爾跟着樂上一樂。他們的殿下,一直都是那麼調皮的。
突然,一聲大哭自房內爆發,守門的侍衛一愣,趕緊衝了進去。
普羅雙手伸在相思跟前,一隻手裡面握着半條鏈子:“都是你,把父王送給我的手鍊給弄壞了,你賠,你賠我!”
“好好好好,我賠你賠你。你先交給我,我幫你修好不好?”相思如哄孩子一般揉着普羅的腦袋,將那兩半截鏈子握在手中。
普羅擦了擦眼淚:“那好吧,你修好了讓人給我送過去哦。本殿下餓了,先回去吃點東西!”
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擦着,邁着小步往外走,豁然一堵牆攔在跟前,普羅擡頭看着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侍衛,頓時大怒,擡腿一腳踩在那侍衛的鞋上:“看什麼看,沒見過帥哥啊!”
可憐那侍衛抱着腳,一蹦一跳地被普羅給推了出去。
普羅走到門口,突然回過頭來,含着淚的目光深深地看着相思:“記住,一定要派人給我送去!”
是,我一定會送去!
相思想說話,可話卡在喉中怎麼都出不來。最後只能點點頭,鄭重又鄭重。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相思的心也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推移越來越緊張。不知爲何,她有一種預感,一種即將有大事發生的預感。
傍晚的時候,皇城突然溶進了一種緊張的氣息,將士操練吶喊的聲音此起彼伏。相思突然想起前兩日賀蘭馥傾說過要帶她去邊城的事情,可兩天已經過了,他卻不見了蹤影。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是南部打了過來嗎?
夜幕終於在相思緊張又期待的心情中降臨。來送晚飯的侍女沒有按時到來,相思的心漸漸提了起來。
又過了片刻,門外傳來一陣吵嚷。
相思走到門口,見一個侍女正跟守門的侍衛爭論着什麼,心中一動,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那侍女捧起手中的托盤:“殿下說有東西在姑娘這裡,讓我來取!”
“哦,我還有一點沒弄好,正好需要人幫忙,你進來吧!”相思吩咐一聲,便轉身回了屋。侍衛也知道下午普羅在這裡留下東西的事情,知道這位殿下的性子,便也不再阻攔。
侍女跟着相思走到內廂,警戒地打量了一下四周,便道:“姑娘,我們開始吧!”
相思凝眸看她,良久,才鄭重道:“你想好了嗎。這可是關係到性命的事情,搞不好你的小命就沒了。”
那侍女點點頭:“這個問題殿下也問過。姑娘放心,錦兒已經想好了。錦兒的父母得到過殿下的幫助,一直沒有機會可以報答,這次,就算是賠上錦兒的命也值了。更何況,若不是姑娘,我們突厥早就完了。”
相思笑着搖頭:“我沒有你說的那麼好。我雖然從未想過要傷人性命,但因爲我已經死了很多人了。你答應我,但凡有機會,無論如何你都要想辦法保住自己的性命,知道嗎?”
似是被相思的話打動,也或是想到自己即將面對的情境,剛纔還剛強冷靜的錦兒此時眼中也不禁蓄起淡淡的淚水:“姑娘放心,錦兒懂得。時間緊迫,咱們趕緊開始吧。”
錦兒從懷中摸出一方帕子,包着一張人皮。自己跑到妝臺前對着鏡子貼了起來,一邊弄還一邊催着相思:“姑娘你趕緊的呀,皇城四周現在都是號角聲,晚了就來不及了。”
號角聲?是的,號角聲,她也早就聽到了:“你告訴我,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錦兒一愣,神色凝重起來。此時她已將面具帶好,儼然是一張和相思一模一樣的臉,只是眼中缺少了些相思獨具的現代人的那種靈氣:“姑娘,你到底還想不想離開這裡了?”
被錦兒一問,相思纔想起自己先前的迫切來。是啊,這裡還有什麼值得她留戀,留戀到耽誤她去找楚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