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騰的黑煙滾滾上翻,大地之上到處是火焰熊熊的景象。
從空中朝下望去,無數個螞蟻一般的小黑點,徒勞的在火海中掙扎,沒有蒼蠅一般的跑來跑去,更多的則是從燃燒起來的營盤中鼠竄而出的火人,裹着滿身的火焰,手舞足蹈的奔跑着,跳動着,翻滾着,淒厲的叫聲直衝雲霄。
無數的黑點從空中滿天拋落,兩千個翼人變幻着隊形,依次將雙爪上的圓筒朝目標投放,伴隨着一個個由高至低,帶着“咻咻”破空尖嘯聲的圓筒,落到地面,又是接連不斷的“轟轟”爆響,裹着滾滾黑煙的火龍,瞬時升騰而起。
地上的火勢越來越旺,濃煙也太大了,盤旋於半空,正指揮着兩千多翼人,對鬥魔戰騎東線大營營盤進行投筒的鬼羽,不得不厲鳴出聲,再次下達全軍升高的命令。
儘管這樣保證不了後續投擲的準確,卻能保護翼人的眼睛,不被濃煙薰傷。
畢竟翼人的眼睛最怕煙燻,更何況下界的營盤已經差不多被火龍吞噬,再想找幾個有價值的目標,真的很難。
東線大營,這個容納了六萬多人的巨大營盤,不但有護城河與十幾個岩石碉堡,而且營外還散佈着兩處佔地廣闊的犛馬獸牧場,囤放兵刃鎧甲的倉庫,供應數萬人吃喝的幾百處伙房,川流不息的隨軍土族幫工,真比普通的城鎮還要熱鬧。
鬥魔戰騎駐紮的大本營與其說是營地,不如說是個城鎮,可現在卻完全被火焰吞噬,即使有人用瓦盆盛着護城河內的活水,想要壓制火勢也是徒勞,一盆盆的清水潑在着火處,火焰非但不會熄滅,反而“呼”的一聲竄起老高。
要澆滅這種黑巢巧器營特製火筒炸開的火焰,用水根本辦不到。
鬼羽望着身下火海一般的景象,雖然心中有說準備,可仍舊駭異不止,對巧器營那幫癡才製作的殺人利器,由衷地感到一股後怕。
這種木桶內填充着大量的棉絮狀物體,是一種植物果實的瓢絲,然後再用提純後的黑油澆灌,壓實後裝入金屬渣滓,筒底填充粉末狀的硝硫,這種黑油木筒只能陰乾,絕不能放在魔日底下曬,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一旦筒壁過熱,或者被劇烈的碰撞,馬上會山崩地裂的爆炸,緊跟着就是滔天而起的火焰,實在是襲城燒營,殺人放火的利器。
這種黑油木筒一旦陰乾後,不能久放,越快使用越好,而且極不穩定,隨時可能會毫無徵兆的爆炸,一個使用不好,便會將使用者炸的屍骨不存。
這本來就是黑巢巧器營在提純黑油時,無意間發現的一種兇器,當時黑巢存放擦油布的木製倉庫,突然劇烈爆炸,當場炸死數十人,這件事一直被認爲是內奸所爲,也是卜要臉親自督辦的大案,執法隊立即便開始了瘋狂的抓人,血腥的調查。
可是無論執法隊怎麼查,被打得皮開肉綻的巧器營師傅們,仍舊大呼冤枉,到最後才被一個研究火藥的師傅發現問題,可能是由於囤放擦油布的倉庫,被魔日連日暴曬,致使浸入布內的純油被陽光點燃,所以造成了大火,至於爲何會爆炸,仍舊有待研究。
巧器營一幫對器物癡迷的師傅們,這一研究不要緊,一研究就研究出來一個魔界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殺傷力驚人的利器,儘管仍舊不知道爲何會爆炸,可把爆炸的結果用於襲營,卻是夠了。
一聲清鳴傳來,鬼羽身旁飛來了一個剛剛投筒完畢的小隊長,衝鬼羽大喊道:“統領,低下煙霧太大,主要的營盤跟倉庫全部燒起來了,找不到新的地點用於投放火筒,是不是把剛纔燒過的大營再炸一遍?還剩兩百多個火桶沒有用上。”
鬼羽呼扇着雙翅朝下界望去,的確是濃煙滾滾,看不清具體的建築,只能看到藏在濃濃黑煙內的騰騰火焰,心道現在都燒成這樣了,三天內火勢能熄滅就不錯,再炸一遍也是多餘,不由搖了搖腦袋,大喝道:“不用了,你去告訴三個聯隊大隊長,把手下全部集中起來,剩下的火筒不要浪費,咱們去大源還用的上。”
這濃煙也是黑油火筒的一個副作用,一旦炸開,濃煙往往比火焰還大,發臭的刺鼻怪味能把人薰暈過去。
黑油火筒的另一個遺憾,翼人們則反而認爲是個優點,那就是根本炸不響,頂多被後續的大火燃着。
這種落地根本炸不響的火筒,一致被翼人們所鍾愛,畢竟這邪乎東西太不穩定,不投擲也自己會爆炸,沒人願意摟着這麼個東西,飛來飛去。
“明白了,頭兒!”
翼人小隊長應令飛走,傳達鬼羽的命令去了。
過不多時,兩千多翼人依次聚攏至一片遠離濃煙的空域,在三個聯隊大隊長的巡視中很快重新歸攏各自的編隊。
鬼羽一聲令下,翼人們排着一個“人”字型的飛行隊形,在最前方的鬼羽帶領下,迅速朝西南方飛去。
那處是距此西南三百餘里,中州東南門戶,大源城的方向。
洛倉。
位於望日城西南二百里,大源東北一百六十餘里處,南傍霧江主江道,東臨巨蠍族盤踞的大峽谷西嶺,除東面被山脈遮攔外,一面環水,兩面平原周邊多水道,無論順霧江西輸東運,還是藉助陸路運糧,都極爲方便。
此處不遠便是霧江支流,被命名爲洛水的江道,因爲當年魔族大軍兵圍大峽谷,屯駐於此,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糧草,故而傍江建立了這處糧倉,用於轉運囤積糧草,支持魔族大軍長期圍困巨蠍族。
因霧字象徵着虛無縹緲,煙消雲散的含義,當時的魔軍將領爲了避諱,便避凶趨吉的按照洛江支流取名爲洛倉,以示糧倉穩固。
當年魔族大軍完勝巨蠍族後,中州東南敵對勢力被一掃而空,洛倉又處於幾處戰略要地的中心一點,故而被保留下來,作爲調集物資的中轉與儲運糧草的基地。
保留洛倉這個處於戰略要地,周圍三面又都是無遮無攔險地的決定,符合當時的魔界勢力分佈背景,可在如今動盪的情況下,仍舊不遷移或加固洛倉守衛力量,便是失策了。
洛倉,這個囤積了大量輜重糧草的魔族重要補給基地,也因此不可避免的陷入了絕境。
先是幾個屯糧的木質尖頂倉庫被燒,緊接着整個洛倉處處有警。
黑巢破襲處統領扎丹,幾乎是紅着眼下達了,不惜一切代價燒掉洛倉的命令。
此時破襲處扎丹的六百多部下,纔剛剛趕至洛倉周圍,只是鬆鬆散散的朝洛倉圍了過來,甚至都沒有集合完畢。
沒有滲透,沒有計劃,甚至洛倉守軍都搞不清第一次大規模敵襲,究竟是何時開始的。
其實,也根本談不上什麼大規模的襲擊,三三兩兩趕至洛倉的破襲處衆人,每個人帶着引火的工具,被扎丹像是撒蝨子跳瘙一般,胡亂撒進了洛倉,幾乎全是各自爲戰。
撒胡椒麪的戰法,對於破襲處來講,最爲無效,也最爲兇險,可被頭上軍令逼得無法可想的扎丹,不得不用弟兄們的生命,來換洛倉的糧食。
洛倉內的守軍,雖然平常不在臨戰狀態,操練不勤,卻有着人數的壓倒優勢,一等火光升起,發現敵襲,五千駐守於此的魔族土族守軍,蜂擁而出,兩相剛一接觸就圍殺了十幾處,尚未成功引起火頭的黑巢破襲處將士。
不多時,六百多破襲處人馬全部進入了洛倉,與五千餘守軍捉捉藏藏,攪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整個洛倉一片混亂,喊殺聲,銅鑼示警聲,慘叫聲,此起彼伏,處處火起,處處血光。
所有的喊叫聲差不多都是洛倉守軍發出的,破襲處人馬只是一個勁的悶頭放火,尋找着守衛防禦的空隙,往往一處火頭剛被點起,自己也就隨之暴露,很難逃過迅速趕來的守軍圍剿。
洛倉守軍大隊人馬堵在一個個糧倉門口,破襲處的人馬便去燒守軍的駐紮營盤,守軍組織人手去營房滅火,破襲處人馬又紛紛從暗處鑽出來,一個個手持點燃的油包,悍不畏死的朝糧倉衝擊。
洛倉上下,處處火起,從一個個着火的糧倉內,守軍也開始紛紛逃出火海,隨着火勢的加大,燃燒着的相鄰糧倉,火勢漸漸的連在一處,大風一起,分借火勢,火借風力,越燒越旺。
不但守軍被四處冒起的火龍吞噬,連破襲處放火的黑巢衆人,也一個個被大火捲了進去,或被燒,或窒息的死去。
終於,熊熊的大火由東至西,由外向內,逐漸連成了一片,迅速蔓延的大火就像無數條翻滾着的火龍,咆哮着將一棟棟建築吞噬,已經不需要再添柴,光是糧倉中堆滿的輜重糧草,就不是一時半刻可以燒完的。
火太大了。
扎丹再次確認了一下火勢已經無法抑制,終於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可是,卻無兵可撤。
除了三三兩兩自己從火海中逃出的人,那些已經被大火捲入的破襲處人馬,沒有幾個能夠出來了。
此役,洛倉上下被熊熊烈焰付之一炬,由於大火仍在燃燒,損失無法計數。
破襲處同樣損失極爲慘重,折損愈八成,只餘百人僥倖生還,撤退至後方的路上,又有十幾人皮膚大面積化膿,燒傷過重,不治身亡,
黑巢破襲處,作爲一支敵後重要的破壞奇襲力量,經洛倉一役,完全喪失戰鬥力。
鬥魔戰騎的駐紮地,東線大營被黑巢翼人大隊炸成一片火海,囤積大量輜重糧草的洛倉,又被黑巢破襲處決死一擊,付之一炬。
結果直接造成了鄔蔥嶺周邊一萬餘鬥魔戰騎,仍舊在中州東部平原機動待命的四萬餘鬥魔戰騎主力,陷入了餘糧不多,後繼無力的險惡境地。
東線大營與洛倉的兩把火,也同樣將望日城孤立起來,一旦陷入鄔蔥嶺山地叢林作戰的厲衝有失,望日城將面臨從鄔蔥嶺方向,乘勝壓來的黑巢主力,三千血狼軍與兩萬暴熊軍的直接威脅。
面對着攻城略地,拔城滅寨如探囊取物一般輕鬆,黑巢熊軍的直接威脅,望日城上下都知道己方無力承受。
失去了城主蘇卓坐鎮的望日城,羣龍無首,面對着西疆的暴動,南疆的糜爛,東疆的失陷,北疆的叛亂,惶惶不可終日,無論東面的黑巢與北地騎兵,還是南疆亂成一團的各方勢力,隨時有可能給暴露於世的望日城,以慘重的一擊。
望日城至洛倉的糧道完全斷裂,想要用城內餘糧支援厲衝的鬥魔戰騎,也是杯水車薪,心有餘而力不足,因爲城外已經出現了幾支神秘的輕騎,來去如風,專門劫掠來回運送的輜重,無奈下只得向大源城的守將白焜求援。
望日城派出求援的說客,在白焜面前滔滔不絕的分析利弊,曉以利害,陳明如果大源不發兵,去剿滅望日城外那些劫掠襲擾的輕騎兵,那麼望日城將無法有效的支援厲衝的鬥魔戰騎。
一旦厲衝戰敗,鄔蔥嶺至大源與望日城之間,全是無遮無攔的平原地形,距離也差不多相同,兩城將同時暴露在黑巢熊軍的面前,不光望日城有危,大源也將陷入孤城的境地。
畢竟望日城穆蛛蛛在烏蘭平原,敗於雲霧城九色戰騎後,折損過重,兵力一直沒有得到補充,也根本派不出兵來援助大源,連城門口晃悠的數千輕騎都無力剿滅。
說客隱隱的透出威脅之意,暗示如果大源不出兵,望日城將不再負擔籌措鬥魔戰騎的糧草,反而不得不囤積糧草於城內,並且立即徵兵,全力收縮防守,反正望日城城牆很厚,說不定大源失陷,望日城也能守住。
大源守將白焜,被望日城的說客打動了心,他不怕望日城失陷,怕的是望日城真像說客所威脅的那樣,不再供應糧草,那將造成六萬鬥魔戰騎無糧可用的境界。
要知道現在的鬥魔戰騎上下六萬人,可是全部離開了駐地,已經在野外機動了十數日,兵糧全靠後方補給,東線大營駐地與洛倉被付之一炬後,糧草更要靠大源與望日城的苦力接濟。
一旦望日城龜縮不出,兵糧停運,只顧防守自己的地盤,他白焜就算把餘糧都運出去,也不夠厲衝麾下六萬人馬塞牙縫的。
畢竟,鬥魔戰騎是魔族五大主力中,唯一一支完全由騎兵構成的高機動兵種,光是數萬頭犛馬獸的食糧消耗,就極爲驚人,光是這些畜牲,十天之內也將吃空大源的存糧,這還是不計損耗的情況下。
於是,白焜不得不違背厲衝戰前,千叮萬囑不可輕出的嚴訓,他總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厲衝餓死在荒山野嶺,那後果恐怕更嚴重,厲衝身爲魔族五位手握重兵的元帥之一,根本不是他一個小小的城守能夠得罪得起。
這兵是出也犯難,不出也犯難,縮頭餓死了厲衝,肯定得挨一刀,伸頭主動出擊,說不定還能化被動爲主動,他想來想去,這兵是非出不可,又怕又失,乾脆親自帶隊,以保萬無一失。
白焜咬牙點了三萬兵馬,親自率隊,押着數百車厲衝急需的糧草,離城而出。
從大源城內開出的三萬步卒,加上後續的數百輛裝滿糧草的車輛,即使從兩個方向的城門分流而出,也整整用了兩個魔界太陽的時間。
等到三萬人與數百輛糧車完全出城,在郊外重新集結完畢,差不多用了半日的時間。
此時,跨坐在犛馬獸背上,一身戎裝的白焜,正在中軍大旗之下,憂心忡忡的望着自己麾下的這支大軍,眉頭越發緊皺。
整整三萬人,數百輛糧車,卻只有身邊不到兩千的騎兵,從這裡行軍到望日城,一路三百里皆是平原地形,無遮無攔,一旦被騎兵衝擊,後果不堪設想。
幸好,並沒有接到雲霧城騎兵,在大源附近出沒的消息,可雲霧城的九色戰騎哪裡去了呢?
白焜望着慢慢騰騰從後軍趕來的輜重車隊,不安的感覺越發強烈,暗自發愁怎麼把這些糧草送到厲衝的手上,被雲霧城吞了可不行,那就只能親自押送到鄔蔥嶺西面,要麼就乾脆交付給中州東部平原上機動的四萬鬥魔戰騎,反正都是厲衝的人馬,手心手背都是肉。
可關鍵是路上不能出問題,三萬行動緩慢的徒步軍,又要照顧到後軍的輜重糧草車隊,在平原之上,經受不住騎兵一點打擊。
白焜回望了大源的城郭,咬牙搖了搖頭,既然開出來了,總不能再回去,行軍要是夠快,三四天就能進抵至望日城郊外,有了望日城四周高大的城牆庇護,還怕什麼,至於剿滅望日城外的騎兵,到時候就看鬥魔戰騎了,讓自己的步軍去追剿騎兵,可能麼?
他也根本沒打算過,用步兵去追剿騎兵,根本就追不上,只要鬥魔戰騎糧草不缺,還用自己動手麼。
白焜邊給自己打氣,邊發出了開動的命令,三萬徒步大源軍隊,緩緩地朝西北方開去……
此時的白焜還不知道,前路之上正有一張編織好了的大網,已經等待他多時了。
一旦棋局布好,一個棋子的移動,便是牽一髮而動全身。
戰局的漩渦,開始加速轉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