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海汪洋之上,一輪紅日映天,晴空搖翠浪,素鱗遠避金鉤,千萬線金針飛灑,風擡萬點白花。
一道白帆從海平面上出現,那是一艘來往萬花島與大陸的小帆船,就是這艘單桅帆船從萬花島滿載着鹿皮、茶葉、藥材駛向大陸,再從大陸帶回鐵器、油、鹽、米、調味料等生活用品。
此時,在這艘帆船上的幾個青年男女,正嘰嘰喳喳,興奮得談論着什麼,只有一位身穿苗族服裝,手腕上帶着兩條碧綠小蛇圍成的手鐲,頭戴銀飾,身穿蠟染綵衣的小姑娘,孤單的坐在忽高忽低的船頭,雙眼望着波濤翻滾的大海發呆。
“七師姐。”
一個顯得有些靦腆的白麪男子,唯唯諾諾的朝靠着船艙的一位白衣女子問道:“你說師傅這次會帶我們這些男弟子上黃山麼?”
“那可不好說!”
被叫做七師姐的那個白衣女子此時正嗑着瓜子,含含糊糊的應付道:“師傅她老人家最討厭你們這些男人,能收留你們就不錯了,這次能准許你們離島見識見識就夠慈悲了,你們還想着去黃山,做夢去吧!”
白麪男子顯然被七師姐刻薄的話給噎住了,小臉憋得通紅,唉聲嘆氣的不敢再問。
“七姐!”
一個同樣身穿白衣的少女嗔怪的看了自己的師姐一眼,頗有些責怪道:“阿狗師弟也不過是問問,讓他有個盼頭也好,何必這麼說他呢!”
“咯咯”
七師姐咯咯嬌笑起來,愛憐的看着自己的小師妹,打趣道:“小柔,怪不得師傅跟師姐們都說你心腸好,姐姐這是爲阿狗好,萬一他愣呼呼的去問師傅,她老人家還不打的這小子滿地找牙哦。”
說着,雙眼一亮道:“師妹,不是師姐說你,自從當年從九華山回來,你就整天魂不守舍的,嘻嘻,現在怎麼又關心起我們阿狗來了?”
“師姐你胡說什麼呀!”
被叫做小柔的滿臉通紅,跺腳氣道:“你再說,我就告訴師傅去。”
“別別別!”
七師姐嘻嘻一笑,跑過來撫着小柔的長頭輕聲道:“師姐知道你不敢跟師傅提,嘻嘻,不過,這次去黃山獅子峰,你說師傅她老人家會帶誰去?”
這幾人正是萬花島勃尼單瑤紅的弟子,平常難得出島,這次隨船前往中原以物易物的換些東西,對她們來講實在很難得,所以都很興奮,談到一個月後的黃山獅子峰大會,一個個都忍不住猜測起來。
萬花島上的男弟子很少,基本都是勃尼歷次去中原收留的落難孤兒,而且由於葉孤的緣故,勃尼恨上了天下所有男人,故此男弟子在萬花島的地位很低,讓勃尼起的名字也是一些阿貓阿狗之類的。
平常這些男弟子連跟女弟子打招呼都不敢,剛纔那個敢出言問話的白麪男子,已經算是膽大的了。
小柔對師姐所問的問題也不清楚,搖了搖頭道:“師傅如果不是想去見那個…我想師傅不會帶很多人去,師傅她老人家這些年受太多苦了,咱們作弟子的就別拿這些煩心事去打擾她老人家了。”
七師姐聞言也收起了調皮的樣子,神態肅穆道:“自從九華山回來,師傅的心情似乎好多了,你們當年究竟經歷了什麼事?真像大師姐說的那樣,師傅見到了葉孤師…嗚嗚…”
“噓!”
小柔嚇了一跳,像個受驚的小兔子蹦了起來,用手一捂七師姐的嘴,嗔怪道:“讓師傅聽到你就糟了,大師姐也真是。”
“啪!”
七師姐伸手打掉了小柔捂着自己嘴的右手,假作嬌嗔道:“這是在海上,師傅她老人家聽不到的,是不是月牙妹妹?”
說着扭頭衝船頭的小姑娘高聲笑問了一句。
被叫做月牙的小姑娘似乎沒有聽到,七師姐叫了好多聲才反應過來,扭頭朝兩人友善的笑了笑,也不說話,之後繼續望着海面發呆。
“小柔!”
七師姐看着被叫做月兒的小姑娘,皺眉道:“她這些天是怎麼回事,老是魂不守舍的?”
小柔嘆了口氣道:“月牙從小相依爲命的姐姐,兩年多前突然死了,師傅把她從南疆帶來島上,就是爲了讓她散散心,否則一直這麼憂鬱傷心下去,很容易得心病。”
七師姐同情的看了眼坐在船頭髮呆的月牙,輕聲嘆道:“這丫頭怪可憐的,她姐姐叫什麼名字?”
“藍冰梅。”
小柔低聲道:“她姐姐自從十年前就失蹤了,只是告訴月牙說是要去做一件關乎正道沉淪的大事,沒想到這一去竟成永別,原來月牙妹妹活潑好動的很,天真爛漫的,可如今卻被稱爲天下第一用毒之人,想要報仇,卻不知道仇人是誰,哎。”
說罷,又深深的嘆了口氣。
忽然,船頭的藍月牙一聲驚呼,指着遠處海面上漂浮的一個什麼東西叫了起來。
帆船上的人都被這聲驚呼吸引了過來,舉目朝東方海面上望去,只見一個似乎是浮屍的東西,正隨着海浪的上下漂浮着。
衆人終日面對大海,早就有些厭倦,見到這個海面上漂浮着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一下子都來了興趣,紛紛跑過來看熱鬧,更有幾個男弟子搖動風帆,拿起船上本是爲了防止帆船靠岸撞礁的竹竿,朝“浮屍”迎去。
帆船慢慢調頭駛進了那個隨波沉浮的“浮屍”,等衆人七手八腳的將這個“浮屍”從海上撈起來,看清浮屍樣貌的小柔同樣發出一聲驚呼,心想:這不是九華山上的那個鍾師兄麼?
她們撈上船來的這人,正是鍾道臨,而那個叫小柔的白衣女子,就是在九華山上首先識破鍾道臨“白馬扁”假名的那個段柔。
看到段柔的模樣,七師姐首先追問了起來,等到段柔緊張的邊探查鍾道臨的脈搏,邊將當年九華山的事情一一說明,衆人才搞清原來眼前這人跟自己的師伯和師傅都還有着淵源,這一發現,使得大家又是一陣七手八腳的亂忙乎,這次卻是想把鍾道臨弄醒。
“嘭嘭!”
幾聲悶哼傳來,那幾個想用真氣探查鍾道臨脈絡的男弟子,瞬間被鍾道臨體內彈回的真氣震飛,更有一個像是被投石機射出的石頭一樣,被反彈的真氣震向天空,“咻”的飛過船艙,“撲通”一聲摔下了大海。
這一傢伙,嚇得其餘人趕忙收手,鬧哄哄的用竹竿,從海里把正冒泡的人撈上來。
此時,段柔的臉蛋早已紅撲撲的成了熟蘋果,又是擔心,又是緊張的用靈覺遙遙探查着鍾道臨的脈絡,有了前車之鑑,她也不敢擅自用真氣探查鍾道臨。
可越是細查,臉上的神情越凝重,到最後差點衝身旁的師姐哭出來道:“他不會死了吧?”
七師姐也明白眼前這個紫發小子就是自己小師妹整天想着的那個“他”,怕段柔關心則亂,立刻使出師姐的本事,將段柔一把拽到自己身後,她的手則同時搭在了鍾道臨的脈搏之上,沒敢運真氣,只是想摸摸跳不跳,一探之下也是大吃一驚,喃喃道:“怎麼可能,這個人根本就沒有脈搏!”
此言一出,段柔俏臉煞白,眼前一黑差點沒昏過去,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這麼死了?
只是發現鍾道臨驚呼了一聲就沒再開口的藍月牙,此時扶住了搖搖欲墜的段柔,只是淡淡看了一眼躺在船板上的鐘道臨,便語出驚人道:“這是他自己不想醒來,或者是中了連我都不明白的奇毒,如果是前者,咱們誰都沒資格把他喚醒,如果是後者,那……”
正說着卻突然皺眉停住了話頭,低頭苦苦思索着。
“中毒…那怎麼樣?”
段柔張口結舌道:“是連月牙妹妹你都解不了的毒嗎?”
藍月牙並沒有回答,而是盯着鍾道臨脖子上的兩個齒痕皺眉想了半天,又親自下手,來回探查鍾道臨周身奇經八脈,甚至用頭上的銀釵紮了鍾道臨的胳膊放了些血出來。
前後動作並沒有引起鍾道臨自主的反擊。
忙活了半天,藍月牙才終於站起來,清脆的聲音傳入段柔耳內道:“似毒非毒,無毒卻勝天下奇毒,這個人的力量太強橫了,似乎是無法控制自己,而自我封印了九識,除了他自身的元神還隱隱的有些感應,他可以說是已經死了。”
段柔聞聲,又是一陣頭暈目眩,緊咬着嘴脣,拉着藍月牙的手,懇求道:“月牙妹妹,你有沒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藍月牙疑惑的看了眼段柔,皺頭一眉,輕輕道:“不是我不想讓這個人醒來,而是沒有這個能力,除非用我的本命盅試一試,我是無所謂,就怕不管用,反而害了這人,對了,他叫什麼?”
“鍾道臨!”
段柔低聲回答一聲,渾身生起了無力感,藍月牙所說的本命盅就是以自身精血爲引,用元神煉化的本命盅蟲,與宿主是血肉相連,心靈相通的,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榮的關係。
平常煉盅之人,即使必死的時候都不捨得用本命盅攻敵,儘管本命盅是宿主所煉化的盅蟲裡的盅王,可一旦本命盅受損,宿主必將悽慘死去。
段柔從藍月牙的話中也聽出來了,這個年齡不大的小姑娘有着與她年齡不符的厭世之心,或許是她姐姐的死給她造成的打擊太大了,這個小姑娘時刻都有着輕生的想法。
失去相依爲命的姐姐,藍月牙已經夠可憐的了,段柔怎麼忍心爲了救一個只有一面之緣,完全屬於自己單相思的人,而讓這個可憐的小姑娘犯險呢?
所以,當藍月牙提出用本命盅試一試的時候,段柔實在不忍心接這個話。
“先回到島上,請示了師傅再說吧。”
這裡面以七師姐的年齡最大,也只有她纔有一錘定音的資格,眼看自己這些人實在是拿這個半死不活的人沒轍,只好用春秋筆法一筆帶過,命令幾個男弟子將鍾道臨擡入船艙,順便給這人換身乾淨的衣服。
七師姐也是內心奇怪,這人的衣服居然都被海水給腐蝕成香灰了,用手一拍就能震碎一大片,這個人究竟在海里漂浮了多少天,又是從多遠的地方漂過來的?
衆人見識過鍾道臨這個奇異的經歷,都失去了談話的興趣,特別是那幾個男弟子,本想着能夠隨着師傅上一趟黃山,趁着這次獅子峰大會露露臉,也算是多年沒有白白苦修。
可是鍾道臨的出現,讓這幾人一下子感到慚愧起來,所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隨便一個在海上遇到的“浮屍”都蘊含着那麼深不可測的強橫力量,他們對比了自身,無不感到自己好像是井底之蛙一樣。
如果真是就這麼自信滿滿,不知天高地厚的上了獅子峰,恐怕要鬧個灰頭土臉,到時候丟人可就不是僅僅丟自己的了。
段柔也好,七師姐也罷,還有那些沉默不語的男弟子,加上望着鍾道臨不時發呆皺眉的藍月牙,這個船上的人此時都有着不同的想法與感受。
海面上孤帆依舊,不同的是帆船上的人,這些日子來都沉默寡言起來,隨着這一日海平面上一條黑帶的出現,衆人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那是陸地,萬花島離此不遠了。
帆船上唯一沒有展露笑容的,就是那個這些天來,始終盯着鍾道臨的奇異症狀,或是發呆,或是皺眉的小姑娘,藍月牙不相信這世上還有她不能夠解,不能夠配置的毒藥。
可面前這個人雖然明顯的有中毒特徵,卻連這是什麼毒都查不出來,甚至像她說過的,自己連喚醒這人的資格都沒有。
藍月牙本性是個十分好勝的女孩,輕易不會服輸,骨子裡是很驕傲的,小時候也很頑皮,長大了仍舊喜歡捉弄人,當年萊州城內被劉基跟玄機子遇到的那個正在放盅的黃衫少女就是她。
可是這一切都隨着姐姐藍冰梅的突然死亡而變了個樣子。
藍月牙從小就認爲世上只有姐姐纔是最厲害,最疼她的,兩年多前姐姐的死,給她造成的打擊太大了,幾乎使她當場就尋姐姐而去,唯一留在塵世的理由,便是報仇。
鍾道臨這種奇症對於醫者是好的練手病竈,對於煉盅用毒之人是百世難尋的藥鼎,藍月牙從第一眼看到這個從大海上漂來的人,就升起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感覺,加上此人身負的秘密,藍月牙沒有理由不用自己的本命盅博一博。
藍月牙不知道,昏迷中的鐘道臨更不可能知道,這一博,博出了鍾道臨自踏塵以來首次經歷的情關,六慾輪迴之中,博出了當年閻羅王所批的那個最難過的百年情劫。
業有二求七難十魔,愛恨滔滔,情慾心魔,最難渡的一劫卻是情關——
《妖獵手》第二部第五本《西域驚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