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色的帷帽隨風招搖,一個精緻的下巴露了出來。
白如細瓷,而不是細膩如白瓷。
兩者之間,差別甚大。
海若真君呆若木雞。
她,還活着?
帷帽的主人,脣邊漾起一抹微笑,是夜魅索性摘掉了帷帽。
一張清秀可人、精緻小巧的臉龐,完完全全的露了出來。
之前的嬰兒肥和跋扈飛揚的神采,已然退去,只剩下一張精緻的面孔和懾人的冰冷。
是的,乍一見到自己的徒弟,海若真君除了最開始的震驚,便是喜悅,可喜悅還沒等升騰起來,就被一陣寒意壓下了。
這個山谷,陣法一開,本就有些許陰氣散溢出來,伴着夜風,一絲一絲的想要侵入人的骨髓裡。
可自己徒弟一來,無論是陰氣還是其他,都不見了。
只有冷,徹骨的冷,叫人膽寒的冷。
她比禁制中散溢出來的輕微陰氣,還冷。
夜魅輕輕一笑,像是多年前一樣:“怎的,師尊不認得蓉兒了?”
海若對自己,克盡爲師的本分,當年從家都想放棄自己了,是他的鼎力,和父親哭求了從珊的父母,才保住了自己的性命。
可這種保住,也不過苟延殘喘罷了。
海若晃了晃,有些不敢置信:“蓉兒,你真的是蓉兒?”
真正的蓉兒不是在百餘年前就死了麼?
當年,從蓉結實了肖家人,從肖家女手裡得到了屈艮蠱,不想沒能夠害死陶紫,卻暴露了她自己。
肖家隱藏的毫無痕跡,從蓉卻背上了勾結邪修的罪名。
最後,從珊的父親作爲從家家主,和海若真君苦求衝嶼道君,在從家和岫頤峰雙管齊下之下,從蓉才能保全性命。
可代價就是要廢除從蓉的修爲,逐出合虛宗。
當然,話雖如此,被廢除修爲後的從蓉卻依舊住在合虛宗,畢竟從家就是依附於宗門而生的。
可她常常想,離開纔好。
她早都厭倦了合虛宗的虛僞,厭倦了父親看自己的眼神,厭倦了自己。那個時候的從蓉,每日裡只能呆在自己的那一個小院子裡,雖然一應用度沒有減免,她自己卻覺得自己,像是籠中的鳥雀,像是活着的死人。
等死,生不如死。
後來,從蓉自己酒醉之後,不小心打翻了燭臺。
明明滅滅,煙熏火燎間,連她自己都以爲死了,可沒想到還有再度醒來的那一天。
在從蓉的意識裡,是父親救了自己。
如今回憶起來,自己竟然跟了他一百多年了。
至於海若,從蓉沒有怨恨,但感激似乎也消散的差不多了。
如今停下來講話,卻是恰逢其會,並非早有預謀。
可如今,見海若的臉色,還有他出現的位置,夜魅神色不由一凜,看上去更是冰冷:“師尊,緣何到此?所爲何事?”
“我……”陣法破開了,只差一點就可以進去,可沒想到會被從容叫住。
海若不答反問:“蓉兒,你這些年去了哪裡?過得可好?”
他指指方纔取笑自己是個“傻子”的女子,又問道:“她又是誰,叫你姐姐?”
“哈,師尊還是這麼愛操心,是師祖那裡命你前來的?”曾經的從蓉,如今夜魅,如是道。
音若秋風,人若寒霜,明明她的堂姐纔是冰靈根,但是海若被她逼問,只覺一股寒氣直衝脊背,冰冰麻麻,眼看就要竄上腦門。
海若一下子驚醒過來,看從蓉面色霜白如漆,行動間又飄忽鬼魅,與她說話這麼久,都還看不出她的修爲。
所以,無論這一百多年發生了什麼,這個徒弟早都不是當初的模樣。
心中這般想着,行動間也更加警惕起來:“蓉兒,你又爲何來此?”
他微不可查的後退兩步,看上去再自然不過。
哼,夜魅心中冷哼,海若的警惕,她自然覺察得到,她面上笑的愈發詭異:“師尊若是主動離去,那我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如此,也算是還了師尊當年的教養之恩!”
一句話說的像是施恩,海若勃然變色:“我不知你究竟是不是我徒從蓉,但我要完成的事,不是你說阻就能阻的。”
夜魅眼波一轉,烏黑的眼睛,漆白的面龐,冷冰冰的盯着海若:“哦?你要完成什麼事?”
……
當兩個素袍女人凌空而來的時候,遠處的陶紫不禁也是心中一凜。
這氣息,太熟悉了。
似乎比王令則更甚。
於是,陶紫默唸斂息訣,繼續悄悄蟄伏。
可她心裡有些沒底,若是這兩人真的是和王令則一樣的“東西”,自己這麼躲藏,有用麼?
但無論有用無用,她除了躲進空間裡,便只有眼下的手段了。
她硬着頭皮躲藏着,小心的看着對立的雙方三人。
是的,只是用眼睛看。
擔心會被對方察覺,陶紫並不敢動用神識。多虧修士的眼力也會隨着修爲的提升而提升。
就在夜魅揭開帷帽的那一刻,陶紫也是如遭雷擊。
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身姿飄忽、詭異莫測的人,竟然是從蓉。
她不是早都死了麼?
她和黑斗篷和王令則之間,又是什麼關係?還有她身邊的女人又是誰?
她們兩個,到這裡來……也是因着山谷底下的東西麼?
山谷下面果然非同尋常,叫人必須一探究竟。
陶紫盯着那處,眼睛一眨不眨,因爲目力尚可看清三人,但是耳力就差了一些,他們的聲音斷斷續續,風又忽大忽小,陶紫聽得很不真切。
“我若……不……如何?”是海若。
“哼!敬酒……罰酒!”是從蓉。
這兩句聲音比之前的都要大些,陶紫大概能猜出些意思,似乎雙方談崩了。
接着,海若動手了。
他的成名絕技叫做“竹海微風”,只見夜風習習下,簌簌風吹竹林之音越來越厲,然而,不見竹林,只有片片如同竹葉般的薄片葉刀衝向從蓉兩個。
而從蓉,連同她身邊的女人,化作兩團黑氣,隨隨便便就叫葉刀撲了個空。
此時再去看海若,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倒在了地上,像是睡去了。
“姐姐……處置?”黑影重新凝聚成了人形,那個女人如此問從蓉。
“畢竟……記憶,且……吧。”
陶紫聽得不甚清楚,只見從蓉重新戴上帷帽,衝進了自己佈下的禁制之中,然後化作兩團黑影,消失在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