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師父，打了個哆嗦，艱難的嚥了口唾沫。
沉默了許久，我才鼓起勇氣開口。
“師父……我只有成佛，才能娶紫霞。”
“我只是個小妖猴，不曾想普渡天下，我……只想娶紫霞。”
“我，看看園子，喂喂馬，被別人怎麼說都好，被人陷害也好……好不容易有個機會成佛，我只想完成任務，回去當個小佛……”
我看着面色不變的和尚，有些顫抖。
和尚眼中，竟然有絲絲殺氣，目不轉睛的盯着我。
“師父，你……你要殺了我嗎？”我有些害怕的看着和尚。我忽然想起了和尚成佛時發的願。
“我願屠遍天下神佛，渡化一切妖魔。”
後來師父告訴我，那時，他真的想殺人，但不是殺我。
和尚神色漸漸平靜下來，看着我呵呵笑了。
“你他媽怎麼這麼慫，一點也不像我。若是我喜歡，搶來便是，有人害我，殺了便是。你這畏畏縮縮，好不自在。”
“不過，你和他們不一樣，你是我徒弟，當徒弟的，師父總得罩着。”
說着，和尚揉了揉我的猴毛，摸狗一樣。
我覺得這句話很耳熟，好像和尚以前說過。
和尚忽然停了下來，直勾勾看着我的眼。
“而且你成不了佛，你，還有人性，六根未淨。”
“這，都是天命。”
我臉色一變，我說師父你可別亂說，我六根早就掃乾淨了，就等着佛祖封我爲佛了。
和尚拍了我腦袋一下，哈哈大笑。
這傻逼和尚，笑得跟哭一樣。
許久之後，和尚躺在地上，雙臂枕着腦袋，嘴裡叼着根狗尾巴草，看着天上星辰輕聲嘆道，你若真是六根已淨，那，當日爲何攔着我殺那白骨精。
我撇撇嘴，那白骨精未曾殺人，只想與那白胖公子好好過日子，你殺她作甚。
哈哈，她現在未殺人，不代表以後不會殺人，不代表過去不曾殺人。那些佛神，滿口仁義道德，卻總有理由殺她。
和尚說完，拿起另一罈酒，咕嘟咕嘟大喝幾口。
我撓撓頭，不知該說些什麼。
似乎，這個和尚說的有些道理。
我見過的佛神，無一不是揮手之間，成片妖怪化爲白骨。
但是，那與我何干，我成了佛，只需安心和紫霞過日子。
我又撓了撓頭，我說師父，你之前說，你當時只是被佛祖封了修爲，並沒有被打下來，那你是爲什麼被他打下來的？
師父沉默了片刻，才接着張嘴說道。
那晚我與佛祖吵完回去之後，平靜下來思索許久，覺得如來可能也是好心度我成佛，只是太過心急辦了壞事。所以我決定再去找他聊聊，看能不能讓他將那轉生之後的小狐幫我找來。若是他願意，我便好生伺候他，尊他爲師。畢竟度我成佛，也算是對我有恩。
那晚，我走到如來的洞府，沒讓童子通報，便隻身進入。
然後，我站在窗外，透過窗戶，看見了真實的他。只見他盤膝坐在房中，一臉笑意，低頭看着手中的衆生向自己膜拜。
“猴子，你知道嗎，有一種笑容，會讓你在一瞬間讀懂一個人。那個笑容，貪婪，享受，瘋狂……佛，真的想要衆生平等嗎？佛，便是慈悲嗎？我不見得。那手中的衆生……信徒……棋子……手握一切的權力……冷眼看人間的超脫……一聲令下生殺予奪的高位……怪不得，如來不想讓人有七情六慾……”
和尚越說，聲音越小，最後隱隱打起了呼嚕。
我心說這瘋和尚，人家佛祖就是對着自己的信徒笑笑，都能扯出這麼多歪理。
真是瘋了。
我想來想去，沉沉睡去。
三個月後，明月湖邊。
這三個月師父把那些妖怪從東打到西，又從西打到東，追的好不快活。竟是在妖界打出赫赫威名，被尊爲妖帝。
而我就在這明月湖邊，懶懶的曬着太陽。
“紫霞被關進天牢啦，因爲玉帝要把她許配給巨靈神，她不同意。”
土地公鬼鬼祟祟的跟我說，我點了點頭，回了個哦。
天牢是什麼地方，那是二郎真君看管的禁地，這下紫霞可完蛋咯。
我嘆了口氣，紫霞，你再堅持堅持，等我成了佛，給你去向佛祖求情。
我收拾行李，準備和師父上路。
一隻手摸着我的猴毛，摸狗似的。
“紫霞被關進天牢啦。”師父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說我知道，您有這功夫八卦，到底還取不取經了。
師父沒說話，吹了個口哨，和那白龍馬奔走了。
“傻X，哈哈哈，我徒弟是個傻X！”
師父呼喊着，消失在遠方的樹林。
這和尚騎馬是真野。
兩個月後，女兒國內。
到女兒國已是月餘，師父賴着不走。
“且等我爽完。”
我說女兒國上到國王，下到賣棗子的，都被您上了個遍，您哪還有出家人的尊嚴。
“婦女也有需要，也是普度衆生。”
師父一本正經，摟過那女兒國國王，啃了啃耳朵。
這和尚，有時候我真懷疑他是不是金蟬子。
但是有時候他那佛語說的真是順溜，就是用處錯了。
我說別這樣，我好歹是類人猿，人類的齷齪事，我看了也有反應，師父您要搞，當初在火焰山，就該搞，和那玉面狐狸一起雙宿雙飛，早點把取經攪黃了，我也不用陪你這一路。
“你怎麼知道我沒和她雙宿雙飛過？”
牛大哥，我對不起你。
我萬念俱灰。
師父卻笑了：“你這猴子，這時候倒是有了人性。所以我說你六根未淨。”
我搖搖頭：“我名爲悟空，早已四大皆空，師父別把我往坑裡帶。”
“四大皆空？”師父哈哈大笑，“好一個悟空，悟來悟去，事事皆空，你他媽悟個屁。”
我說師父，你怎麼罵人呢！
啪，這禿驢竟然抽我。
你過分了啊，猴子急了還咬人呢！我一肚子委屈。
“我抽你怎麼着！我看你這空空如也的嘴臉，我他媽就嫌煩！”
揚起的手掌，我閉上眼。
卻沒有落下。
師父也不看我，或者說，師父目光似乎穿透了我。這禿驢的目光投向天邊，那裡有一層燒紅的雲彩，潮水一般沿着天穹平鋪開來。
“悟空，你知道，我本是金蟬子，我十世爲佛，三千世界，我什麼都懂。我醒是佛，睡也是佛，我煩透了。佛佛佛，都是佛，我見那金光如海，都是禪意，都是佛性，唯獨不見性情，唯獨不見人心。”
“唯獨不見，當年的那小狐。”
“師父是性情中人啊，當和尚可惜了。”
我打趣道。
師父終歸是沒有抽我，只是看着我慘笑。
紫霞喜歡你，真他媽是瞎了眼。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又看見師父流淚了。
這禿驢，最近經常哭，是不是要瘋了。
當天傍晚，師父還是帶我出了城。
“我……”
我站在一片黃花地裡，一隻手拄着我從老龍王那裡借來的金箍棒，低垂着頭。
“潑猴，走了啊，我渴死了，我要喝大酒！”
師父無賴的躺在地上，撒潑打滾。
師父，我覺得……
算了，沒什麼。
“神神秘秘的，哼。”師父翻了翻眼睛，“今天要喝兩斤，哈哈。”
入夜。
我見那和尚在大石頭上打呼，喝醉了酒，一隻手扣着肚皮。
我給他磕了三個頭，算是拜別。
我覺得師父說的沒錯，紫霞喜歡我，真是他媽瞎了眼。
我自五指山下，就一心向佛。
可是…
師父說對了，我，還是六根未淨……
我，成不了佛了。
我還是好想她。
我去救她吧。
等我救了紫霞，塵緣已了，六根清淨，再回來陪師父取經。
那樣，我也就能成佛了。
然後我就能迎娶紫霞。
哪怕功過相抵，我也能和紫霞雙宿雙飛，浪跡天涯。
嗯，就這麼辦。
我回頭看了眼那正說着胡話的和尚，踏空而行。
那和尚不知夢到什麼，正哈哈大笑。這傻逼和尚，還是那樣，笑的，跟哭一樣。
這筋斗雲，還是他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