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多面

富貴香是紅閣的產業,有點權勢有點背景的有點門路的都知道。

富貴香在京城的分管掌櫃胡元早早便帶了衆人在富貴香樓前碼齊了擺開了排場迎接,要是用心的人數一數在場衆人的數目,會發現恰巧是三十六人,而衆人從若干年前的某場盛會上得知的是,迎接紅閣閣主的排場應當是四十九人,三十六人是僅僅低了一層的。

好事的人層層疊疊地圍觀着,要說這位掌櫃平日裡也是從來不怎樣阿奉的人,此時這麼畢恭畢敬地頷首垂眼地站着的樣子也是他們頭一次見着,到底是什麼大人物值得這樣的排場?一時間人羣中議論紛紛,更有幾個出頭的嚷嚷着什麼。長着一副普通中年男人臉龐的胡元眼裡閃爍着精光,主子要的效果今日必定會成。

紅妖的馬車慢悠悠地一路走來,到了往富貴香那街的轉角,就有人在早已清道的路中迎來,兩兩一對,齊齊叩拜,馬車慢悠悠地往前走,第一對兒徐徐退下,又向前,是第二組……紅妖在心裡數到第十八時,馬車穩穩停在了富貴香正門。

衆人屏住了呼吸,齊齊看向這輛無聲無息中寫滿華貴的寬大馬車,看着暗紋錦繡的綢帳一點點由那個趕車的絕色女子掀開。趕車的都是這樣的姿容,那那車內的還用說嗎!

三層樓上雅閣的窗邊兒,正對着這一幕的南宮動了動身子換個合適的角度,也沒提醒對瀰漫仍舊沉醉於富貴香的獨門糕點看起來一點沒發現異常的人。

胡元也屏息彎腰作揖,恭恭敬敬。另有人默默彎着身子上去在車邊放上供以踩踏的檀木小凳。胡元心裡翻江倒海,不知道是怎樣澎湃的滋味。別人不知道這位是誰,他可是真正知道的人哪!閣主大人親臨,這這這是富貴香帝京分部多少年來莫大的榮幸啊!那可是他們最最傳奇的一代閣主大人啊!

馬車內一隻白皙的手探了出來,掀開車簾的女子馬上伸去另一隻手臂供那人攙扶。

南宮看着那隻手,忍不住回味起往日牽起時的眷緬觸覺。

一截緋紅色的打眼的衣袖在陽光下閃着流光,一席便利舉止的輕便袍衫穿在她身上,只讓人覺得是恰如其分又配上了隨意灑脫的氣質,金絲紅繩束髮,玉石墜腳,簡單精緻。她終於在馬車下站定,擡起頭來,臉上沒有什麼多餘表情,一眼讓人注意到的是頗有些清豔的眉目,膚白脣紅,倒是比不得趕車的那女子的妖豔耀眼,可她略略站在那裡,就是凜冽逼人的威懾,讓人生不出分毫的褻瀆之心,彷彿拿她和那些尋常女孩子比較,都是失了份的。

南宮在心裡想,是,天下間哪裡去找第二個她這樣的女子呢。

對面的人忽然擡起頭,看見這一瞬間南宮的神情,微微偏頭想了想,復又埋下頭去,脣邊有了然的笑意。

衆人也攝於這一份凌厲罕見的美,靜悄悄的不做聲。餘光一掃,依舊面無表情一副冷淡相的紅妖心裡還是很滿意這效果的。

南宮的杯盞停在脣邊,眼裡倒映着她的影子。

“我家閣主好看吧!太子殿下!”對面人冷不丁地出聲,臉上掛着玩味笑意看着他。

南宮不緊不慢轉回目光,抿了一口杯中酒液才緩緩開口,“是,妖兒的確美極。”

兩個男人相視一笑,又移開目光。

那邊的胡元只敢偷偷瞥了一眼,就仍舊恭敬地哈腰低頭。

“恭迎小姐!”胡元的腰彎得更深,他身後的人也齊齊作揖。

紅妖點點頭,廖燕出聲迴應,“起來吧。”

“謝小姐!”胡元直起身來,低眉順眼退在一側,忍住心裡的雀躍,伸出右手做出請的姿態來。

紅妖點點頭,同廖燕二人一同向裡走。

外邊的人羣靜了片刻,徐徐散了,心裡都揣着剛纔有幸瞧見的那一眼風神,都是沉甸甸的輕飄飄的感覺,混在其中的別有用心之人也紛紛渾渾噩噩如夢一場地各自回去稟報。

一樓大堂的食客們也都住了筷,停了杯,偷偷瞧着這一路牛哄哄地被胡元胡大掌櫃親自領着上樓的兩人,也都是揣測紛紛。

富貴香的常客裡也是不乏各家貴人的,剛剛還和小二強詞奪理地要強要一間雅閣的丞相家的小公子、鎮國公府的世子爺、戶部尚書家的混世魔王也愣愣地站在了一邊,癡癡地看着迎面走來的那個女子,那個一眼看過去就知絕對不是尋常人物的女子。

紅妖看了這幾位一眼,認出了這幾個錦繡華衣的“人物”,目光仍舊沒什麼感情,只像是看到什麼沒見過的擺設,轉開了目光。

這幾人敏銳地臉色一變,顯然是接收到了其中的意思,平常橫行霸道慣了,此刻卻也記着家中父母親的告誡,憋着一口悶氣,還有些不好意思的,臉上紅紅白白,垂着頭灰溜溜地避讓開來。

一路暢行無阻,紅妖只管平視着好好走自己的路,面上沒有多少神情,心裡輕鬆。她今天特地擺這些排場的目的已經基本能達到,根本不用她再刻意做些什麼,剩下的就是愉快地吃一頓午飯。

胡元一步步地往前走,滿面紅光,眉梢眼角掩飾不住的喜意,步履間是颯颯生風。

“小姐,請這邊!”

三層上今日格外空蕩蕩靜悄悄的,顯然也是提前清場的。這富貴香的三層樓,一層人人皆可涉足,二層就是富戶和有些名堂的官宦的地盤,三層更不是隨便有人進得來的地方了,此時也只有南宮和嶽重雲那裡沒有被有眼力見兒的小二請走“錯了,是這邊!”嶽重雲從另一邊的一扇門內探出頭來,閒閒地倚在門框上,流裡流氣。

紅妖也早已經習慣了他的不着調,轉個身往他那邊去了,留下廖燕和胡元交待剩下的事情。

這邊嶽重雲垂着眼睛看着她走近,心裡有點莫名的煩躁,腦中發熱,索性一閃身把門擋了個周全。

紅妖差點兒撞上去,急急剎住了腳,擡頭對上他視線,有點疑惑。

嶽重雲臉皮厚,跟她對視也臉不紅心不跳。

“你後背的傷好全了沒?”嶽重雲冷不丁開口,臉色嚴肅。

紅妖眉梢微跳,這都半個月了,雖然她一直沒老實靜養吧,嶽重雲什麼時候對自己的醫術這麼不自信了?

“你幫我看的傷,你還不清楚?大名鼎鼎的嶽神醫?”聲音裡含着笑意,女子臉上帶着明確的寫着不敢相信,左頰上一個淺淺的梨渦。

嶽重雲笑了笑,“我這不是擔心在我尊貴的閣主大人身上留下疤痕嗎?還擔心錯了?本公子還真沒見過你這樣不愛惜自己的女子。”

“得了得了,今天回去你再幫我瞧瞧就是了,何必在這裡出什麼幺蛾子!”紅妖一臉無可奈何,她總是被嶽重雲這種高度的職業精神打敗。

移開目光的她顯然錯過了嶽重雲臉上慣有的壞事得手的滿意神情,嶽重雲讓開了一些,紅妖勉勉強強從他身邊擠過去,進去纔看見……坐在窗邊喝茶的……此刻慢慢扭過頭來衝她靜靜一笑的南宮!

他怎麼在這兒?!紅妖猛地回頭去看嶽重雲,這廝剛剛是故意的!嶽重雲還是一臉尋常時候的散漫笑意,此刻看起來還很無辜!紅妖默默堅定了心裡的想法,回去再收拾他。

“妖兒看到本宮很意外?”南宮的臉上是慣常的合宜笑意,此刻看在紅妖眼裡,卻有點兒奇怪的彆扭。

“是有些意外……您怎麼會跟這個庸醫在一起?”紅妖橫嶽重雲一眼,模樣看在南宮眼裡,是陌生的嬌嗔和動人。

同時接受到兩人眼神中的信息的嶽重雲,笑意更濃,看得紅妖和南宮兩人心裡愈發憋火。

紅妖臉上的笑容已經快要崩塌,丫的,嶽重雲!!點點怒意將靈光閃動的眼睛更襯得生動可愛,南宮的神情愈發暗淡,這是再次見到她之後,她對他從來沒有過的生動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