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五湊過來瞧見這位抱着劍站着的姿態,知道人家一向是說一不二的鐵血作風,還是小小擔心了一下,“這可是未來姑爺,我的姑奶奶,你可別一個手抖砍了。”
廖鶯瞥他一眼,轉身隱入樹蔭之下,再一轉,復又不見。
暗五稍微回味了一下這位比她的同胞姊姊難得一見得多的廖護法的眼神,嘖嘖嘆幾聲閣主挑人的眼力果然過人,隱到原位去不提。
“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紅妖從一邊的樹上跳下來,半空之中看到綠樹陰陰若有閃光,腦海中突然有根弦被撥動。
“哦?”柒諳百無聊賴地看着她左看右看好半天。
“如果我們是在地下,爲什麼這裡會這麼亮?”紅妖輕輕落在地上,不遠處的沼澤地瑩瑩地閃着光。
“……可能是那暗道挖空了一座山丘,我們到了山的另一頭?”柒諳心念一動。
“那太陽呢?”紅妖深深看他一眼,擡頭看天。
“……有云過來了?”柒諳不以爲然地看天,雖則看不到太陽的影子在何處,可也是很亮堂的白日之色。
“因爲這本就並非地上。”有人一席粗布白衣自不知何處轉出,一臉清淡的平常笑意。
“纓清!”紅妖眼神一亮,神棍終於出現了。
“阿彌陀佛,好在我這個不稱職的神棍還有幾分能尋人的本事。”纓清笑笑,衝紅妖身後他家師弟也笑笑,身形一轉,身後帶出兩個熟悉的人影來。
廖燕的一截袖子割裂開來,緊緊纏着小臂的是帶血的布條,臉色微微發白,衝她一笑。
紅妖瞄一眼她的手臂,對上她目光。
“沒有大礙。”廖燕笑笑。
“有我在,自然是沒有大礙,幸而我不是庸醫。”嶽曾離撇撇嘴。
“纓清你剛剛說什麼。”紅妖示意纓清說下去。
纓清擡眼,眼底有灩灩的流光一轉,“永晝之境。”
“尊貴的大人,您要去的什麼地方?”阿古杜俯首帖耳地站在一旁,有些心驚膽戰地看着眼前這一幕。
龐大的蛇身依偎盤旋在青衫人的腳邊,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到他的衣袍,不敢冒犯半分,平日裡睜得斗大火紅的一雙異眼眯成了一條縫,不敢睜開正眼看人。青衫人手上套着不知是什麼材質的套子,一觸一觸地撫在那蛇身怪物的頭頂,姿態愈發悠然。這姿態看在阿古杜眼裡,簡直是惡魔之狀。
剛剛那怪物呼嘯着撲過來的時候,阿古杜以爲終於要結束這荒唐的一天了,可看來神明還沒有打算放過他。
“去……她最後要去的地方。”青衫人一笑,輕輕拍拍手下粗糙的腦袋,揮揮手,招退之,朝某一個方向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
在暗地裡,有雙眼睛熠熠生輝,他知道,他來了,一切都會順遂。
蛇身獸遊了回去,伏在南宮炎寒腳下,蹭了蹭。
阿古杜的骨頭徹底軟得沒了一點兒勁道,嘴上訥訥應着,雖然不明白這個她最後要去的地方是哪裡。
灰黑奇石作圍,古樸篆刻作紋,血流至盡而逝。
涼溼的水氣中夾雜着鐵鏽一般的味道。
他面色如雪,映在灰黑色的石壁之間,一手撥開垂掛下來的或是枯萎或是青蔥的藤枝,嶽重雲看見眼前景象,不由得笑了笑。
“這個死法,很好不是嗎?”幽幽的一個聲音,涼涼響在人心頭。
嶽重雲目光一轉,“是啊,聽起來不錯。有名棺,有說頭,死得不是很難看,值得供人觀瞻,尤其是,毀不掉這張好麪皮,好留給人一個上佳的最後印象,讓她記得我的樣子,還得記一輩子的樣子……不要太難看纔好。”
他走近幾步,俯下身,手指觸上雕刻着繁複迴轉的花紋的石面,磕磕絆絆,有一層又一層仿若漆料的東西凝覆其上,他的鼻腔裡滿是這似乎是漆料的東西的味道,無聲一笑,臉色愈白。
“真是個……不錯的歸宿啊。真冷。”
“冷是什麼感覺?”那聲音有些困惑,“不過,主人倒是說過,要每隔幾十年就要用血浸染這石盤,否則他會很冷的……在另一個地方。”
“一個無形無狀的靈也會有主人嗎?”嶽重雲就着那石盤坐下來,口氣輕鬆。
“……我爲什麼要告訴你?一個將死之人。”那聲音又變得冷淡。
“你的主人不是已經是逝去之人了嗎?你告訴我,我這個將死之人若是在另一個地方遇到他,也好告訴他你在這裡如何?”嶽重雲擡手看着衣袖上的紋飾,雲紋迴環,勾連中自有韻道。
“你反悔了?”那聲音涼涼的,洞頂上有水一滴又一滴地墜下來,嶽重雲伸手接到一滴,放到鼻端一嗅,清冽乾淨的味道很怡人,像她。
“反悔又如何?不反悔又如何?”他眉梢一顫,一段天韻的風致。
半空中氣息一凝,“哦?”
“哦?”紅妖一挑眉,“你讓我跳下去,這泥潭?”
“……怎麼到你嘴裡什麼都變味了呢?沒錯,按理來說,是這樣。”纓清悄悄退開半個身位。
“那你就前頭帶路吧!”紅妖忽的一擡頭,直直對上纓清目光,粲然一笑。
“撲通”一聲,柒諳面無表情地用手指彈彈落在肩頭的泥點,真是好大的,一簇泥花。
嶽重雲默默往廖燕身後躲了躲,“護法大人,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你要記得涌泉相報啊……”
“走吧!”紅妖蹲在邊上看了半天,確認那傢伙沒冒泡出來,一拍大腿,滿意地笑出一口白牙。
“大長老確定要我走這條路嗎?”青衣人斜眼一睨。
“不,當然是帶您走捷徑,這路太泥濘微賤,怎麼能配得上您的身份。”阿古杜低低垂着視線。
他唔了一聲,權當迴應,衣袖無意地一拂,地上一小片落葉碎裂開,點點飄灑在一圈風中,打着旋重又落下去。
她的足跡……從這裡跳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