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阻止了那個士兵的話,他知道他的憂慮是什麼,然而他這個兒子的性格,他是再瞭解不過,雖然執拗,但是並不是嚴酷之人。今日他的表現在他這個父親眼裡,已經算是有點反常。
果然在難民敢怒不敢言的微妙時刻,李正大聲喊道:“現如今京城是不可能容納你們這麼多人的,所有以城門爲限,我李正不會讓你們踏入一步!”
“欺人太甚!”
“反正橫豎都是死,不如今天就和他們這些吃皇糧的拼了!”
“對,拼了!”
面對激憤的難民,李正並沒有慌張,只是朝後面做了個手勢,李虎,李忠,李達等靠在馬車旁的人,都下馬,將馬車的簾子掀開。
難民們沸沸揚揚的聲音一瞬間都沒了。一雙雙眼睛瞪得圓圓的瞅着馬車裡的物件。
一袋袋大米。
沒有了嘈雜聲,李正的聲音此刻聽起來抑揚頓挫,鏗鏘有力:“各位,你們來到京城的目的,無非是想求得庇護和溫飽。但是你們也應該知道,京城根本沒有辦法容納你們這麼多人。而我們李家奉命在此攔住你們,所以於公於私今天我不會讓你們踏入京城一步!但是你們心中真正想要的,我卻可以幫助你們!這裡的米糧都是是京城大戶捐獻出來,我會在郊區派人分派糧食和一些錢,作爲你們回程的盤纏。來京城的途中還有許多小縣城鄉鎮,爲什麼不就近去,而要千里迢迢跑到京城呢?早日找到棲息之地,定下來纔是最重要的。”
“你說的倒是容易!一路上,地方官不收我們,根本沒有辦法!”
李正笑着對衆人說道:“關於這點,我已經向聖上稟明,聖上已經嚴懲了那些個只要功績的官員,這次你們回去,不會再遇到這種情況。”
“我們憑什麼相信你!”一個人帶頭喊道。
“對!我們憑什麼相信你!”又有幾個人附和道。
李正冷眼掃了一圈叫囂的人,那些喊的聲音明顯低了一頭。
“就憑你如果信我,就至少還有米糧錢財,和有個棲息之地的希望,如果不信,那便大家比一比,是你的皮結實,還是我腰間的劍鋒利!”
衆人頓時噤若寒蟬。
李正的聲音又在衆人上空響起:“聽明白的,跟着馬車到城外10裡處按秩序領取盤纏。”說完調轉馬頭,朝身後的李忠使了個眼色,李忠便和其他四人加了馬車出了城門。
難民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跟着去了。
本來在李炎身邊還擔心着難民暴動的那名將士,見僵持了許久的場面被少爺幾句話就給化解,心中喜悅,完全忘了之前自己的態度。
“將軍,少爺這是神了!這恩威並施的方法用的如火純青,還懂得向京城大戶募集糧食賑災,可見口才很了得,這倒是平時從沒有看出來!”
李炎瞥了眼身邊的小將士:“了得什麼?你沒看見那裝米的米袋嗎?那是我們將軍府的存糧。”
那將士頓時苦了臉:“那麼多糧食送出去,將軍府還剩多少啊。”
“恩,估計全府上下要喝一年的粥了。”
“少爺啊”將士淚奔了,少爺你做好事能不能不要這麼過分
李炎看着李正的背影,一時間有些百感交集,看來自己有些低估兒子了,今天他這個表現早已經超越了一個武將的範疇,若是從文,也定是個經緯之才。
正是這樣,他才更加擔心。今日之事若是傳到皇上耳朵裡,他恐怕再也不能遠離朝堂。當他年輕的時候,鐵血丹心,一心想的是上戰場,保家衛國。現在身居高位,他最不想看到的卻是自己的子女和皇家扯上關係。
“吩咐下去,今天少爺說的話和表現不要宣傳出去。”李炎對李副官說道。
——
這場早朝已經開了2個時辰有餘。
朱厚熜從龍椅上扔下一疊奏摺,臉上怒火未消。大殿之上官員們筆直站成兩排,低着頭,但絲毫沒有被大怒的龍顏所震懾到,只是低着頭表示恭順。
一提到給興獻王追加封號時,百官就是這個樣子,儼然就把你塑造成了昏君的模樣。方纔扔下的奏摺中有一份就是文官之首楊廷和的,其中引經論典,稱應繼統繼嗣,洋洋灑灑寫了三十餘頁,不提內容,簡直可以直接拿到學堂當文章範本,好一個文淵閣大學士。
“祖宗之法不可變,還請皇上三思。”楊廷和站出列隊一步,恭敬稟報道。
“還請皇上三思。”隨後滿朝文武齊齊下跪喊道。
“混賬!”朱厚熜怒斥,“照你這麼說,朕認兄長爲父,追封自己的父親就是違背了祖訓?”
“回皇上,是!”楊廷和緩緩答道,“而且此刻京城難民涌入,邊疆情勢混亂,皇上應將注意力多集中在民生大事上。”“
“你這是斥責朕罔顧民心,一意孤行嗎?”朱厚熜咬着牙說道。
“臣絕無此意,老臣只是覺得萬事必要以民爲先,大禮之事應容厚再議。”
追封之事若不在登基之始定下,過一段時間再議便要再找緣由,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容後再議的結果必然就是不必再議。這隻老狐狸,難民之事多半也有他的功勞。目的就是要朕放棄追封之事。
這次是和文官集團的第一次正面交鋒,若是一招失利,以後不知道要做多久的傀儡皇帝才能再有一次勢均力敵的交鋒,這一次不成功便成仁,但是的確京城難民的問題不解決,大禮儀就不可能這樣在拿到朝堂上議論,否則寶座沒有坐熱就會失去民心,等了那麼久的機會,踏上這個寶座也只是空歡喜一場。
是破釜沉舟,還是繼續韜光養晦?
“皇上!”門外有位帶刀侍衛闖入進來。
“大膽!早朝期間也容你這樣闖入大殿,你這個御前侍衛是怎麼當的?”楊廷和呵斥道。
那侍衛撲得跪了下來。
“什麼事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眼前這個侍衛是他從當藩王時就跟隨的部下,此刻若沒有要緊的事情不會這樣失態。
這樣一來也將緩和百官步步緊逼的情勢。
那侍衛得到允許才放大聲音說道:“京城難民問題,李將軍已經解決了。”
朱厚熜心中大喜,這真是上天給的機會,當日只是因爲拉攏朝中勢力,武將勢單力薄比較好下手,沒想到還真給自己解決了一個大麻煩。
“如何解決的?”
“聽說李大將軍和京城大戶募集了米糧救助難民,誰付他們不用進京,去找合適的地方分散避難。”
“沒想到李炎那個武將還有這等腦子,朕先前看來還是小看了他啊。”
那侍衛報了消息便退了下去。
“既然難民問題解決,楊大學士,咱們還是繼續商量追封的事情吧。”朱厚熜微微眯着眼睛,像一隻得逞的狐狸。
楊廷和看着龍椅上的青年若有所思。
——
退朝。大臣都從殿中魚貫而出。…
“楊大人,各地官員幾乎打點好,怎麼會出這種事情?”一個身穿3品官服的男人說道。
“人心總是善變的,自然會有異數,本來利用人民這件事做的確實有些欠妥。”楊廷和捋了捋鬍鬚。
“這不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嘛。皇上他……”
“當初選他也是看中了他的聰慧年幼,倒是沒看出城府這樣深,對於皇上來說,這是一把雙刃劍,可促明君也可就昏君,他是我一手推上皇位的,不能讓皇上走入歧途。”
“哎,希望聖上能明白學士的苦心。”三品朝服男子嘆了一聲。
“怕是難啊,他看我老頭子,現在應該很不順眼了……哈哈哈……”
“學士,我還真是佩服你,這樣你也笑得出來。”
“姜大人就不要想啦,來來來,回去你我下盤棋,暫時忘了這朝堂的事情。”
“楊大人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還有心思下棋,哎,就一局啊,就一局……”
——
李炎想起早上和李正的談話就一陣頭疼。
對於李正的說法,他越想越不對勁,就算他可以用將軍府的糧食暫時冒充京城巨賈的捐獻糧食,這也不會是良久之計,第二,他說已經將此事告知皇上,嚴懲一路不接受難民的官員,這怎麼可能?他連皇上的面都見不了。那難民回去還是沒有棲身之地,返回京城只會怒氣更甚。這樣一來,這隻會是個餿主意。
李正正要去派米的時候,李炎就忽然想到了此方法中的漏洞。
於是回到家就把他叫過來詢問。
誰知這傢伙的答案簡直……李炎摁了摁太陽穴,腦中響起了和李正的那段講話。
“府裡的糧只能堅持5天,如果難民不斷增多最多也3天,你有沒有想過以後怎麼辦?”
“這個請父親放心,我已經派人到京城的大戶去搜集。”
李炎奇了,“那些京城巨賈雖然腰纏萬貫,但是要輕易給你米糧也是不可能的,你怎麼讓他們放糧?”
“他們當然不會給我,所以我都是晚上去的。”
李炎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你去偷?”
李正笑着看着李炎,他平了平心態,算了也是爲民造福,自己當年也做過劫富濟貧的事情,只說:“做乾淨點。”
“那稟告皇上懲治官員的事情?”
“我哪有那個本事,所以這個事情還是要勞煩父親進宮見一下皇上,告訴他事實情況,讓錦衣衛去落實這件事。”
又是一個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