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因爲太陽厭倦了一直待在武漢這個地方,它已經有很長時間未曾露面了。代替太陽出場的陰雨天氣倒是久違的持續了一個多星期,雖然沒有大暴雨,可是這連續的降雨也是讓人們叫苦不迭,尤其是每天必須出門的那類人羣,更是苦惱不已。
這一天,在武漢的扁擔山上,迎來了一位美麗的來客。
她似是及胸的烏黑長髮被一個淡粉色的皮圈束成馬尾紮在腦後,露出她小巧玲瓏的耳朵,她的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一雙如黑寶石般的大眼攝人心魂,淡紅色的涼薄脣瓣抿在一起,散發出薄冰般的氣息。
她的穿着很簡樸,腳下踏着一雙普通的女式涼鞋,她沒有打傘,任由雨珠頑皮的落在她的身上,就這樣一步一步的朝山上走着。
即使陰雨連綿,山上依然有不少的人前來祭拜已逝的親人,可他們在不經意間看到了她的身姿後,不論是心平氣和的、痛哭流涕的、悲傷至極的還是別的什麼,反正只要是人,目光便都被她死死的吸引住,就像是魂魄被牽住了一樣,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裡纔得到解放。
“咦...我剛剛是怎麼了?”
“剛剛發生什麼事了?”
“我怎麼什麼都記不起來了?”
等到她走遠後,這羣人驀地清醒過來,同樣的,他們都在疑惑剛剛發生什麼了。可無論他們再如何回想,也都是不可能再記起來的...
扁擔山,又稱扁擔山公墓,座落在漢陽區的西北部,離長江二橋中心區僅1.5公里,像一根長扁擔東挑磨山,西挑鍋頂山,南沿龍陽湖,北靠漢沙公路,交通十分便利。墓園已有150年的安葬歷史,辛亥革命後,革命軍在漢陽保衛戰中曾在這一帶與清軍激戰,許多烈士就長眠在扁擔山。1954年,人民**闢扁擔山爲公墓山。同年底,將漢口寶丰路天主堂墓場、黃浦路公墓、漢陽六角亭紅色戰士公墓等遷到這裡,建立了一個辛亥革命烈士公墓。
墓園佔地面積600多畝,環境幽雅,山上樹木蔥蔥,山下碧草青青,湖水漣漣,與仙女山遙遙相望。清澈的龍陽湖如蛟龍守護,這裡是逝者回歸安息的聖地,生者祭祀踏青的遊園。.
涼鞋踏步的聲音停在了一處墓碑前。這座墓碑十分單調,屬於最低級的那種。豎起的碑面上刻着寥寥數字,甚至連照片都沒有一張,墓碑四周雜草叢生,碑前用來拜祭點香的香爐經過長年的風吹雨打早已佈滿滄桑的痕跡。
相信不論是任何人,第一眼朝這看來,心裡都會爲埋在這墓下的人感到悲哀吧...
少女看着墓碑的目光很淡薄,她蹲下身子,也不在乎墓碑上有多髒,就那樣伸出右手,用纖細的手指輕撫着碑上的刻字——顯考諱盧仁生大人之靈。
過了一會,她收回手,從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一張登記照大小的照片和一瓶膠水。她先是把照片翻到相背,打開膠水往上塗抹了一些,而後她放下膠水,又掏出一張衛生紙擦拭着刻字上方的溼處,等她覺得幹得差不多了時,她便把衛生紙揉成一團朝雜草堆裡一扔。
捏着照片的一角,她小心翼翼的將其貼在剛剛擦乾的地方,然後收回手,把膠水放回了口袋裡。做完這一切後,她終於站起身子,重新看起了墓碑。
有了照片以後,墓碑彷彿就變得完整了些,雖然看上去還是有些不和諧。
照片上是一個頭發花白的男人,雖然臉上堆滿了皺紋可卻大咧着嘴,看上去笑得很開心。少女盯着照片看了許久,終於輕動脣瓣:“爸爸,哥哥死了。”
雖然是在說着親人的逝去,可少女的表情卻沒有發生一點變化,還是那般平靜,彷彿死的人不是她哥哥,而是一個什麼關係也沒有的陌生人。
“爸爸,以前你只看重哥哥,對我和媽媽一直都不好,”少女頓了一會,再次開口,語氣更顯淡漠,“喪心病狂的你還殺掉了向你提出離婚的媽媽並把她分解吃掉了,我記得當時你還騙我們說你吃的是猴子。”
“哥哥信了,但是我沒有信,你便對我更加兇狠,甚至在某天醉酒過後連我也要殺,若不是哥哥當時阻止了你,估計我真的就死了,被自己的爸爸殺死。”少女說到這裡,神情終於起了一絲變化,她的眼睛裡更是散發出不明意味的眸光。
“自那天起你看我的眼神就變了,就好像我不再是你的女兒,而是仇人。我知道我有哥哥的保護你暫時不好殺我,可我更明白哥哥沒法24小時和我在一起,只要我還待在這個家裡,你總會找到辦法把我殺掉。”
“至於殺掉之後是把我如媽媽那般煮來吃,還是良心發現把我埋入黃土就無從得知了,”少女說着說着臉上竟浮起了笑容,只是這笑容陰森可怖,出現在她幾近傾城的面容上居然讓人不寒而慄,“那天哥哥不在家,我知道你的機會來了,我也早就做好了等死的準備,只不過...沒想到最後,死的不是我,是你。”
“害人終害己,我親眼看見媽媽的鬼魂是如何把你給碎屍萬段,那畫面我這輩子都忘不了,而且你知道嗎?”少女再次蹲下身子,撫上照片,嘴角輕佻的勾起,“那真是我覺得最痛快的一天,看着你痛苦的哀嚎,看着你不住的求饒卻得不到任何的幫助絕望的樣子,看着你體會極盡的痛楚,我感到我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
“哥哥回來後不見你人,我就告訴他你死了,可笑的是他還不相信,直到我把你的腦袋拿給他看,哈哈,哈哈哈,”少女又一次笑了起來,似乎有些癲狂,“你知道嗎?我把你的腦袋拿給他看,他居然還說這不是你,這不是你啊,哈哈哈哈哈。”
這樣的笑容似乎是她發泄的一種方式,在笑了一會後,她收住所有情緒,重歸最初的平靜。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是無法在爸爸面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她站了起來,目光如初始時的淡漠,“爸爸,今天來除了是想告訴你哥哥死了,還有就是...”話至一半,她的身旁彷彿揚起了一股強大的亂流,連地面細小的灰塵都被其捲入其中,她的目光重回墓碑上的照片...
『爲什麼...爸爸你也會有笑得這麼開心的時候...』
『爲什麼...』
『爲什麼你要殺媽媽...爲什麼你要那麼殘忍...爲什麼...』
『爲什麼我們不能像別的家庭一樣,爲什麼我們一家人就不能享受天倫之樂?!這一切都是因爲你,都是因爲你啊!!!』
“嘭————!”
在少女身旁蓄積已久的亂流終於在少女心中極盡的一聲咆哮之後以閃電之勢出動,如同狂亂的風暴一樣,亂流一舉摧毀了少女父親的墓碑,發出響徹山峰的巨大聲響...
摧枯拉朽之後,墓碑已然被毀得一塌糊塗,少女掃視着這已成廢墟的地方,那張照片似是被埋於其中,再沒蹤影,“既然你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親人也死了,那麼這塊墓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她補完了之前只說到一半的話,而後聽着聞聲而來的一羣腳步聲,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天空在這一刻又降下了小雨,再次出現的少女此時已站在一處很不顯眼的角落裡,她閉起眼睛仔細的聽了聽,在確認周圍沒有腳步聲後才從角落中走出來。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終於在一棟看起來十分普通的大樓前停下了腳步。走到這裡時,周圍已然有了來來往往的人羣,他們在看見少女的姿容後,不禁都發出陣陣驚呼,內容大都相差無幾——沒想到學校裡還有這麼漂亮的人。
突然一隻手掌搭在了少女的肩頭,同時那人還在她身邊小聲的喚道:“人佳,回來啦?”
少女回過頭,朝那人微笑着應道:“回來了。”
“走吧,回寢室再說。”那人的性子似乎很男孩子氣,說完這話之後便勾着少女的肩膀走進了大樓裡。少女卻對他這樣的舉動沒有感到反感,反而還露出很享受的表情。
乘坐電梯回到她們的寢室後,那人一溜煙的就沒了蹤影,少女看着廁所緊閉的門,不禁無奈的笑了笑,而後走到自己房間裡的梳妝檯坐下,開始往臉上化着妝。
“呼——舒暢了。”
同少女一起回來的那人從廁所出來後,大大咧咧的說着,然後便朝少女的房間走來。
當看到少女又在化妝時,她不禁無奈的嘆道:“人佳,你這臉生得這麼好看,怎麼硬是喜歡把自己化醜呢...”
少女只是微笑着,沒有回話,手上的動作亦是沒有停下。
那人“唉”了一聲,坐到少女的牀上躺下。
沉寂了一會後,那人還是先開口,問道:“人佳,今天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嗎?”她知道一旦盧人佳以真容出門的話,肯定就是因爲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處理,而看她現在的這個狀態,今天這件事顯然是讓她不開心的。
“瑤瑤,謝謝有你在我身邊。”
盧人佳化完妝,已不再是之前那個美麗動人的樣子,除去大眼靈動之外,容貌再無其他引人注目之點。她回過頭,沒有正面回答瑤瑤的問題,卻是說出了這樣一句雖令後者莫名奇妙可更多的是感動的話。
瑤瑤坐起身,笑着朝她展開雙手。
盧人佳再也抑制不住,一下就衝到瑤瑤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沒事了,沒事了,我在呢,我一直都在。”瑤瑤沒想到盧人佳會哭,而且哭的這麼傷心,於是她連忙學習小時候她媽媽在她哭時哄她的方法一邊輕拍着後者的背,一邊說着安慰的話。
『我原以爲我不會再有傷心這種感覺了...
我原以爲我經過千錘百煉早已心如鐵石...
我更以爲人世間的一切感情都無法波及我的心靈...
可我現在知道,那些自以爲是的我以爲,真的只是我以爲...』
盧人佳的眼淚幾乎已經把瑤瑤的衣服給浸溼透徹,可她依舊無法停止哭泣,似乎是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她回想起與爸爸媽媽還有哥哥一起歡笑的過往以及下午被她親手摧毀的父親的墓地...真切的感受到了心如刀割般的痛楚...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討厭雨天的人羣的叫罵聲再次的此起彼伏了起來,可他們不知道,這片天,只是在爲一個人哭泣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