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一)

A市。某小區。

齊先生一家開始了一天的忙碌生活。一雙兒女急匆匆吃了早餐準備去上學,齊先生夫婦則準備去上班。

齊家二老此時剛剛晨練完,經過兒子所在小區時,二老提着昨天包的餃子送了上來。

齊大爺一邊慢悠悠的上樓,一邊唸叨身邊的老伴:“要我說你包這麼多餃子幹什麼?每次都包一大堆,我們兩個又吃不了。你身子不好,年紀又大了,就歇歇吧。他們想吃餃子,又不是自己不能包。”

“你這老頭子,我給自己孩子包餃子你也要管。你這個沙豬主義,我都被你管了一輩子了。這眼看着沒兩年活頭了,你還要管我。”齊老太白了老伴一眼。想起最初結婚那些年,這傢伙的花心好色,大男人主義作風,齊老太還是爲自己那失意的青春感到很受傷啊!

“得得得,又來了,行,我不管你了還不成嗎?”齊大爺嘴裡說着不管,卻還是緊緊握着老伴的手,又叮囑了一句,“你慢點。”

齊大媽心中一陣幸福感油然而生。這老東西,大半輩子和她磕磕絆絆的,臨了是老了老了,脾氣也變好了,也懂得心疼人了。高興了沒一會,齊大媽又開始擔心起來。

原本她以爲,她一定可以和齊大爺白頭到老,和美平順的過完餘生。可是一想起前些日子的事,她又總覺得心裡頭不踏實。本來家裡鬧了幾起子恐怖的事情也就算了,偏偏沒幾天還有個年輕人過來問這些事。他們滿心指望方哲能夠找出幕後真兇,所以就對方哲細細的講了很多看到死胎的事。原本以爲只要那個年輕人能破案,他們就能重歸平靜,誰知沒兩天,方哲會突然又過來,問起“蝶戀花”胸針的事!

把那年輕人打發走後,她就常常覺得心裡不安。這會她又不安起來,問齊大爺:“你說那個叫方哲的,他會不會查出來?”

齊大爺一怔,板起臉教訓老伴:“你整天瞎想什麼呢?剛纔還只想着給孩子們送餃子,這才一會功夫,又想到哪去了?”

齊大媽嘆了口氣,眉宇間的皺紋彷彿更深了,竟像是要刻入骨子裡:“我……我就是有些擔心。”

齊大爺拍拍老伴的手背,握她的手更用力了:“放心吧,能有什麼事?那時候……死了那麼多人呢,有幾個害人的被揪出來治罪了?就算真有什麼事,那也是我自己的事,都跟你沒關係。你當年生氣,也是我不好。”

齊大媽只覺得鼻子微微一酸:“瞧你說的,都這麼些年了,還說這些幹什麼?”

不管當年受了多少委屈,有這老傢伙今天的道歉,她也覺得都不算什麼了。

齊大爺繼續和老伴一步一步往上爬樓梯,一邊寬慰老伴:“咱們都這麼大年紀了,擔心那些幹什麼?就算真有個不測,早活夠了,再說,也是到了還債的時候了。”

“你可別瞎說。”齊大媽惱怒的瞪了老伴一眼,本來踏實下去的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這時,齊家的兒子兒媳婦從家裡出來。結果一出門,就看到老兩口剛好爬樓梯爬上來。

齊志德連忙去接老媽手裡的東西:“爸、媽,怎麼又爬樓梯?”

兒媳婦也埋怨着:“是啊,這可是六樓,萬一您二老再累着了,這可怎麼好?”

齊大爺擺擺手:“沒事,我們天天做鍛鍊,身子強健得很。好了好了,你們急着上班就先走吧,我和你媽進去把餃子放冰箱也就走了。”

齊大爺又從兒子手裡接過來餃子。

齊志德夫婦看看時間不早,跟老兩口打了招呼後,匆匆走了。

老兩口剛打開房門,孫子孫女也從裡面衝了出來。看到二老,兩個小傢伙匆匆打了聲招呼就去上學了。

只一個恍惚間,偌大的房子裡,又只剩了老兩口。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相視苦笑。老來伴,老來伴,孩子們都有自己的事,到最後,還是隻剩下老伴在身邊呀!

齊大爺開冰箱門,想將餃子放進冰箱。齊大媽看看屋子四周,則捲起袖子:“瞧瞧這屋子裡亂的,我幫她們收拾收拾。”

齊大媽話音剛落,就聽齊大爺那邊“咣噹”一聲。

齊大媽一驚,趕緊回頭,卻發現齊大爺倒在地上。她忙上前去看齊大爺,卻在走到齊大爺腳邊的一刻,自己也一腿軟,倒在了地上。

齊大媽絕望的看着冰箱裡的一團巴掌大的肉、團。那冰箱裡分明又是一個死胎……看起來不過巴掌大小的死胎,能分辨出腦袋和四肢,卻是已經紅得發黑了。

齊大媽實在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了,她忽然雙手抱頭,驚聲尖叫起來:“啊!賀梅——賀小蘭——,你們放過我們吧。賀——小——蘭,你放過我們吧。”

沒有人迴應他,只有那個死胎似乎是在冷冷的鄙視她,嘲笑她。就在剛纔,她的兒子兒媳,孫子孫女都在,可卻沒一個人提醒她一聲。那是不是代表,這個死胎是在兒子一家四口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出現在冰箱裡的?那這死胎究竟是昨夜已經在冰箱裡了,只是兒子一家碰巧早上沒有開冰箱,所以沒發現?還是這死胎就是故意這個時候在這裡等着他們呢?

這……這真的是人類能做出來的事嗎?什麼人會一再拿着死胎嚇唬人呢?這是鬼乾的吧?這是冤鬼索命哪!

齊大媽的尖叫變成低喃:“賀小蘭,你放過老齊吧,我給你抵命。我給你的孩子抵命。賀小蘭……”

沒有人聽她的驚聲尖叫,更沒有人聽到她的低聲喃語,也沒有人理會她的絕望無助,更別提那無力的哀求。漸漸的,齊大媽安靜下來,屋子裡很靜,很靜。

齊大媽的神智慢慢恢復過來,去看地上昏迷着的齊大爺:“老齊,老齊,醒醒。老齊,那就是個死胎,你怕什麼呀?”

齊大爺半天沒反應。

齊大媽覺得不妙,忙去探齊大爺呼吸,發現還有,體溫也是熱着的,就連胸膛也在微微起伏。齊大媽這才鬆了一口氣。

門鈴聲響起來。齊大媽先是嚇了一跳,但很快就高興起來。有人來了,她現在很需要有人幫忙將老齊送進醫院。

齊大媽連問一聲是誰都忘記了,急匆匆跑過去開門。

門外站着一個年約七十開外的老頭,隱隱看着好似在哪裡見過,可齊大媽一時又想不起來。齊大媽奇怪的上下打量來人一眼:“你是誰?”

來人忽然一把將她推到屋內,自己也迅速進入屋子裡,並馬上反鎖了防盜門。他的動作迅捷的好像年輕人,根本不像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家。

齊大媽被他推的跌坐在地上,頓覺早已疏鬆脆弱的骨頭差點就散了。老太太跌坐在地,怎麼也起不來。

她顫抖的手指指向來人:“你……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那原本看着慈眉善目的老頭子,忽然咧開嘴笑了,這一笑,反倒讓他看上去陰森森的,“樑翠枝,你記性怎麼那麼差呢?”

齊大媽聽到來人準確叫出自己的名字,詫異的擡眼看向來人,細細的在那已經溝壑滿布的臉上看着,仔細搜索着腦子裡依稀的記憶。忽然,她的目光落在他左頰的痦子上。齊大媽又是顫抖的指向來人:“你……你是……你是李大良!”

“你怎麼能直呼我的名字呢?”李大良不高興了,“你以前都是叫我李主任的。那小嘴,叫起人來可甜了。不過這唯一不好的就是……污衊起人來,也太過歹毒了。”

樑翠枝害怕的渾身發顫:“李主任,怎麼……怎麼是你?當年人人都誇你忠厚老實,你推我一個老太婆幹什麼?”

她不得不害怕,因爲李大良的神色看上去可怕極了,擺明了來者不善。

李大良冷哼一聲:“又來裝可憐。你裝了幾十年可憐,你不嫌累?要說年輕的時候,你時不時梨花帶雨瑟瑟發抖一下,那就像只可愛的小白兔,畢竟賞心悅目。現在你都一大把年紀了,還裝什麼裝?”

“我……我沒裝,我是摔疼的。”樑翠枝思忖着是不是要大喊,可又怕自己剛喊出口,還沒把鄰居引過來,先被這個看上去陰森森的老頭子給滅口了。

李大良鄙夷的瞧着樑翠枝那已經皺成菊花一樣的臉,看着她那滿頭花白毫無光澤的頭髮:“你沒裝?如果你沒裝,那小蘭是怎麼回事?”

“小蘭?你說賀小蘭?”樑翠枝當年就隱隱覺得李大良和賀小蘭之間有些不大對頭,可是過了幾十年,她才終於確信了自己的想法:“原來,你真的跟賀小蘭不清不白。”

“不清不白是你栽贓她的!”李大良很生氣,上前就踢了樑翠枝一腳,“你當年就污衊她,現在又來污衊她。別以爲我不知道是誰把她害成那樣,然後又去污衊她的!”

李大良越說越氣憤,本來已經老邁渾濁的眸子裡,似乎有滔天怒火在噴薄,眼睛裡只能看到幾十年前的那一幕幕鬧劇和慘劇:“我叫你給她貼大字報,我叫你給她掛破鞋,我叫你帶人押着她遊街!我叫你犯渾!你個蛇蠍婦人,管不住自己老公,卻來拿一個無辜的女人撒氣!惡毒的女人!小蘭來報仇了,上吊自殺的賀梅也來了,那個被你們害死的胎兒也來了!冰箱裡的,是嬰靈,是嬰靈!”

樑翠枝早已老邁不堪,被人這麼一踹,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散了架了!她叫不出聲,也躲不開。聽着李大良的聲聲質問,只覺得害怕,無助,後悔!

這麼多年來,她從來不敢去回想當年的事。她那時候好像瘋了一樣作惡,把人往死裡糟踐。後來,她終於醒悟了,卻又日日活在悔恨當中,心裡總是不得安寧。爲了後半生過得安寧,她只好常常吃齋唸佛,匿名捐款,熱心幫助左鄰右舍,脾氣也越來越好。當年的事漸漸很少出現在她腦子裡了。她原本以爲自己終於能夠放下那一段罪孽,平安和順的過完後半輩子了,沒想到報應還是來了。

齊大爺這時終於醒了,看到有人在踢自己老伴,他雖然覺得心口悶悶的,但還是趴了過去,抱住那隻同樣老邁的腿:“別踢她,踢我吧。我不是東西,我當年不懂事,做了壞事,要報應,就報應到我頭上吧!”

“報應到你頭上?你算老幾?你現在對樑翠枝情深意重了?你當年娶了樑翠枝,卻又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去玩弄賀小蘭。惹得樑翠枝這個毒婦聯合別的毒婦,一起來害小蘭。你當年如果這麼情深意重,又怎麼會有後來的慘劇?”

齊大爺這纔看清來人是李大良。他長嘆一聲:“想不到,竟然是你來幫賀小蘭討公道來了。”

“不錯,是我,那又怎麼樣?只要是個有良心的人,都不會放過你的!齊旺,看來你還沒有到老糊塗的地步嗎,你居然還記得我!”

“那些死胎,是你放的?”齊旺問。

“嘿嘿,沒想到吧?其實很簡單,我只是僱傭了幾個小偷。我的養老金雖然不多,但是省吃儉用攢下來,*是不夠,僱一兩個小偷來A市搗亂,還是可以的。”他雖然年紀大了,可也不傻,沒那麼好糊弄。他每次都是付三成佣金,那些小偷在作案之後,必須拍下照片給他看。他看到現場照片後,纔會付餘下的錢。爲了能看出照片是不是PS過的,去年老爺子年紀一大把還專門學了電腦。他年紀大了,腦子不夠用,眼神也不好,學起來很是費力氣。但不管怎麼說,好歹在圖片處理這些上頭還算學了點皮毛。爲了確保萬無一失,每一次作案後,他都會拐彎抹角的通過好幾層關係,很隱秘的打聽一些另外三家人的消息。得知那些人家確實都被死胎驚嚇過之後,他就更加心滿意足了。他很惡毒的想着————最好活活嚇死這些人才好!

“居然是你乾的!”齊旺去看倒在地上,被人踹得有出氣沒進氣的樑翠枝,“翠枝,你聽到了嗎?不是賀小蘭回來了,也不是嬰靈,更不是什麼賀梅。都是李大良在搞鬼,都是李大良!”

李大良從外套裡掏出一把水果刀:“你不用叫她了,沒用的,今天你們兩個就一起死在這裡吧!”

齊旺驚悚的看着舉起水果刀的李大良,昔日那個待人寬厚的車間主任,此刻看起來就像個來自人間地獄的魔鬼!

李大良拿着水果刀,一步步逼近二人:“最後再告訴你們一件事吧。你們兩個當年婚前就有個兒子,樑翠枝那時候還是鄉下的窮姑娘。她躲到大山裡生了孩子,不敢要,於是就把那個孩子悄悄丟到了孤兒院門口。後來你齊旺才娶了她。但是你們兩個婚後最初的日子很不好過,所以就沒有去孤兒院找兒子。等過了幾年後,你們想把兒子‘領養’回來,去了那家孤兒院,卻早已經認不出哪個是自己的兒子了。是不是?”

那家孤兒院當時的管理十分混亂,那年月生活困難,家家戶戶的孩子又多,丟掉孩子,送掉孩子的事,經常發生。孤兒院根本沒有準確記錄,哪個孩子是哪一天抱回來的。樑翠枝總不能把全院一般大小的七八個小男孩都抱回去養。何況她去之前,那麼大的小男孩已經被人領養走了兩個。留下的那幾個,長得又跟她和齊旺不像。她哪裡知道哪個是她的孩子?

後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報應,她和齊旺結婚多年無子,直到三十多歲,她才生下獨子,還差點就因此難產死了。

樑翠枝很震驚,低聲弱弱的問:“你……你居然連這件事都知道?”想起自己失去的兒子,她就一陣心痛!

當年她還小,被城裡來的年輕人齊旺騙去了貞操。偏偏她什麼也不懂,例假不來,也不好意思問人。最要命的是懷孕後又不顯懷。等家裡人發現她肚子越來越大的時候,孩子月份都大了。那時候齊旺已經回城了。他本來就是去那個小村子做技術交流的,交流完就走了。

樑翠枝的老子氣得想揍她,幸虧被樑媽媽死死攔住了。說老頭子下手萬一沒個輕重,就是一屍兩命的事兒!

沒辦法,媽只得把她送到了窮鄉僻壤的遠房窮親戚家裡。還對親戚說她已經結婚了,就是那年月外面太鬧騰,村子裡雖然比市區裡好很多,但也亂的夠嗆,爲着怕吵了女兒養胎,才讓她過去安胎的。臨走,樑媽媽還給親戚留了足夠的錢。親戚歡天喜地的就留下了她住幾個月。

生了兒子後,她也不敢留。悄悄抱着孩子離開了大山,來到城裡,直接將兒子丟到了孤兒院。

幸虧齊旺還記得她。家裡人輾轉打聽找到齊旺後,跟齊旺說了她的事,齊旺就利索的提親,和她結婚了。她那時候一直慶幸,自己不是所託非人。齊旺還是有良心的,只可惜了自己的兒子,還那麼小,才幾天大,就沒了媽媽。哪想到後來,齊旺會因爲美色就變心。

李大良看着樑翠枝的表情,冷笑道:“你也會心疼自己的孩子嗎?你這種強行逼人墮胎的女人,原來也是有心的,會心疼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