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醉心⑥
第二天一早,玄清庵。
祖義入住廂房之後,魚薇音每天一大早就起來,完全改掉了賴牀的壞毛病。
簡單梳洗完畢,來到他的房間,查看傷情。
男人還在睡着,大概昨晚又疼了,臉色依舊十分憔悴。
把手指輕輕探在他的額頭,確定沒有發燒,便爲他掖好被子,轉身出了門。
院子裡十分安靜,偶有秋風掠過,捲起片片落葉竭。
風起寒意到,周遭冷颼颼的,她站了片刻,拿起掃帚掃着葉子。
昨天黃昏才掃過一次,一夜之間,院子裡已然鋪得厚厚一層。
好多葉子上塗滿了秋霜,更添了幾分淒涼。
如此,她的心情就跟着低沉起來。
那個風度翩翩的白色身影便侵入了腦海之中。
也不知他現在過得怎麼樣了!
或許,在跟他的美貌正妃濃情蜜意吧!
想到這些,心裡倏然隱隱作痛。
她知道,自己沒辦法忘記那個人,——除了魚.水之歡,他們之間已經癡.纏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在她看來,他早已是她的男人!
那種交心的愛戀,不亞於肉.體上的交融,甚至,比擁有過牀笫之歡還要讓人刻骨銘心。
只不過,這一切都成了過眼雲煙。
他,背叛了她,背叛了他們的誓言。
現在的她,除了隱隱的傷心和難過,對他的恨意已減少了許多。
她不覺得這意味着對他的愛不夠深厚,——正因爲愛得濃烈,纔會痛到麻木,也就恨不起來了。
好吧,只要他能夠幸福,她願意狼狽退出。
如此,她也可以好好守護對逆風的承諾了!
愁眉不展地回想着曾經發生過的種種,好一會,才聽見身後傳來“簌簌”的聲音。
回頭望去,卻見到了一個身形高大的女人同樣在清掃落葉。
恍惚一瞬,這纔想起了昨天慈心住持說過的那個姑娘。
駐足片刻,女子向紫衣姑娘走去。
“你,是叫做尋瑜嗎?”努力把剛剛的傷懷掃光,露出了甜美的微笑,讓自己看起來十分和善。
對方擡起低垂的頭,露出被亂髮半遮的臉。
臉上是覆着面具的,同樣是淡紫色,上面還描繪了一朵精巧的黃色小花,透着幾分雅緻。
“是……尋瑜嗎?”女子再問一次。
紫衫姑娘終於點頭。
面具遮面,看不見她臉上的神情。
但魚薇音可以想像得到被火焚燒過的肌膚是何等的慘不忍睹。
一個姑娘家,身形高大健碩,又口不能言,想來就算是再漂亮,也未必能夠招來男人喜歡。
不是說男人們都喜歡身形嬌俏的女生嗎?
古今亦然。
今時今日,人高馬大的身材,加上醜陋的面目,且又不會說話,就更難有人傾慕了吧!
想到此,女子便對尋瑜同情起來。
“尋瑜姑娘,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我比你早來幾天,你要是有什麼需要,就跟我說。”這是老住戶對新住戶的關照。
尋瑜又點點頭,依然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
女子本想說,以後就在一起用餐吧,免得一個人吃飯食慾不佳。
可她看到面具上只在眼部有兩個孔洞,連嘴巴都沒有露出來,就想到吃飯的時候尋瑜一定得摘下假面,如此,就把醜顏暴露無遺。
想來她是寧死不願讓任何人看見被毀掉的容貌,以面具遮藏,就是這個意圖。
遂,沒有把建議說出口。
這個時候,俏兒拿着洗漱用的小銅盆走了出來。
“啊——”看見尋瑜的詭異樣子,婢女難以遏制地驚呼了一聲。
“叫什麼叫?有什麼可喊的?”魚薇音不快地斥責。
俏兒捂住了嘴巴,聲音由指縫間模糊而出,“她……怎麼這樣?她是誰啊?”
“她叫尋瑜,是我們的新鄰居。”說完,女子衝紫衣女尷尬地笑了一下,以化解婢女一驚一乍的丟人行徑。
尋瑜似乎不以爲意,看都沒看俏兒一眼。
如此,倒是令婢女十分不快。
想她可是皇上的女人,怎麼可以如此被忽視?
然,魚薇音在場,她不好發作,忍耐之下,把所有的火氣都積攢起來。
看樣子,她是準備瞄準時機,報復身形比她高大的紫衣女了。
“尋瑜你好,我叫魚薇音,很高興認識你!”爲了彰顯平等,女子向披頭散髮的紫衣女伸出了右手,正式介紹自己。
對方稍事發愣,旋即,同樣伸手,握住了她的纖纖玉指。
兩隻手接觸上的一霎那,魚薇音的眉頭微微蹙起。
待到分開之後,她若有所思地笑笑,轉而繼續拿掃帚清理地面。
尋瑜看了,也跟着打掃起來。
俏兒覺得她們這般默契,就是在刻意孤立她!
遂,沒有參與其中,而是悠閒地去梳洗綰髮,——儘管這些打掃的活計原本就是她這個婢女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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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玉華宮。
豔粉色華服包裹着的蘇妃正對着超大個的銅鏡轉圈,沉醉地欣賞着模糊身影的綽約風姿。
“娘娘,您的身姿真是越來越迷人了……”一旁伺候着的周婆子恭維道。
然,好話卻沒有得來好結果。
蘇雪嫣停止了旋轉,臉色一變,“本宮讓你辦的事情進展得如何了?也沒見你出宮,終日裡守在本宮身邊,能做成什麼事?”
面對主子的苛責,婆子扭着肥碩的身子向前一步,“回娘娘的話,老奴已經把人安排到了位置上。”
“安排了又如何?本宮也可以讓人混到其中去!問題是,何時才能實施那個計劃!”冷着臉子,甩了甩寬大的衣袖,揚起一股刺鼻的香風。
“娘娘稍安勿躁!”周婆子滿臉的詭譎,“好飯不怕晚啊娘娘!不管怎麼樣,老奴能夠爲娘娘做成這件事,這是一定的了。”
“好!本宮就給你時間去做!你可要當心啊,如果一個月之內你還是做不成,就自己想個最好的死法吧!”把領口又稍微扯開一點,露出更多的白.肉,纔算罷休。
“娘娘放心,老奴還想跟着娘娘享受大好的榮華富貴呢……”婆子胸有成竹地說道。
蘇雪嫣沒有再搭理她,轉身往殿門走去。
她已經好久沒有跟皇上一同用膳了,今天盛裝出行,爲的就是再試試運氣。
然而,到了勤政殿外,依然被攔了下來。
“回稟娘娘,皇上政事繁忙,不見任何人。”小太監一如既往地陪着小心。
女人還想再試一試,卻看見徐盛從殿內走了出來。
“喲,蘇妃娘娘——”老太監堆起笑,來至女人身前,深施一禮。
“徐公公,皇上真的那麼忙嗎?”儘管明知老太監不會透露太多,女人還是忍不住詢問。
“回娘娘的話,皇上現在日理萬機,連用膳的時候都要看奏摺吶!”
這不是胡謅,絕對存在的事情。
只不過徐盛沒有說,皇上之所以會這麼忙碌,是因爲微服去了玄清庵,耽擱了政事,所以回來後這兩天格外繁忙。
出宮的事情只有侍衛和御醫知道,且事先封了嘴,宮裡再沒有人知曉這件事。
蘇雪嫣吃了“閉門羹”,自然不痛快,可又不能對皇上的親信發火,只得怏怏地往回走。
徐盛看着她走遠,這才轉身回了殿內。
“她走了?”伏案批示的貝凌雲頭也不擡地問道。
“回皇上,是的。”徐盛快步上前,繼續爲主子研墨。
“看她如此清閒,朕是不是應該選妃了?讓後宮裡多幾個貌美如花的女人,好分散一下她的精力,免得她整日裡無所事事,只想着承.寵!”男人冷魅地說道。
徐盛一怔,“皇上想選妃,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嗎?可是皇上,如果後宮的女人太多,如此……,那位主兒是不是就更不願意進宮了?”
貝凌雲停下了筆,側頭望着老太監,“怎麼?朕的後宮要納幾個妃子,還要徵得她的同意嗎?”
太監自知言語有失,便垂下手,不敢再出聲。
男人沉吟片刻,“她那般不識擡舉,朕還要慣着她嗎?朕得讓她知道,普天下所有女子,都以成爲朕的女人爲榮。她是要爲自己的愚蠢付出代價的!”
他所說的代價,無非是指女子現在不順從他的安排,將來她還是得進宮,卻要與更多的女人分取他的恩.寵。
然,躬身而立的徐盛雖然明白主子的用意,卻不敢苟同他的想法。
那位帶髮修行的主兒可不是泛泛之輩,想讓她跟多個女人共同伺候一位夫君,哪怕給她皇后的寶座,哪怕她可以得到專.寵,也未必能夠成行。
老太監想是這麼想,卻沒敢跟主子說出來。
主子不願意碰那位醜陋的蘇妃,可皇室總要傳宗接代啊!
宮外那一位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夠成爲後宮中的一員,暫時多納幾個妃子進宮伺候着,皇嗣的繁衍就有指望了。
皇子的母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龍種,身上流淌着皇上的骨血,這纔是正統。
更何況,但凡能進宮來爲妃的女子,身家基本都是非富即貴的,根本不必擔心未來的皇子會擁有一半平庸的血統。
這就是忠僕!
徐盛跟死去的薛瑞有一拼,皆是沒了塵.根之後,把所有的希望都賦予在了自己伺候着的主子身上。
“今日是
南錚登基的正日子吧?”貝凌雲的思維跳躍很快,讓還在沉思中的老太監有些猝不及防。
回神之後,徐盛躬身點頭,“正是。也是小王子南宇補辦滿月酒的日子。”
“南宇?憐月誕下的孩子叫作南宇嗎?”之前明明接到過夏國的喜報,他卻沒有細讀,更沒有留意那孩子取了什麼名字。
“回皇上,是的。宇宙洪荒的宇。”徐盛是在幫主子整理批閱好的奏摺時,無意間瞄了那麼一眼。
通常,沒有大用處的摺子都會被皇上胡亂扔在一邊,然後再經由徐盛親自閱讀、分類,碼放在專門收藏奏摺的密室之中。
這些都算作檔案,沒準哪年哪月,皇上忽然一時興起,要查閱某一個人某一天呈遞上來的摺子,如此,就可以按照時間索引,在密室之中找尋得到。
貝凌雲剛剛接手權杖的時候,就建立了這個機制。
那些有用的摺子,是要批閱之後發回原處的。
而能夠觸到廢棄奏摺的,就只有他們主僕二人。
“依你看,朕沒有把憐月難產之後誕下小王子的事情告訴給老三,他會不會怨懟於朕?”忽然問了老太監這個問題。
“老奴覺得,淳王爺現在已經頹廢到了足不出戶的地步,想來就算是知道了此事,也未必會有什麼反應。皇上若是派他前往夏國道賀,弄不好會丟了我們玉闊國的顏面……”
男人欣然點頭,“朕本想讓老四代去的。可還沒等朕把這件事上跟他說明,他就受了傷……”
“皇上,少讓兩位王爺跟夏國皇帝接觸,也是一件好事。”老太監畢竟閱歷豐富,在看待某些事情時,有些深謀遠慮的意思。
可貝凌雲也不是吃素的。
聽罷徐盛的話,他臉上便露出了諱莫如深的微笑。
“朕雖然沒有派兩個弟弟前去夏國道賀,卻讓國丈兼文臣之首蘇景陽攜厚禮前往,已然是給足了南錚面子。他若是識時務,就該好好對待朕的妹妹。”
“皇上聖明!您這麼爲憐月公主着想,想必公主在夏國一定生活得很好。”
貝凌雲聽了,嘴角噙着冷笑,“沒有辦法啊!她那個不成器的哥哥不管她,就只有朕這個皇兄親自照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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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國,皇宮,皇后的寢殿。
環繞着素色幔帳的牀榻之上,躺着面無血色的瘦弱女人。
外面喧鬧的鼓樂聲,跟屋子裡寂寥的畫面對比鮮明,蒼涼感十足。
宮婢春桃站在榻邊,焦慮地凝望着昏睡中的主子。
她手中的藥湯已經晾溫,可以服用,卻不忍心叫醒公主。
終於,在藥湯變涼之前,春桃俯下身子,輕輕喚了一聲“公主,您該喝藥了”。
女人顯然沒有睡熟,只一聲,就“嚶嚀”着睜開了紅腫的眼眸。
隨後,被宮婢攙扶坐起,喝下了碗裡的藥湯。
“外面怎麼這麼吵啊?”聲音比蚊蟲鳴叫大不了多少。
春桃的臉色黯淡下來,“公主,您忘了嗎?皇上今天登基,順道爲小王子補辦滿月酒。”
“他終於如願以償了!”女人疲累地耷拉着眼皮,曾經的芳華絕代,已經孱弱得所剩無幾。
“其實,今天也是公主您封后的日子。只不過,皇上說您身子太虛,不宜出席那種場合,就只下了一道聖旨,冊封您爲夏國的皇后。”春桃並不覺得主子封后是多麼榮耀的一件事情。
環視四周,有誰見過如此蕭瑟的皇后寢宮!
而且,自打公主誕下小王子之後,每日裡伺候着的宮人人數驟減,就連一日三餐都送得不及時了。
春桃壯着膽子去跟將爲皇上的南錚反映,南錚表面答應得十分痛快,可宮人們卻依舊怠慢公主。
最要命的是,公主坐月子這段時間,南錚根本就沒有來看望過。
他還以公主身體不好爲由,把小王子接到了別的寢殿去撫養。
即便公主身體虛弱沒有奶水,可她總歸是孩子的母親啊!
懷胎十月,冒着殞命的危險生下了孩子,想要每天看見自己的骨肉,卻變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怎不叫人傷懷!
然,這些不過是冰山一角。
還有很多事,春桃一直瞞着自己的主子,不敢據實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