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志土接過包袱,狐疑地看了閒詩一眼,只是掂了掂分量,卻並沒有打開,嘴上則冷冷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閒詩尷尬地微微一笑,“放心吧爹,這些錢財都是乾乾淨淨的,不是偷來的也不是搶來的。”
閒志土冷哼一聲,不屑道,“我如今並不缺錢,你拿來幹什麼?可憐我還是太窮?還是來與我劃清界限?或者是來報答養了你那些年?”
閒詩避開閒志土直視的眸光,道,“就是拿來孝敬爹的,爹不要想多了。”
閒志土猛地將包袱砸到閒詩身上,一臉憤恨道,“這世上我誰的錢都貪,偏偏不貪他的錢。”
這般有骨氣的閒志土讓閒詩詫異地瞪大了眼睛,甚至有些肅然起敬。
曾經她眼中的閒志土,見錢眼開,爲了錢似乎還可以將堵上女兒的安危與性命,而實際上,他也有寧死不屈的時候。
雖然即將離開京城,甚至離開大承國,從此恐怕再也見不到閒志土,但在閒詩心中,永遠都有兩個爹,是以她不希望閒志土對景裕還有不滿與成見。
畢竟,娘已經去世多年,他們還有什麼好計較的呢?
閒詩俯身將掉在地上的包袱撿起來,小心翼翼道,“爹,我爹說,他很感激你養育了我那麼多年,這些銀票不光是來報答你的,還是想與你和好的。”
後半句話,自然是閒詩臨時瞎掰的,當彼此間再也見不上面,何必還嫉恨太多呢?
閒志土滿臉鄙夷道,“我與他從未和過,更從未好過,何來和好之說?拿回去,告訴他,無論是他的錢財,還是他的女兒,我都不稀罕。”
閒詩一邊側肩背起包袱,一邊主動抱了抱閒志土,聲音瞬間哽咽道,“爹,無論你對我如何,這輩子我都感激你,記着你。”
自從她懂事之後,閒志土似乎從未抱過她,與她的肢體接觸,最多的便是偶爾徒手打她,以前她極其渴望父親的懷抱,沒法明白父親爲何那般吝嗇他的懷抱,如今明白之後,對於從前那些耿耿於懷的事情,她幾乎已經一件一件地釋懷,並且,深知閒志土內心的煎熬與不易。
雖然閒詩很快便與自己保持了距離,但在抱住自己的剎那,閒志土渾身僵硬,但在胸口內的那顆連他自己都認爲堅硬的心卻軟和了一半。
不知道爲什麼,他居然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雖然閒詩口口聲聲喊他爲爹,且表明會一輩子記着他,但是,他偏偏覺得她距離自己越來越遠,好像眨眼之後便會消失不見。
閒志土難得沒有繼續說出什麼狠話,而是蹙眉淡淡地詢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讓你莫名其妙地跑過來,又做出這些莫名其妙的事?”
爹居然會關心自己了,閒詩眼眶溼潤,使勁地搖了搖頭,“哪有什麼事?就是想爹想娘想妹妹了,便回來看看。”
閒志土正疑惑地盯着閒詩的臉打量,外頭傳來了張杏珍的呼喊,有客人來買酒了。
望着閒志土匆匆離去的背影,閒詩將包袱塞在酒窖一個並不起眼的地方,爾後趁着閒志土不注意的時候,迅速跑去了閒燕的房間。
太陽已經高高掛起,但閒燕仍睡得十分香甜,閒詩將自己身上的首飾一件一件地取下,給閒燕一件一件地套上。
她本來並不喜歡佩戴首飾,但今日出門前,卻將那些景東柘給她買來的珍貴首飾挑了個遍,將那些她喜歡的全都佩戴到了身上。
閒詩給閒燕佩戴手鐲、朱釵、耳環的時候,閒燕一動不動,毫無知覺,直到閒詩將一串漂亮的項鍊掛上閒燕的脖子,閒燕的脖子碰到了玉石的冰涼,這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見到閒詩就坐在牀邊對着自己微笑,閒燕猛地又閉上了眼睛,嘴裡喃喃道,“夢到姐姐了,真是太好了,繼續。”
閒詩不由地噗嗤一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臉頰,道,“傻丫頭,不是做夢,還不起來,太陽已經把你的屁股曬焦了。”
閒燕霍然睜開眼睛,盯着閒詩半餉,確定閒詩是真實的之後,立即從牀上蹦了起來,將閒詩緊緊抱住道,“姐,你怎麼回來了,想死我了。”
“我也想你。”閒詩說完這四個字,突然很是內疚道,“燕兒,我原本準備接你去景府住些日子的,誰知道……因爲有些事耽擱了,真是過意不去。”
今日半夜她就要離開,閒燕是沒有機會再住到景府了。
閒燕笑嘻嘻道,“沒事的,姐,最近我也挺忙的,酒坊的生意好起來了,爹孃不讓我出去瘋玩,白天大多數時間要給他們幫忙。改天等爹變得闊綽了,買個小廝來酒坊幫忙,我就可以去景府陪你了。姐,你一定要等着我,可別急着嫁出去呀。你若是嫁出去,我再住到景府,可就不像話了。”
閒詩心中苦澀,卻強作笑臉道,“好。”
閒燕正準備替自己穿衣,突然發現自己脖子上多出來的項鍊,繼而又發現了自己頭上、耳朵上以及手腕上的首飾,一臉驚喜道,“姐,你送給我的?”
閒詩眼神寵溺地點了點頭,“喜歡嗎?”
“喜歡,太喜歡了,知我者,非姐姐莫屬。”閒燕愛不釋手地把玩着那幾件首飾,嘴裡嘖嘖感慨道,“我居然有一個特別有錢的姐姐,真是太好了。姐,爹孃那麼小氣,將來我嫁人的嫁妝,要不你承包了吧?”
雖然閒燕說的純粹是玩笑話,但閒詩還是當了真,想着那個裝着銀票的包袱,忍不住提醒閒燕道,“燕兒,兩天之後你趁着爹不注意,溜一趟酒窖,在靠牆角的一個酒缸上,有一個包袱,你把它取出來給爹,若是爹不收,你就自己收下。”
兩天之後,她應該已經在京城消失了,誰也找不到她,也找不到景裕父子。
閒志土一旦找不到她,包袱裡的錢財應該會收下吧?若是不收下,那就全給閒燕做嫁妝。
閒燕好奇地眨了眨眼,問道,“姐,包袱裡裝着什麼好東西?”
閒詩微微一笑,保持神秘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記住了,一定要兩天之後,少一天都不行。”
閒燕素來聽她的話,乖巧地點了點頭,將這件事記在了心上。
姐妹倆說了許久的悄悄話,若是平日,張杏珍早就來罵閒燕了,罵她還不起來幫忙,但今日,閒志土卻阻攔了張杏珍,讓她吃過午膳之後再說。
張杏珍嘴上答應,心裡卻很是不高興,還以爲閒志土這是見錢眼開,因爲閒詩如今身份與地位大變,他便想要巴結着她,討好着她。
其實張杏珍心疼閒燕,並不想讓她在酒坊幫忙,幹那些髒活累活,但是,生怕閒志土罵閒燕白吃白喝,是以每天都要裝腔作勢地來罵閒燕起牀,好在閒燕皮也厚,每天都要罵喊幾次才慢吞吞地起牀。
午膳後,閒燕睡足飯飽,見着姐姐又高興,便主動地投入到了酒坊的事務當中,閒詩起先也幫些小忙,卻被張杏珍攔了下來。
雖然閒志土並沒有朝自己使眼色,但張杏珍自以爲是地認爲,閒詩如今的小姐身份已經不能再做這些活兒,一旦被景裕父子知道,閒氏酒坊的生意可能會因此受阻也說不定。
閒詩見他們三人忙忙碌碌的,自己卻只能幹着眼看着,顯得格格不入,好似已經是個外人,心裡不禁淌起一陣難過。
原來,有些她曾經厭倦的事情一旦習慣了,便也可以是美好的,等到失去之後,再想挽回已經來不及。
在京城的日子,此刻只剩下半天,閒詩知道自己應該珍惜那剩下的半天,當然,她還不至於將那些故人一個一個地去拜訪個夠,無意中給晚上的悄然離開製造障礙。
珍貴的半天,她只想留給心中最珍貴的人。
閒氏酒坊外,景府的馬車一直候着,閒詩若是出去,駕車的侍衛必然要跟去,並且知道她究竟去了哪兒。
那條小巷中的那個宅院,閒詩至今仍不記得它的確切位置,只能靠感覺尋找,而那個處所就像她心中深埋的繁星盜一樣,她不願意讓別人知曉、洞悉。
閒詩假意說自己困了,回到自己從前的房間休息。
等她回房不久,張杏珍便鄙夷地撇了撇嘴,“麻雀變鳳凰,窮丫頭變成嬌小姐,燕兒,你什麼時候能夠跟她一樣,讓你娘也長長眼?”
閒燕做了個鬼臉,權當什麼都沒聽見。
閒詩一回到房間,便從北窗跳了出去,繼而從後門溜了出去。
如此,她身後便不會有人尾隨。
雖然她還有半天的時間在外面遊蕩,但閒詩卻覺得自己的時間只剩下半個時辰,那般短暫與珍貴。
匆匆趕去小巷子的一路,閒詩的心跳在不斷地加速着,不斷地在詢問自己,究竟是見着他好,還是不見着他好?
在她內心深處,她當然是想見着他,見他最後一面,但是,她又生怕見到他那那雙波瀾無驚的冷冽鳳眸,甚至見到他與心上人打情罵俏的情景。
不過,見得到他自然要比見不到來得好,若不然,她趕到一個並沒有他的地方,做什麼?
緬懷嗎?若是緬懷,她也應該去花家的某個屋頂。
小巷子中的那所宅院,並沒有任何值得她緬懷,只是他最有可能出現的地方,僅此而已。
當閒詩又順利地找到小巷中的宅院,站在木門外氣喘吁吁時,她突然萌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最後一次見繁星盜,她不要再掩藏自己的心,無論他知不知道,她一定要親口告訴他,她喜歡他,很喜歡很喜歡,但是,她不會強求他。
除了跟他表明不需要回應的心跡之外,閒詩還想了卻一個說不出口的心願——她想親一親他的嘴。
那晚在那條溪流邊,當兩人最爲親密的時候,閒詩在被盪漾折磨的時候,其實很是渴望繁星盜可以親吻自己的嘴,可是,他一次也沒有觸碰過,彷彿她那兒太過神聖,他要留給他的好兄弟。
雖然是盪漾逼迫她生出的念頭,但是,遺憾便是遺憾,雖然事後她已經解脫,並且清醒,但是,對於那個沒有到來的親吻,她還是很惦念。
那晚她萬分渴望他的吻,是出於盪漾的緣故,但等到她發現自己已經泥足深陷愛上他的時候,她便偷偷地生出了與他親吻的念頭,就像是普通戀人、夫妻之間的那種,那種脣齒相依的感覺,不知道是什麼滋味?
想着那渴望已久的親吻,閒詩的心跳不由跳得更快,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呼吸卻變得紊亂不堪,彷彿推開門,就能看見繁星盜似的。
見到繁星盜之後,究竟是先跟他表白還是先跟他親吻?對於這個問題,閒詩猶豫了半天,最後決定還是先強吻他來得好,否則,依照他那冷峻的脾氣,在她表白之後,他肯定會防備着她的“進攻”。
還有,若是那個女人也在場,她還親不親吻,表不表白?對於這個問題,閒詩又糾結了半天,最後選擇了照親不誤,照表白不誤。反正她都要離開了,再也見不到繁星盜,做什麼說什麼,還需要負什麼責任?就讓她任性一次吧。
終於,將所有的事情都想清楚之後,閒詩輕輕地將木門推開。
關上木門之後,木門內靜悄悄的,聽不見一絲異常的聲音。
閒詩慢慢地朝着裡頭走去,穿過花園,細望四周,可卻沒有發現半個人影。
看來,就跟上次她來這兒一樣,繁星盜沒有來這兒,或者說,他來的時候她沒來,而她來的時候他也沒來。
也許,這就是他們沒有緣分,所以在這最後的時刻中,想見也見不到。
閒詩坐在花園中默默地流了一會兒眼淚,然後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在離開之前,她又在花園裡慢慢地走了一遍,誰知,在經過一扇主屋的屋門時,門居然吱呀一聲開了,閒詩被嚇了一跳,不可思議地朝着屋門看去,竟一眼便看到了那個她夢寐以求的男人。
只是,這個男人此刻的形象讓她的心跌到了比谷底更深的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