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看清馬車車廂裡的五顏六色,閒詩才真正能夠確定,自己並不是在做夢,自己方纔聽見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看來昨晚她被幾個女人伺候沐浴更衣也是真實的,不管之後某個無賴跟自己躺在一張牀上的事是否真實,有一件事實不容否認,那便是——邰爺與這些承歡河護城女兵,顯然是一夥的。
或許,他還是她們的爺,或許,他與她們之間有什麼私下的交情。
閒詩心跳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亂,但這紛亂的原因卻不止是因爲花流雲越來越臨近的腳步聲,還有對邰爺的困惑與不解。
昨晚被他在承歡河邊多次強吻的時候,她其實已經心如死灰,覺得即便能夠留着命回到花流雲身邊,清白與名聲已經被毀,非但她無法正視自己,花流雲哪怕表面上憐憫體恤她,但心裡一定會生出疙瘩與嫌隙,兩人的幸福日子等於還沒開始便已經泡湯。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局面居然會發生如此大的逆轉,她明明是落到了那個混賬的手裡,可結果,卻變成了落到了七個強盜而幸被女兵所救的結局。
前者的結局與後者的結局,自然是後者爲好,而且是好太多了。
昨晚她那般無所不用其極地罵他、打他,用仇恨厭惡的眼神瞪他,他不是該將她的名聲與清白毀得更加徹底,怎麼會給她如此虛驚一場的結局?
莫非是他良心發現了?所以儘量彌補?
不論他是出於何種原因,閒詩詫異震驚之餘,卻不允許自己對他生出任何感激。
思緒混亂間,馬車的車簾被疾步趕來的花流雲一把掀開,閒詩還沒來得及適應突然刺眼的光亮,花流雲敏捷的身子已經一閃而上。
“娘子?”對上閒詩微眯的美眸,花流雲驚覺自己的聲音居然突然陷入微微的哽咽,再也發不出下一個字。
待閒詩適應光亮,看清花流雲那張俊逸中蘊含憔悴的臉龐,喉嚨不禁也哽咽起來,就連一個嗯字都難以發出。
還是花流雲強悍,很快便調節好了自己失控的情緒,一隻手握住了她的,一隻手則探向了她的臉蛋,撫了撫她嬌嫩的肌膚,聲音溫柔至極道,“醒了?”
閒詩抿了抿脣,動容地微微頷了頷首。
“昨晚娘子受驚了,是爲夫的錯,下次再也不會了。”花流雲雙手輕輕地將她耳前的髮絲往後梳理,繼而俯身在她額頭上印下深深一吻。
大概是昨晚被邰爺刺激過渡,當閒詩意識到花流雲準備親吻自己的時候,心裡居然排斥得厲害,很想側臉避開,但因爲她是花流雲,是自己的夫君,是以她強忍着沒有作出任何反抗。
幸好,他吻的只是她的額頭,否則,不知道她會不會因爲心有陰影而生出其他可怕的反應,譬如尖叫、作嘔、痛哭……
閒詩抿了抿乾涸的脣,欣慰地笑道,“不是你的錯,是我太不小心了,不該一個人站到危險的地方。”
“不,”花流雲滿臉愧疚且後怕地搖了搖頭,“是爲夫的錯,我不該貪圖舒服,不該顧及臉面,而應該與娘子你形影不離。這般貌美如花的娘子,即便沒有任何仇家,也會平白生出重重危機,是我太過大意。”
沒有哪個女人能抵擋住自己的男人誇讚自己貌美如花,閒詩心裡甜絲絲地。
現在她已經平安回到他的身邊就好,不必再去跟他討論昨晚究竟誰對誰錯。
而邰爺既然隱瞞了她真正的遭遇,她也不會傻到坦白自己的遭遇,那便按照承歡河護城女兵的說法,讓昨晚就這麼虛驚一場地過去。
只是,那些深深的憂愁還是無法從她的眉宇間消散,邰爺的存在就像是一個隨時會打出聲的驚雷,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他會將她昨晚的遭遇告訴花流雲。
昨晚她與他經歷的那些曖:昧舉止,他只須如實以告,哪怕無須添油加醋,也能讓花流雲對她“另眼相看”,以致於灰心失望,甚至於滿心嫌棄。
如此一想,閒詩的眼眶溼了,她現在不敢說的事,將來隨時可能會被花流雲知道,邰爺送給她這樣的煎熬,看起來並不算是好事。
換句話說,邰爺他雖然在暗處,在遠方,但卻可以牢牢地操控着她與花流雲的幸福,隨時、隨地。
她與花流雲的幸福,或許是短暫的,是否這種短暫比之從未擁有過,顯得手法更加殘忍?
這種感覺,就像一個人得了難以根治的惡疾,而大夫明白地告訴他,大概他還能活一年到兩年的時間,真是糟糕極了。
而這種感覺與人必有一死的感覺又截然不同,一種因爲人人都一樣,所以很容易被接受認可,一種卻是對命運捉弄、對上蒼不公的一種隱隱絕望。
“娘子怎麼眼圈紅了?昨晚……”花流雲注意到閒詩泛紅的眼圈,既心疼又憤怒,若是可以,他真想親自結果了那幾個色膽包天的強盜,同時,他又有些擔心,是不是在承歡河護城女兵發現閒詩前,閒詩已經……
閒詩吸了吸微堵的鼻子,抿脣笑道,“沒事,是我太開心了。”
花流雲輕易便相信了她的話,小心翼翼地抱起她,“娘子,抱你回房休息。”
若是閒詩身上力氣充足,這會兒肯定會害羞地說自己能走,但誰讓她渾身軟綿綿的,又沒有吃早膳,丁點力氣都沒了呢?
她需要他的擁抱,而他是她的夫君,她享受他的擁抱,自然是可以的。
待花流雲將自己抱出馬車走了幾步,閒詩一下子便感覺到,花流雲的腿腳是微微瘸着在走。
“你的腿腳……”閒詩一想到花流雲腿腳受傷的事,便微微掙扎着想要下來,生怕自己身子的重量會壓壞他的腿腳。
似乎看穿了她的擔憂,花流雲一臉固執與認真道,“無礙,若是因爲抱你一段便得廢了這腿腳,那也是萬分值得的。”
這理所應當的口吻中,似乎包涵了他對她太多的愧疚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