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啪嗒”
渡步於這片死寂當中,周圍蔓延着的刺鼻血腥味對於他來說仿若相無,閉上眼他的腦海中流過在姬興生活在荊村三個月的一幕幕,村裡淳樸、溫馨的民風讓他油然涌起了一縷暖意,可卻是在自己離去後發生了這等事,大家已然陰陽兩別。
擡起頭,望着那輪高高懸掛在夜幕上的皎潔殘月,清冷的月光彷彿在訴說着冷眼相看這片大地的離愁,讓人傷感不自覺流露。
“唉,你們的仇我已經盡數報了,仇人我姬興一個都不會放過,無論是下手的或是居於幕後指使者!”喃喃自語間姬興嘆息了一聲,竟是隻覺得這片天地無窮無盡而自己卻已無落腳之所,究竟何方纔是他的家園?
曾經的荊村不再了,曾經的老人也再也無法相見。
沉浸在了傷感的情緒中,良久,姬興徒然擡起了頭,眼中悲傷迅速的隱入內心深處,卻是頭也不回的問道:“誰?”
“有一人想要見你!”
女子的聲音傳入耳中,此乃張宣此女清冷的嗓音,聞言前者的眉頭微微一皺,在他神識中也徐徐映入了兩道氣息,截然不同,一者乃是張宣此女蘊有丹田秘境的修爲,而另一人卻是氣息隱晦,似是凡人又如同修仙者讓人捉摸不透。
“嗯!”驀地察覺到後面這道氣息中透出的熟悉,姬興不由身子一震,竟是有些僵直的徐徐轉過了身,微風無聲掠起了他的青發,一身白袍儘管造下了如此殺戮卻也不染半點血跡,此時此刻之前還冷漠的他竟然表情震動不已。
映入眼中的赫然是兩道身影,那位女子幾乎被他下意識的給忽略,現如今他的全部心神盡數投在了那道身穿粗布麻衣的蒼老身影上,嘴巴張了又張,許久才苦澀中帶着無法掩飾的驚喜顫抖着吐出了三個字:“福福伯!”
眼前老人,那張熟悉的面龐,除卻蒼老的臉上多了幾許皺褶,可不是待他姬興如子的張福老人麼?
“是福伯麼……”姬興不能自已,在看見老人的一瞬間就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兩人的身前,探手抓向了老人的雙手,可怎知右手明確抓到了老人削瘦的手臂,然則左手卻抓了一個空惟有一個空蕩蕩的袖子落入他的手中。
“小姬,是你吧!”
福伯老人皺紋明顯增多了的蒼老面龐露出了幾分慈祥的笑意,也不顧姬興那看着自己空蕩蕩的右袖而眼中充上了血絲,慈祥的笑着伸手顫顫巍巍的撫過姬興的臉頰,老人的聲音中帶上了些許的顫抖,道:“你回來了,回來了就好,只可惜大家,村裡的大家都……”
“轟!”
宛如蟄伏着的兇獸昂首醒來,姬興的身上爆發出了一股可怕的氣勢,與此同時森然的殺機自他眸中流轉,看上去別樣駭人。對於自身氣勢他仔細控制得入微,就算如此也不曾傷到近在身前的老人,看着福伯那飽經歲月滄桑越發蒼老的容顏,他開口一字一頓的道:“福伯,你的手……”
“哈哈,你福伯我命硬着呢,那一日黑鐵匪來屠村見我醫術高明,將我留下了一條性命帶回了寨中,但我如何會依那些匪徒之言幫殺了我們荊村大家的匪徒治病?就這樣他們斷了我一條右臂,沒事的,我這不還有一條左臂夠使喚嘛。”
老人強笑着開了口,此言不過是爲了不讓姬興傷心罷了,任誰也能看出在經歷過那種痛苦並且失去了一條手臂後任誰也無法那麼平淡視之。
閉上了眼,姬興強忍着不讓老人察覺自己眼中那冰冷無情的殺意以及深深的哀默,對於老人這些日子來的處境他也能猜到一二,恐怕絕不似老人吐露的那般輕鬆,並且老人的右臂斷去,恐怕已然無法執醫對於老人來說這一點恐怕打擊不小。
“黑鐵匪……林家父子,這筆帳最終還得算在你們的頭上,日後我姬興定會殺上太白劍宗提你們的人頭灑血於荊村各處,這樣才能洗刷你們所造下的罪孽!”心中滔天殺機隱而不發,姬興整個人氣質上有了些許的變化,這變化外人難以察覺,就連近在眼前的老人也沒有半點感應,天地中惟有他自身似有所感。
就如一口染滿了鮮血的寶劍徐徐入鞘,不露鋒芒,不顯崢嶸,但若是到得有朝一日能將今日的殺心盡數爆發的時刻,寶劍會迸發出無可匹敵的寒芒,掃盡前路一切仇敵,任他血流成河殺戮滔天,只爲斬下那林家父子的首級!
恍惚間,姬興似是在眼前看見了無邊的血色,一閃即逝。
忽然,毫無預兆的姬興徒然彎膝跪倒在了地上,也不顧老人單手的阻攔額頭着地“砰砰砰”的連續磕了三個響頭,且並無半點虛意完全是在用他的血肉之軀撞在了地面,對此他甚至沒用法力防範,沉悶的響聲一聲高過一聲。
老人伸手想要扶起他,但姬興執意如此哪是他能夠拉起身的?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姬興用力磕完了三個響頭,隨即便聽前者沉聲道。
“姬興不孝,來晚了!”
僅僅七個大字,但話語中竟是用上了意味深長的不孝兩字,儼然成了父子之禮,感受到此間意味的老人頓時眼角微紅,也不知是久經忍受的委屈瞬息爆發還是感動所影響,竟是老來淚珠流。
膝下原有兩子,可奈何晚年卻只能白髮人送黑髮人,至今姬興此舉無疑是將福伯老人擺在了老父的位置上對待,如此重禮豈能不讓這寂寞了多年,更是經受了荊村屠戮的孤獨老人感到心頭暖意生?
到頭來,老人的千言萬語只化作了一個字,連聲吐出了三個好。
“好好好!”
行完禮,姬興於老人單手的托起下緩緩站起了身,他的眼角亦是泛起了紅色,本以爲與老人亦是陰陽兩隔可此番卻是在濃濃的悲哀中忽然迎來了最大的喜悅,這種強烈的顛覆感令他心中悲喜交加,若不是老人那空蕩蕩的右袖是那麼的刺眼,恐怕姬興已然喜極而泣。
一老一少之間相處的時間雖然並不甚長,但他們的感情卻如父子一般,畢竟一爲喪子多年孤獨寂寞的老人,一爲遠離故鄉尋不得歸路思念父母的孩子,老人誠然將姬興當作了自家孩子對待,姬興也用心間親情迴應。
少頃,姬興側過頭看向了張宣,微笑着對他點了點頭。
“老人他是我在寨子的後院一方小房中尋到的,當時看他的情況似乎不是黑鐵匪中人,我便詢問了他一些事情,當我從他口中得知了荊村的事情時便將他帶到你的面前了。”說到這張宣頓了頓,才繼續道:“老人的心性非凡,即便在滿是黑鐵匪屍體橫躺着的場面也未曾驚到他。”
這話自然不便當場明說,乃是張宣暗中傳音入了姬興的耳中。
“你做的很好,之前我所言不虛,我姬興在此間事了後便傾聽你的要求!”姬興聲音傳入了後者的耳中,視線卻是不離老者的身上。
“福伯,村中大家的仇恨我已盡報,現如今世上已再無黑鐵匪!”姬興的話語鏗鏘有力,落在老人的耳中令他身軀微微一晃,隨即心中恨意只化爲了蒼老的一身嘆息,似是回想起了屠村那一日的景象,老人的面容彷彿一下子蒼老了許多。
“你,成長了……”
深深的看了姬興一眼,老人的話語卻是意味不明。
對此姬興卻不曾注意,這個意外卻驚喜的重逢令他喜悅,渾然再也沒半點之前那冷血殺伐的影子,此刻的他就彷彿是一個離家多年見到老父的遊子,只想保留好每一分相聚時的時光,許久許久。
似是發現了身處環境的不適宜,鼻中刺鼻的血腥味尚還瀰漫着,姬興看向老人道:“福伯,我們走吧如今荊村已不再,但當日除了你外村中還有一些人逃過了一劫,如今被我安置在了添雲城中,我們一同去與他們團聚罷!”
“大仇已報,我們離去罷!”
姬興柔和的眸光下隱藏起的是宛如萬年不化寒冰那刺骨的寒意,老人不知情只以爲是黑鐵匪屠了村乃是他們的血仇,卻不知在幕後還有林家父子的身影存在,如今姬興刻意將此點隱藏在了心中不願告知。
一是爲了不想令老人徒增擔憂,畢竟在老人的心中此間仇恨已了,剩下的僅僅便是與大家一同安居生活而已,若是這個時候再告訴老人仇恨未完,一切的血仇不過是表象罷了,若是在告知後邊還有一個依仗着修仙大宗的林家父子……
——對於沒有修爲在身的老人來說只能是徒增擔憂罷了,倒不如不知爲好。
至於其二嘛,則是姬興擅自將此事個人招攬了下來,荊村的大仇,與林家父子的恩怨在來日他將會有一個最終了結,他相信隨着自身的修爲不斷突破進境,距離這一日來臨的那天已然不會遠了!
姬興親自背起了老人,將法力在身周展開形成了一個無形的護罩,隔絕了迎面吹來的罡風驀地縱身騰空離去。
在他身後,張宣沉默不語緊緊跟隨,看着眼中那兩道似是父子的身影,她的視線不禁流露出了一片複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