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 折天資惡劍盈貫罪商

耿照選定鬼子鎮做爲主戰場,爲免傷及無辜,前日特將寶寶錦兒交與他的一束金葉子兌了銀錢,分予沿街衆小販,包下今日整個鬼子鎮的檔位一天。

派送份子錢時,並未見得刁研空,一問左右,說老人當日扛着石頭金具離開,“嘟嚷着要‘開竅’什麼的,也不知弄什麼玄虛。”

鄰攤的小販咂了咂嘴,一副懶憊神氣。

耿照得沈素雲點撥,知“開鞘”乃是碾玉的第一道工序,將老人那份交給一名模樣殷實的攤販,請他代爲轉交,並囑咐今日絕不能停留在鎮子附近。如今刁研空突然現身,想來銀錢定被私吞無疑。刁研空的身法與穿着打扮相仿,大動作的頂膝擺手,大腿平擡、舉拳過肩,若要畫圖教人跑步,也不過就是如此;一本正經過了頭,反而滑稽。但滑稽歸滑描,卻見他連跨幾步,樣子也不怎麼着緊,半里的距離眨眼便至,舉重若輕、大巧似拙,絕不容小覷。

那尊彎月似的白玉觀音擋下嶽宸風一刀,應聲碎裂,但也迫得嶽宸風一退,奇怪的是觀音飛擲之勢並不迅烈,軌跡平緩,幾乎不帶風聲,溫吞一如老人圓潤的字路,不應有此威力。

須知嶽宸風雖半癲狂,一身武功仍在,刀石相交的頃刻間,倏由守勢轉爲攻勢,身姿不變,勁、意勃發,卻反被轟退一步,彷彿撞上一堵堅牆,自己被自己的力量所傷。他應變快絕,腳下“嚓——”

颳起無數草屑,身形頓止,赤烏角刀迴旋掄帶,刀鋒正中刁研空!

“小心……”

耿照單臂環着沈素雲,救之不及,訾目欲裂。

刁研空的身子被刀風掄起,雙腳離地,整個人像被刀頭叉着從東挑到西,卻不見肚破腸流、鮮血四濺,老人伸手一拍刀板,布鞋尖兒踏草滑開,腹間衣布連條刀痕也無。巨大猙獰的赤烏角刀忽成扁擔曬衣竿,挑起老人晃了一段,又將他放落地來。耿照驚魂未定,但適才情景着實好笑,懷中“噗哧”一聲,居然是沈素雲掩口縮頸,蒼白的面頰飛起兩朵暈紅,分外可人。

“對……對不住!”

她也知此際不應發笑,但越想越覺滑稽,一時難禁,咬脣忍笑,嬌潤的身子不住輕顫,便隔着大氅也覺通體腕滑,宛若敷粉。

戰局隨時可能生變,耿照唯恐嶽宸風掩殺過來,自不敢將她放下,全神一於刁研空與嶽賊的周旋應對,環着玉人的手臂不覺一緊,結實的肌肉微陷進她緊窄的小腰裡。

沈素雲腰間彷一圈生鐵箍住,似疼似麻,垂眸瞥見他手臂肌肉賁起、色澤黝亮,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腰肢竟是如此細圓,對比他的結實有力,自己的肌膚又何等柔軟富於彈性,忽覺異樣,心頭一陣怦然,閉目垂頸,再也笑不出來。

這是她從未有過的、關於“男子”的真切感受。不是一個名分、一個稱謂,或者從一幢大院換到另一幢,夜夜望着紅燭空燒,披衣獨坐……而是活生生的,溫熱堅實的血肉之軀。——原來……男子是這樣的!

耿照卻無由關照年輕夫人的心事,注意力全被另一邊所吸引。

嶽宸風一砍落空,激發狂性,更是勢若瘋虎,舞刀撲向老人。

刁研空在烏光血芒中俯首邁步,趨避自若,手掌勾、纏、引、捺,兩隻大袖翻飛如舞,似攙漫天落英,笨拙的姿態卻絕不停頓,滑順得像是繅絲浣布,又不似天羅香“洗絲手”陰狠刁鑽,恍若大江流緩、大風廣拂,出乎意料的好看。

他所用招式耿照雖無一識得,但身法、手法都透着說不出的熟悉,腦海中靈光一閃:“這是……‘白拂手’!”

《薜荔鬼手》五部四十路之中,“白拂手”是他最先接觸的一門,用得最多,練得最熟,領會體悟冠於諸門,故能一眼認出。

刁研空所使,雖與娑婆閣的千手千眼觀音像頗有出入,然纏卷極精、連掃帶點!不僅系出同源,招衍更廣,以逾木像所刻的四十手套路,舉手投足,無不是去煩惱、除障難,身遊物外,盡得出離要義。縱使嶽宸風刀狂勁猛,一時也奈他無何。

錄有《薜荔鬼手》的千手觀音像與羅漢圖藏於蓮覺寺的娑婆閣,年代久遠,寺中已無人知曉,極可能是昔日大日蓮宗所遺。但當日狼首聶冥途叫破這一路武功時,劈頭便問“你是老和尚的弟子還是武登庸的傳人”顯然除了佛門高人七水塵之外,刀皇武登庸也練過這部絕學,故有此問。

由此可知《薜荔鬼手》別有它傳,不唯蓮覺寺而巳。

耿照見刁研空儒生裝扮,言行又迂,想起同列三才,有一人與武儒諸脈的淵源極深,若說他也通曉薜荔鬼手,一點都不奇怪,暗忖:“莫非刁先生與那位‘隱聖’殷橫野殷老前輩,有什麼關連?”

見老人絆住嶽宸風,唯恐有失,將沈素雲抱入草中藏好,低聲道:“除惡務盡!委屈夫人在此稍候,我去去就回!”

沈素雲忍着雙肩疼痛,咬牙不哼出聲,點頭道:“典……典衛大人小心。”

蒼白的雪面掠過一抹暈紅,妙目盈盈,滿是關切。耿照提刀振起,揚聲道:“刁先生,我來助你!”

刁研空在刀風穿來滑去,聽他一叫,居然大搖其頭:“小兄弟勿來!這人神智受損,因此狂暴兇殘,難以自抑。我且試試爲他喚回清明!”

手按刀鋒向前一躍,看似將撞入嶽宸風懷裡,中途身子忽轉,落腳處卻在他肩後。耿照看得一凜:“這非是身法奧妙,用的仍是‘白拂手’!”

略一咀嚼,對這路手法的應用領會更多。

嶽宸風雖已癲狂,仍是東海道首屈一指的高手,身後豈有一隙可乘?如風倏轉,以刀柄撞向老人胸口。

刁研空不閃不避,吐氣開聲:“咄!”

嶽宸風爲之一頓,發袂無風自動,舉臂擋臉,如入激流。老人一個錯步繞至他身後,趁嶽宸風一轉身,再度張口大喝,喊得他小退半步,叉手護頭,罕見地採取守勢。

接連幾次,老人呼喝猶如鼓槌定音,每一下皆令他身子一震,魁梧的鐵塔偉軀與巨刃同受白拂手牽引,嶽宸風越轉越慢、神情空茫,粗濃的眉心揪作一處。

相持不過一瞬,刁研空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天靈蓋,運氣開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咄!”

嶽宸風渾身一震,眸中精光忽現。

耿照正提刀奔來,急忙開口:“老先生留神!”

已然不及——嶽宸風嘴角微揚,掌間紫電亂竄,轟然擊中刁研空!

“老匹夫!”

他臉上的迷惘盡去、空茫盡去,披髮赤眼,滿是囂狂:“你可知錯過這殺我的唯一機會,足夠你抱憾終生?無知腐儒!”

眉相愁苦的老儒生猝不及防,被轟得倒飛出去,胸口冒出雷火電芒,落地卻如彈絮,稍踮幾步即止,輕如貓兒一般。

耿照尚不及慶幸,見刁研空倒退幾步、一跤坐倒,閉目撫胸,糾纏在裂襟處的幾縷紫電忽然收斂,老人的面色卻紫醬如茄,片刻又淡如金紙,電芒竄出胸口;一連數轉,“紫度神掌”的雷勁漸弱,老人不止臉孔,連露出衣衫的脖頸、手掌都透着淡淡輝芒,宛若泥金木像。

好不容易面色平復,刁研空喉頭微甜,咬住滿口鮮血,仍自嘴角溢出些許,勉力調勻呼吸,讚道:“好厲害!”

撐地躍起,身子只晃了晃,便即站穩。

世間竟有人能生受一掌“紫度雷絕”還能將雷勁化消於無形,不只耿照難以置信,連嶽宸風也不敢輕動,凝目橫刀,似考慮着欲戰欲走。

寒風過野,草浪起伏,氣氛緊繃至極,情勢隨時生變。

刁研空恍若不覺,從破碎的衣襟掏出一部厚厚的書冊,一聲長嘆,本已愁苦的面相更是愁得苦瓜也似,這一掌打在書上,倒像比打在他身上還要揪心。那織錦繡金的封皮代受一掌,已遭雷勁所毀,猶能看出原本的裝幀雛形,可見材質殊異:內裡的紙頁卻受不住這般巨力,風一來即化作片片蝶舞,飛得滿天神字。

若非這異質厚冊擋下雷掌,老人決計不會是現在這般。

嶽宸風目光轉寒,露出森然獰笑,望向耿照這廂,直望入他身後的草叢裡,“不好!”

耿照心念一動,返身掠回,彎腰將沈素雲抄入懷裡,飛也似的向前狂奔!

身後勁風獵獵,嶽宸風竟舍了刁研空,發瘋似的追來。

他已一無所有。

內患失控,業已無救;真氣岔走,將欲潰決,慕容柔選擇與那耿姓小子合作,派兵去抄五絕莊,顯然已將他視爲棄子……嶽宸風這一生算計無數,到頭來落得兩頭皆空,連“僅以身免”四個字都說不上,既荒謬又可笑。

那頭戴滑稽布帽的長眉老書生,似是身負“獅子吼”一類的高明嘯法,一掌將他拍醒過來,卻連最後一處可供逃避的地方也沒有了,非得清醒面對眼前的處境不可;世間淒涼,莫過於此。——倘若今日便死,我還有什麼非做不可的事?

思慮至此,嶽宸風忽不再迷惑,原本舉目茫茫的視野凝於一線,只剩前方拖命奔逃的一男一女。沈素雲是慕容柔的心頭肉,末路之前若能盡情姦淫、凌虐這猶是黃花處子的絕世美人,得逞獸慾後再將她一刀一刀、解成零零碎碎一簍,光想像將軍認屍的表情就值回票價了……

還有耿照。耿照……耿、照……耿照!

強大的恨意驅動着瀕臨崩潰的身體,嶽宸風真氣膨湃,力量直欲鼓脹而出,“躡影形絕”的速度提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刁研空在後頭拚命追趕,卻始終難近三丈之內,距離漸漸拉開。

驀地虎吼騰空,嶽宸風縱身一躍,黑氅如大鵬翼展,烏影盡罩耿、沈二人,赤烏角刀挾着勁風撲至!

千鈞一髮之際,一柄長劍橫裡插入,恰恰刺中刀鍔之交。一條曲線婀娜的烏黑麗影持劍殺進戰團,猶如寒光炸裂,劍形忽沒入一片流星雨墜,“叮噹”聲響不絕於耳。

嶽宸風雙臂一旋,赤烏角以刀尖爲軸,巨大的刀身在原地疾轉,黑衣人的暴雨劍霜碎於刀旋,激得星火飛濺、耀目如熾,交擊聲越來越密、越刺越急,攻勢到達頂點時,來人終露疲態,嶽宸風逮住空檔掄刀一掃,將那人揮了出去。

“***!你到底還有多少幫手?”

他仰天狂笑,雙目赤紅:“通通喚將出來,老子一併殺了!”

耿照也有同樣的疑惑——他安排的暗樁已然出盡,若非道中遇上刁研空,這場伏殺早該在他與沈素雲雙雙殞命時落幕,功敗垂成,徒留憾恨。青鳥伏形已敗、三尸化無已敗,冷北海、薛百螣已敗,連天上掉下來的玉匠刁研空也奈何不了嶽宸風,還有誰能在此際伸出援手?

不速之客闖入,戰局再度生變。便只這麼一停,刁研空業已追上,舞開大袖,及時以“白拂手”接過烏鋒,又將嶽宸風拖住。溼潤的水風吹過荒野,不知不覺戰圈已移至水道附近,前方不遠處洪流滾滾,卻不知是酆江的哪一條支流。

耿照爭取時間奔離現場,將沈素雲藏入碼頭邊一間廢棄的小漁屋,匆匆回頭,見與刁研空合戰嶽宸風的是一名黑巾纏頭、黑布蒙面的黑衣女郎,手持青鋼劍,乍看與黑島的潛行者都衛極相似,不知是何來歷。

那名黑衣女郎身材曼妙,頸長肩削、腰肢細圓,卻有一雙修長美腿,裹着極其合身的薄薄靴褲,腰下翦影直與裸身無異。

女郎身影一映入眼簾,耿照直覺想:“是弦子!宗主派她來援手。”

再看一眼,才發覺不是。

比之弦子,女郎的胸脯未免太盈,沉甸甸、圓滾滾的一雙堅挺乳桃,進退間彈性十足,便是緊身衣靠也裹不住:鴨梨似的腰臀也較弦子更腴,弦子的小俏臀雖鬆綿彈手,觸感絕佳,卻無這般堆雪似的豐滿肉感,望之不似少女,倒像弦子的**經過十幾二十年的醞釀熟成,飽實欲滴,充滿醉人風情。

女郎所用,也非是弦子絕不離身的靈蛇古劍,而是一柄毫無特徵的尋常青鋼劍,掩飾身份的意圖十分明顯。

最令人吃驚的,是她那兇暴疾厲、處處透着乖戻的劍法。

刀劍交擊,嶽宸風居然是守多於攻,三兩招之間必裂衣帶血,仗着禁絕護身不管不顧,全力防範那如流火墜星般的殺着。黑衣女郎的劍招大開大闔,以砍劈爲主,趨避卻似鵜鶘撲擊,一遇有隙則劍尖飆刺,眨眼十數、乃至數十數百擊,將小隙擊成大隙,務求牆崩城毀,不留餘地。

若非嶽宸風內息絕強、以力鬥力,每每相持到女郎首尾難接時、再以壓倒性的力量將其逼退,身上早添幾處透明窟窿。

三人在曠野大風中鏖鬥:嶽宸風雄立中心,雖被夾攻,真氣卻澎湃如潮,人刀相合,彷彿猙獰的黑虎,刁研空大袖飄飄,於刀光劍影中趨避自如,宛若白鶴。

那黑衣蒙面的女郎足不沾地,長劍繞着嶽宸風點、刺、抹、勾,刻毒兇猛,渾似俯衝換擊的蛇鷹。

耿照在外圍遊走,提刀尋找切入的時機,忽見女郎圓腰扭轉、長腿交錯,貼身褲布在臀上一陷一彈,明明團臀豐滿似梨,觸感卻比所見更鬆軟又不失彈性,陡地想起倆瓣粉股中的極品,心念一動:“難道是……是她?”

遲疑不過片刻,戰局又變。

負傷的猛虎獨鬥鶴、鷹,竟還略佔上風。女郎的劍招雖辛辣,似與刁研空的武功相杆格,兩人皆是高手,斷非有意掣肘,而是彼此屬性天生相剋。刁研空若然盡情施展,往往還未制住嶽宸風,女郎的身法已大見遲滯,反不如獨鬥時迅猛,有時女郎的攻勢一緊,刁研空亦險象環生,幾乎被嶽宸風所傷。正掌邪劍兩相抵消,越打越鈍,反遭嶽宸風壓制。

刁研空自顧不暇,百忙中仍不忘撥冗回頭,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險,誠心誠意與那女郎道:“這位女姑娘的劍法滿是暴戻之氣,使之不祥,縱使殺得這位男壯士,又與他有什麼分別?爲免自誤,我勸你還是別再使這門劍法爲好。”

女郎久攻不取,心情煩躁,皺眉低喝:“老頭兒,讓開!”

耿照聞聲一凜:“是她!”

卻聽嶽宸風大笑:“你就算遮了臉面,卻要瞞誰?漱……”

極招毫無徵兆、突然出手,赤烏角刀呼地攔腰掃去!女郎橫劍一封,不料刀勁竟走圓弧,自身後劃傷了她左腰,正是殺虎禪的一式“騰風”女郎腳步踉蹌,嶽宸風殺退了習研空,一式“嘯林”又至!

危急間豪光驟閃,耿照挺刀殺進戰團,架住刀勢,順手拉了她一把,鼻端嗅得幽幽蘭馨,正是熟悉的味道,再無懷疑,低聲道:“小心!”

奮起餘力,回身施展“無雙快斬”亂刀砍得嶽宸風小退半步,老人與女郎終於緩過手來。

刁研空受傷在前,又提氣奔行、連歷苦戰,可說是傷疲交迸,稍得喘息,險些一跤坐倒。耿照獨力搶攻,遠方忽一陣“耿郎——”

的呼喊,漸向水岸邊移來,似是寶寶錦兒的聲音。

他精神爲之一振,以殘餘的內息刺激化驪珠,逼出更強大的奇力,砍得嶽宸風連連後退,毫無還手的餘地——耿照的體力內力已是強弩之末,但嶽宸風內息失控……情況與碧火神功的心魔關相似,損傷卻更嚴重,超用體力、內力的程度近乎走火入魔,一旦倒下絕難再起,端看誰的意志先行崩潰,另一方便是這場殊死之戰的最後蠃家。

耿照咬牙豁力,一刀猛似一刀,眨眼連砍數十記,眼看“無雙快斬”刀意將盡,嶽宸風始終未能反攻,再無保留,奮力躍起,“當!”

一刀砍得他俯首屈膝、陷地寸許,赤烏角刀的厚重刀背倒撞入肩,“禁絕”暗芒鏗然迸散,嶽宸風一聲慘嚎,鮮血激射而出!(贏……贏了!念頭未落,刀下嶽宸風猛然擡頭,口鼻眼眶溢出鮮血,兀自掛着邪笑。

“我尚留着一擊”一股氣旋拔地而起,激得草屑飛旋、宛若龍掛:“只爲殺你,小賊!”

耿照被卷離地面,雙足失據,胸腹間要害盡露。臍中的化驪珠彷彿感應到赤烏角刀的無匹殺氣,突然將奇力收斂,凝於珠子的周圍,連耿照僅餘的一丁點內力也被它盡數抽乾,移來拱衛自身。化驪珠與他融合之後,既能供輸奇力取代衰竭的體力內力,自然也能把他的力量吸爲己用。只是耿照從未視它爲有智有識之物,如持用刀劍總有被誤傷的風險,只消技術純熟、小心謹慎,即可將風險降至最低,但如果刀劍是活的,不受操控,則危險的程度便全然不同。他有想過化驪珠奇力不可仗恃,平時已儘量避免使用,今曰迫不得已用之,不料在關鍵時刻遭到反噬。

“可……可惡!”

耿照死生一線,偏偏半點內力也提不起,心中叫苦:“快把力量還給我!要不……我們都捱不住這一刀。”

化驪珠卻完全不受控制,汲取他體力、精力的同時,還持續迸出嗚嗚鳴震,似是受驚的動物,又如野獸咆哮。

嶽宸風回光將逝,失控的真氣猛攀上崩潰前的最高蜂,刀鋒尚未發出,真氣鼓脹如球,繼拔地龍捲之後,又似化爲有形有質的實體,逕向周天方圓擴散。刁研空掙扎欲起,被氣團壓退幾步,一跤坐倒,口噴鮮血,嶽宸風虎吼一聲,球狀的氣團轟然迸散,刀鋒挾崩天之勢撗出!

耿照被震得口鼻溢血,彈飛的同時,臍內忽生出一股勾腸似的奇異痛感,珠上的共鳴達到巔峰,化驪珠似將脫體而出!人珠欲分未分之際,耿照終於不再流失精力,身子亦獲自由。忽聽一縷嬌叱鑽入耳中:“讓開!”

耿照想也不想,鼓起剛奪回的一縷殘力,凌空一個“鯉魚打挺”翻轉開來,刀勁撞上背門,如碎巨石,餘勢所及,令他一頭撞進自己嘔出的血幕之中。

幾乎在同一時間,黑衣女郎身如一箭,與他颼然交錯,細如針尖的劍勁穿透雄渾的刀氣,“噗!”

刺進嶽宸風左胸:餘力所及更透背而出,唰的一聲直沒至底,僅在胸膛上留下一隻劍鍔。

“吼!”

嶽宸風仰天咆哮,四野彷彿爲之動搖,震得女郎瓊鼻滲紅,鮮血全嘔在黑巾上,一個空心筋斗倒翻出去,落地時連滾幾匝,竟爾站不起來。受傷的猛虎似不知疼痛,吼得頸間青筋爆出、嘶聲裂肺,連周身氣流都被攪亂,草屑翻騰的軌跡毫無章法,不知過了多久,才因咆哮聲落而恢復。

寒風吹透,遍體生寒草浪婆娑的荒原之上,只剩一人兀自站立,胸膛卻被一柄長劍洞穿。耿照奮力撐地,不過勉強支膝而已,刁研空與黑衣女郎亦無力起身,三人分據三角,荷荷喘息丨眼睜睜看嶽宸風拖着腳步,向水邊踽踽獨行。

“耿郎-?耿郎-?!”

呼喚聲越來越近,天邊雲低,蒼黯的草浪間見得兩條身影一前一後,正是寶寶錦兒與薛百螣。這廂戰局一霎數變,兩入看得難以喘息,一度竟忘了前進,直到嶽宸風被一劍貫胸,這才如夢初醒。薛百螣傷勢沉重,只能一跛一跛慢慢拖行,卻咬牙不讓攙扶,寶寶錦兒幾次伸手,總被他推開,不得不撇下了老人、加步而來。

“到……到頭來,還是……還是隻有我。”

無名江邊,嶽宸風目光渙散,脣間鼻下不住溢出鮮血沫子,彷彿不知眼前是滾滾濁流,兀自踉蹌前行。“你們……你們誰人……殺……殺得了我?普……普天之下,還有誰……殺得了我?”

腳下踏空,連人帶劍“噗通!”

墜入江中,和着泥沙被衝得不見蹤影。

而三人之中,居然是黑衣女郎最先起身。

她三兩步奔至岸邊,昂着長頸眺望片刻,見沿途地面草間曳開一道長長的黑紅血跡,色澤深濃如潑墨,嶽宸風縱未淪爲波臣,料這般失血也能生生流死了他:妙目低垂,衝耿照微一頷首,轉身離去。

薛百勝見狀,嘶聲叫道:“你是何人?與肖龍形是什麼關係?”

黑衣女郎頭也不回,眨眼去得無彩無蹤。符赤錦走在老神君前頭,聞言愕然停步:“肖龍形?蒼島那個肖龍形?他不是死了麼?”

薛百勝好不容易追上來,明明上氣不接下氣,卻頑固地拒絕扶,切齒道:“我方纔看得明白,那……那人貫穿嶽賊胸膛的一劍,正是昔年肖龍形所創《天姿惡劍》裡的一記殺招,名喚‘靈蛇萬古唯一珠’,這路劍法借勢而落,居高臨下,模擬蛇鷹捕殺鱗蟲,號稱能克帝字絕學,無比狂妄!”

“肖龍形”三字乃帝門禁忌,符赤錦也只知其名,不明就裡,搖頭道:“興許是他的傳人罷?”

她關心耿照的情況,懶理五島舊事,撇下皺眉苦思的老神君,碎步奔到愛郎身邊。

薛百勝喃喃道:“肖龍形不可能有傳人……”

事涉陳晦,只覺其中詭秘重重,一時陷入沉思。

嶽宸風雖未見屍首,但他墜江前內力狂衝,猛爆到前所未有的強度,三人聯手亦不能敵,實是走火入魔、瀕死之前的回光反照,就算一息尚存,也不免功體盡廢,甚至散功而死,再加上被黑衣女郎一劍洞穿肺腑,如此內傷外創,大羅金仙也難救治,“拔嶽斬風”的行動大功告成,損傷卻極慘重。

冷北海捨身成仁,爲耿照爭取時間,堪稱此役中最慘烈。遊屍門一方,由於“三尸化無”被破,三位師傅受重創,白額煞身中紫度神掌,雖以一股狠勁將雷勁附着的血肉剜出,料想傷勢之沉,亦難迴天。

此番行動乃耿照一手策劃,見寶寶錦兒到來,心中有愧,握住她的雙手啞聲道:“我……我對不住你,寶寶錦兒。我不該瞞着你拖三位師傅下水,又不能教你親手殺死嶽宸風……”

“傻子!”

寶寶錦兒美眸盈淚,忍不住微笑,雙手環抱着他的腰,柔嫩的面頰緊靠胸瞠,淚水溼透重衫。

“我剛纔好怕,忽然不想報仇了,只求你平安,我好怕你也離開了我,一去不回,就像姑姑、華郎,還有從前對我好的人那樣……”

耿照將她摟緊,下頷摩挲她的發頂。“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小傻瓜!”

兩人又哭又笑,四手交握,都覺這半日裡九死一生,當一如隔世。

耿照簡單交代她錯過的那一段,符赤錦久歷江湖,知刁研空乃一高人,怕連姓名字號都不是真的,不過是遊戲人間時所用,日前在鬼子鎮對他頗多失禮,難得他毫不介懷,慨然相助,忙整斂衣襟,盈盈下拜:“刁老前輩,奴家之前多有得罪,蒙您仗義出手,非但爲我報仇雪恨,還保我相公性命平安。如此恩情,奴此生絕不敢忘。”

刁研空卻大搖其頭。

“報仇雪恨說不上,我也不想傷他的。那人眉宇間戻氣極重,我本想與他聊聊心事,若能爲他化去心上塊壘,未始不是一樁美事。可惜他出手便要殺入,實在說不上話,唉。”

耿、符面面相覷。世間竟有人想與嶽宸風“聊聊心事”他若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刁研空感嘆之餘,忽又想起一事:“是了,那人武功如此高強……他到底是什麼人?”

衆人皆想:“你連是哪個都不知道,一話不說便拿命來湊熱鬧,也未免太捧場了。”

“還有這個。”

老人渾不在意,從袖裡摸出一串銅錢,雙手捧還耿照。

“習老前輩,這是…”

“是昨兒鄰攤老三廣交給我的,說是小兄弟所託。我不能收受銀錢,今日特來等候,適巧碰上此間諸事,合着也是緣法。”

耿照恍然大悟,才知錯怪了代收份子錢之人。

刁研空說鈍不鈍,似看透他心中所想,淡淡一笑。“一切境相皆爲心,雖見表象不執不取,方識本然。辨別善惡、破鞘取玉,均約如是。”

耿照聞言一凜,心中若有所思。

他本有許多疑問欲向老人請益,如《薜荔鬼手》淵源、白拂一路的應用法門等,只是眼下時機不對,不敢失了禮數,長揖到地:“待得諸事了卻,再來聆聽老前輩教誨”“不敢。”

刁研空團手躬身,紮紮實實還了一禮。“適巧,這幾日內尊夫人的鐲子、扳指便要完工,老朽在鬼子鎮中恭候賢伉儷大駕,一同鑑賞研究。另一位年輕夫人若有興趣,亦是無限歡迎。”

耿照已知他是隱世高人,哪敢平白拿他的玉器?苦笑搖手:“拙荊一時頑皮,胡亂戲耍,如有無意間得罪處,還請前輩莫放在心上。”

刁研空一怔。“尊夫人破了石相執障,始令美玉現出盈質,這是東海多少行家都辦不到的事兒!大智大慧,哪有什麼得罪?”

八字眉垂得更低,搖頭晃腦,彷彿此說令人費解之至,猶勝半路上胡亂替人助拳。

符赤錦心中暗歎:“原來我們想多啦。他不過武功高些,畢竟是個呆子。”

唯恐兩個呆子一較真,事情沒完沒了,挽住愛郎斂衽施禮,盈盈笑道:“那我便多謝老前輩啦。過得兩日,咱們找你看鐲子扳指去。”

刁研空喜道:“甚好。就此別過,請。”

一路低頭撿拾碎裂的觀音玉像,隨手放入背上竹筐,偶爾也摻雜幾枚灰撲撲的粗礪大石,不知是否又從中看出玉來。

方纔符、薛二人一路行來,見得護衛車隊的慘況,任宣被部屬自馬屍之下搶救出來,匆匆固定患部,指揮收拾。符赤錦經過時曾躲在暗處窺看,不見沈素雲的蹤影,此時亦對耿照提起。

耿照省起沈素雲猶在小漁屋內,正要開口,忽見五、六名黑衣人撥開長草,結隊奔至,個個緊衣細裹、身段婀娜,正是黑島的近衛潛行都。爲首之人苗條修長,這回卻是貨真價實的弦子本人。

兩人未及寒暄,耿照劈頭就問:“五絕莊那廂情況如何?”

弦子搖搖頭。“本來還好,後來很糟。我來給你傳話:‘久戰無益,典衛大人這廂若也不利,還請退往蓮覺寺。帝門將誓死保護典衛大人。’”符赤錦俏臉微寒,抱胸冷笑。

“說得好聽!擺不平嶽宸風,哪個有命回蓮覺寺?只來你們這幾隻小貓!”

先前耿照說“將軍派人攻打五絕莊”云云,不過是擾亂嶽宸風的心計而已。

以鎮東將軍深謀遠慮,就算向他如實稟報,也未必能得臂助,這計劃本就是瞞着他進行。依照約定,耿照於鬼子鎮伏擊嶽宸風,漱玉節率隨行人馬攻打五絕莊,分頭並進,令岳宸風首尾難顧。

此舉本爲削弱他身邊的護衛力量,適君喻的“穿雲直”何其精銳,當夜天羅香數百人趁夜色而來,卻被區區三十名衛士擊退。耿照並不認爲能夠攻克五絕莊,僅僅是誘敵分兵的權宜。

漱玉節卻有別樣計較。她之所以願意攻打五絕莊,是爲了奪回五帝窟的至寶“食塵”弦子前度進出莊子,未能帶回億劫冥表與寶刀食塵,此戰正是戴罪立功,率潛行都內最出色的幾名姊妹,趁亂潛入密室,順利取回寶刀。

耿照見少女們都帶着傷,可見五絕莊戰況激烈,一拉符赤錦衣袖,只道:“諸位姊姊辛苦。”

欲釋心中疑惑,又問弦子:“是宗主派你來的麼?”

“是。”

弦子老實點頭。

這答案大出他意料之外。

漱玉節若親於五絕莊外坐鎮指揮,決計不能蒙面來此,一劍刺穿嶽宸風的胸膛。然而那黑衣女郎無論身形、香氣,甚至露出蒙面巾的一雙美眸都不作第二人想,耿照曾與這位美婦人貼身肉搏,幾乎誤結合體之緣,見過她藏在優雅外貌下的猙獰與剽悍,不可能會錯認,省起是問題不對,連忙改口:“你來此之前,曾親見宗主之面麼?”

“沒有。”

弦子搖頭:“我們拿到食塵後,又去救少主,救完少主才趕過來。”

她一提到“少主”諸女均露痛色,若非礙於薛老神君之面,只怕便要垢罵出口?,方能稍稍解恨。

原本那邊的進攻頗爲順利,莊內只餘上官巧言鎮守,被殺得措手不及,弦子一行潛入密室奪回食塵,安然撤退,五島士氣更高。後來適君喻、何患子率衆趕回,裡外夾攻,形勢才漸對五帝窟不利。

何君盼與杜平川指揮第一線,見目的即成,正要下令撤退,誰知後陣的瓊飛突然殺出,大喊:“孬種!哪個敢退,我砍了他的頭!”

越過己方陣地,衝到激戰最烈的莊門前,偏偏能進不能出,頓陷死地,情況危急。

已奮戰了一早上的黃島衆人最爲倒黴,前攻不破,又不能捨了她撤退,外圍的穿雲直衛與院牆上的莊丁形成交叉火網,連近戰肉搏也免了,一逕拽弓放箭;沒在中間被射死的,不管往前或往後都是一刀,死得無比冤枉。

萬不得已,潛行都衛冒死上前,搶回受困的瓊飛。

這支漱玉節刻意留存的珍貴兵力半刻間便折去數人,死傷枕籍,足抵黃島大半日的攻堅;最後奪回瓊飛的,仍是弦子這一組精銳。好不容易突破包圍,何君盼收拾殘部,爲防行動失敗,須先於王舍院佈置防禦陣地、以爲退路,實在抽調不出多餘的人手,又派弦子等來接應。

在弦子看來,這三道艱難的任務均是宗主之命,不過借何君盼之口傳達而已。

而漱玉節“據稱”一直待在後陣,今日還沒有人見過。

弦子不善言辭,前述五絕莊云云,悉由同行另一喚作“綺鴛”的圓臉少女負責陳說。

綺鴛斜背了個細長的黑布包袱,繫結帶子橫過乳間,分開兩座挺凸飽滿的園乳;包袱裡似是成束的組合槍一類,但她使的是肘後一雙較常制略短、模樣巧致的柺子,赤銅鑲件、紫檀握把,只有軸心那一根黑黝拐身是精鋼所制,泛着獰惡的金屬暗芒。黑布所裹不知何物,也看不出有什麼用途。

她年紀與弦子、阿紈相若,口才甚是便給,天生一雙又黑又亮的杏眼,眼頭尖、眼尾勾,像杏核多過杏脯,微眯起來格外銳利,說話稍快些,便生出咄咄逼人之感。“……神君讓我等前來接應典衛大人,說若是戰況不利,縱使性命,也要保護大人退往蓮覺寺。”

耿照暗忖:“那黑衣人果然是她!只是宗主料不到她不在現場,便無人能節制瓊飛,致有如此傷亡。”

心中遺憾,溫言道:“請諸位姊姊回報宗主,嶽賊已除,幸不辱命,我將擇日往蓮覺寺,親向宗主道謝。”

指引了鬼子鎮的方向,並告知冷北海的死訊。

薛百螣擡望他一眼,默然片刻,抱拳道:“請。”

他與冷北海地位有別、立場互異,偏偏性格彆扭之處卻有得一拚,向來處得不好,唯一一次捐棄成見,並肩作戰,卻是此生最後一回,不禁百感交集。

耿照心一會,也抱拳還禮道:“老神君保重。請。”

薛百螣看看一旁的符赤錦,欲言又止。嶽宸風既死,符赤錦已無臥底的必要,老人自漱玉節處聽聞實情後,還不曾與她相見。此際重會,雖不若過往那般針鋒相對,但她潛伏敵側太久,已不憤與帝門中人親近,兩人終究只點了點頭,無言以對。

“死了麼?”

鉉子忽走到耿照身前,開口問道。

這話沒頭沒尾的,耿照卻明白她問的是嶽宸風。

“死了罷?”

他望向江邊。

“被一劍穿了胸腔,掉落江中,應是不活了。”

她打量他幾眼。

“你流好多血。”

“不礙事。”

耿照笑起來,舉袖往鼻下一揩,誰知越抹越髒,揩得花臉貓也似。

“你這樣好醜。”

弦子從襟裡取出一條雪白的手絹兒遞給他。

素絹在乳間煨得香香的,充滿熟悉的懷襟氣息,彷沸又回到越浦城驛的小廂房,他爲她解開胸衣時,也是這般馥郁撲鼻,中人慾醉。耿照捏着乾淨的白絹,倒捨不得拿來揩抹了,笑道:“這麼白的絹兒,弄髒了怎辦?”

隨手收進懷裡。

“那用袖子好了。”

弦子舊腳尖,隨意伸手,捏着袖布替他一一擦拭,片刻才滿意點頭。

“你再拿手絹兒抹抹,臉跟絹兒都不髒。”

這畫面委實太過震撼,與她同來的姊妹都看呆了。

即使在潛行都內,弦子也沒什麼朋友,除了阿紈,幾乎跟誰都說不上話。

反正她大部分的時間都待在宗主身邊,獨自執行各種機密任務,受寵之甚冠絕島內,“冰山美人”云云還算是客氣恭維了,背後都管她叫“冷心腸”也有嘴壞妒嫉說是“沒心腸”的。

諸女私語竊竊,心想這位典衛大人果真有三頭六臂:殺不死的嶽宸風,教他給殺了,騙不了的鎮東將軍跟前,他同樣全身而退,對男子從不假辭色的宗主,卻對他青眼有加,這會兒,居然連弦子都替他抹起臉來!這簡直是妖怪一般的人物,專化不可能爲可能,總之絕非凡胎。

符赤錦饒富興致的抱胸觀望,神情似笑非笑,看得耿照頭皮發麻。弦子倒是渾然不覺,除宗主之外,她自來視旁人如無物,想做便做了,一點也不彆扭。薛百螣還在想那黑衣蒙面的神秘女郎,偶一回神,蹙眉道:“走罷,莫讓宗主久候。”

衆入才又紛紛舉步,彷彿凝住的時間恢復流動。

潛行都一行五人中,綺鴛等三女偕老神君回阿蘭山,弦子則與另一人往鬼子鎮。耿照與她沒能多聊幾句,正有些失落,另一頭綺鴛匆匆折返,俏麗的圓臉紅通通的,神情卻十分嚴肅,湊近道;“典衛大人,阿紈讓我跟您說,‘那天的事,她一點也不後悔。’”微眯的杏眼光芒逼人,既似忍羞,又有些興奮。

前頭不遠,另外兩名潛行都的少女見她終於代阿紈說了,均咬脣竊笑,又遮遮掩掩、興奮地投以注目。耿照雖大爲尷尬,更擔心阿紈的情況,垂問道:“她身子好些了麼?”

綺鴛雙目放光,咬脣不露一絲笑意,背在臀後的小手悄悄打了個手勢。兩名少女掩口嬌呼,脹紅小臉,惹得在前方獨行的薛百螣大感不耐,乜着怪眼回頭:“吵什麼……咦,她折回去做甚?”

少女們慌忙收斂,一人揚聲喚道:“綺一鴛——快來,我們要走啦。”

喊完也不敢多看,低頭雄續前行,小手卻在背後與同伴撥來撥去、你推我攘的,幼嫩的掌心都臊紅了。

綺鴛踏前一步,氣勢洶洶,高高的額頭幾乎撞上耿照胸膛,竟是絲毫不讓,微帶汗潮的處子香澤一股腦兒撲來,酸甜如初摘的鮮果。她活像一尾盯上青蛙的小雌蛇,擡起銳利的杏眸,咬牙道:“你給我句話帶回去。”

匕耿照一愣:“什麼話?”

綺鴛一跺腳,只差沒有揮拐揍他,心念電轉,急道:“那好,我就說‘等他上阿蘭山來,再瞧瞧你身子大好了沒’。你是個官兒,說話要算話。”

耿照登時會意,見她眼中透出焦灼的企盼,心中暗忖:“她倒講義氣,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一點也不含糊。也罷,我若上蓮覺寺,本也該探望阿紈姑娘。”

點頭道:“我說到做到。你去罷,莫要惹老神君生氣。”

綺鴛沒想到會這麼順利,一怔之間笑容忽綻,已不及繃回俏臉,頰畔漾起兩枚淺淺的梨渦,原本犀利的杏核兒眼眯成兩彎,小辣椒頓成了甜脆的小蜜棗。聽他言語間頗見關懷,心兒怦怦直跳:“呸!誰……誰要他來賣好了?裝什麼好人!”

不知怎的惱火起來,慌忙轉身奔離。

她的背影不如阿紈玲瓏,也無弦子的纖細楚腰,然而腰後肌束緊實、削如斷崖,至尾間處又賁起兩座蜂巒似的渾圓玉股,段差之大,陷得兩枚腰窩、風月冊中呼之曰“按指嬌”者,乃是最適宜採“蟬附”背後體位交合的極品。果然黑島出身,**雖各有千秋,妙處卻是一脈相承。

目送諸女行遠,現場又只剩下小倆口了。符赤錦嘻嘻一笑,故意誇張地嘆氣:“漱玉節那騷狐狸再不殺你,潛行都要易主啦。老爺這已經不叫挖牆角了,是整棟屋子自己長出腳兒來,在後頭追着典衛大人跑啊!”

耿照雖難爲情,嘴上卻不示弱,笑道:“我有紅島的美貌神君就好,要潛行都幹什麼?一牀也擠不下這麼多。”

符赤錦暈紅雙頰,又羞又喜,輕擰他一把。

“嘴貧!誰知道你想幹嘯?”

耿照面上微紅,搖頭道:“總之是我不好,瞧瞧阿紈姑娘也是應該的。要是寶寶錦兒不歡喜,那我不去便是。”

符赤錦笑啐:“別扯上我。我纔不當這種壞人哩!”

耿照被她逗笑了,片刻忽想到:“大師父他們……”

符赤錦搖了搖頭。

“先回棗花小院了,你莫擔心。”

耿照想起白額煞腹間那兩個血洞,怎麼能不擔心?急道:“二師父他的傷……”

符赤錦仍是搖頭。

“說不礙事是騙人的,不過那樣的傷勢,要不了二師父的命。我親眼見過他受了極重的創傷,卻在短時間內恢復。他們特別囑咐我,讓你別操心,這可不是客氣話。”

耿照聽她話意未盡,轉念便知:“此事必與遊屍門的秘傳有關。寶寶錦兒不會騙我,她既說沒事,便是沒事。”

握住她的柔荑一笑:“沒事就好。是了,你且去弄一套女子的衣裳來,一會兒我們在前頭小漁屋見。”

說了漁屋的隱密位置。

符赤錦乖順點頭,依言離去。

那漁屋搭於一處凸出水岸的簡陋平臺,多年無人使用,四周生滿長蘆葦,幾將屋形湮沒。耿照撥草尋隙,“咿呀”一聲推開半朽門板,見屋裡波光粼粼,一條裹着氅子的苗條倩影臥於屋底,清麗的喉音微微繃緊:“典……典衛大人?”

“是我。”

耿照隨手掩上門扉。

“我來接夫人啦,耽擱許久,夫人勿怪……”

“沒相干的。”

沈素雲的聲音透着焦急關切:“符家姊姊可好?任宣呢?那賊……那賊子伏誅了麼?”

“托夫人的福。”

按照計劃,沈素雲知道得越少越好,兩人心照不宜,一句便即打住。又道:“我內人去尋衣裳來與夫人,片刻即至。”

伸手欲扶,才隔着氅子一碰藕臂,沈素雲咬牙輕哼,清麗絕俗的俏臉上滿是痛楚之色。

耿照察覺不對,輕按她肩臂幾處,變色道:“夫人的膀子是幾時脫的?”

沈素雲痛得眼角迸淚,顫道:“似……似被那惡賊捏壞了。他……他手勁好大……”

深吸幾口氣,不再費力說話。

肩臼卸脫並不嚴重,但若未及時接回,拖得久了,將對筋骨造成損傷。

耿照輕按她肩頭,已有腫脹發熱的跡象,偏偏不知符赤錦何時才至,權衡輕重,沉吟道:“肩關卸脫,本不是什麼巨創,未及時接回去,恐傷肌肉骨膜,後患無窮。夫人忍得一時疼痛,我立刻爲夫人接上。”

沈素雲雙頰發熱:“這……成何體統?”

她衣裳被嶽宸風扯裂,氅子一揭,從頭到腳一寬無逍,不惟胸乳,連私處都將暴露在他眼前。

自嫁與慕容柔爲妻,兩人未曾圓房,尚是純潔無瑕的處子之身,連夫君都不曾見過的身體,豈可落入其他男子眼中?心中反覆掙扎,實在說不出個“好”字,緊閉雙眼,簌簌輕顫。

耿照心想:“我動作快些便是,莫將小傷拖成了大患。”

低聲道:“得罪了丨”輕巧揭開外氅。沈素雲只“嗚”了小半聲,旋即忍住,閉目側首,無意間裸露的大半截粉頸修長雪膩,線條滑潤,當真美不勝收。

她出身越浦豪門,自小教養良好,所用不遜於皇室公主,奢華猶有過之,但畢竟是商人之女,作風務實,於“通權達變”四字遠勝常人,裸露身體固然羞恥,仍不值得以一雙膀子來換。耿照打開氅襟,不禁爲之摒息。沈素雲身上連條手絹兒都沒丟,嶽宸風只將她衣裳中軸這一路扯開,從上到下、從裡到外,一齊敞作兩邊,明明衣裳鞋襪均未離身,正面卻是一絲不掛,纖毫畢現,妙處紛呈。

她**不大,玲瓏稱手,難得的是“尖翹”二字:兩隻**彎如新筍,乳蜂較筍殼更圓潤,乳廊的曼妙弧線由下而上,鼓鼓地延到暈部,頂端螺形的乳暈尖細酥紅、高高翹起,表面光滑堅挺,連一絲凸疣也無,小巧精緻,堪稱完美至極。

即使仰躺於溼朽的漁屋地板、****攤作兩團,**仍斜斜指天,櫻紅的乳蒂異常勃挺,不住輕顫。她**間另有一道細細的凹痕,一路蔓至香臍,更顯出胸腰起伏的曲線,分外誘人。

沈素雲羞赧欲厥,勉力並起一雙渾圓美腿,想掩住腿心,反將飽滿的恥丘擠成了一團飽滿雪面,綿軟膨鬆,溫香潮潤,直如剛炊熟的、熱騰騰的白麪包子,再適口不過。

年輕的將軍夫人毛髮並不旺盛,青澀宛若幼女,與外表的端雅高貴大相逕庭,一旦敞襟半裸,嬌軀浮露,卻是細乳長腿、纖腰一束,充滿不可思雄的少女氣息,二一人驚覺她比她的將軍丈夫稚齡太多,平曰高高在上的將軍夫人,剝除了衣錦飾繁,其實只是個雙十年華的年輕姑娘。

耿照定了定神,隔着袖布摸索她的肩臂,“喀啦”輕響,已將右肩接回。

沈素雲痛得俏臉發白,但畢竟已非初嘗,深呼吸幾口緩過氣來,顫聲問:“好……好了麼?”

“好了,夫人且動一動”沈素雲正要擡肩,想起自己衣不蔽體,若運轉手臂,胸乳豈能不動?大起躊躇,低道:“我一會兒…一會兒再動”“一會兒再動。”

耿照也想到了同一處,卻不知那兩隻又尖又翹的細嫩**滾動起來,會是什麼模樣,面紅耳赤,不敢再想,忙道:“我……我先替夫人接另一臂。”

摸上左肩,將卸脫的關節接回,扶她坐起,轉頭回避:“夫人請試一試,看看是否轉動如常。”

沈素雲“嗯”的一聲,窸窸窣窣半天,忽聽她低聲道:“典……典衛大人!疼……疼得緊,我……我不成的。”

說到後來激帶哭音,便似少女飲泣,說不出的惹憐。

耿照顧不得嫌疑,回身探視,輕扶她右臂緩緩轉動,肩臂牽動胸脯,探出裂襟的一隻筍乳不住輕晃,**翹如小巧的指天椒,酥紅滑嫩,讓人忍不住想張口含住。沈素雲羞得閉眼,任他轉動片刻,右肩漸能擡起,只是仍覺疼痛。

她看似柔弱,實則倔強,是賭桌上一翻兩瞪眼的脾性,右肩既然好轉,便咬牙繼續轉動,不想再麻煩他幫手,運動片刻不覺喘息,額際微微出汗,胸脯起伏劇烈,**搖顗。令人眩目。

沈素雲渾然不覺,喘息片刻,又試着擡起左臂,耿照趕緊換到另一側幫忙,起身時卻見她乳間淌下一道道汗漬,雪肌紅雲浮露,昂起的乳首兀自垂着一顆晶瑩汗珠,淚尖拉得又細又長、欲滴不滴,只是乳蒂挺翹,鉤子似的勾掛着。**又晃幾下,那汗珠終被甩落,碎在她交疊側坐的修長大腿上。

耿照下身陡硬,無比尷尬,唯恐驚嚇到她,彎着身子幫她轉動左肩,不敢再看。

沈素雲又專心活動十餘下,累得不住輕喘,抹汗道:“好……好了!該是沒問題啦。多謝你……”

身子忽乏,斜斜軟倒。耿照忙將她攬住,腿間一溫,沈素雲的小手竟按上了勃挺的怒龍。

她好不容易雙手自由,不想再麻煩人家,順理成章抓按着一借力,只覺那物事雖硬,入手又頗膩滑,還透着一股燙人的火勁,擡見耿照神色:不覺一怔。兩人對看片刻,沈素雲花容失色驚呼欲起,無奈雙肩無力,反向前撲倒。

耿照及時伸手,將她抱得滿懷,兩人滾作一團。

“咿呀!”

門板推開,寶寶錦兒抱着一大包衣裳彎腰而入,恰恰見得將軍夫人衣衫不整,被愛郎抱在懷中。小小的漁屋一片死寂,三人我看看你、你看看我,俱都無言,除了流水聲,只餘半裸的將軍夫人嬌喘絮絮,迴盪在波光粼粼的斗室裡。

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百五十 折彌恨洗冤孰輕孰重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十二 折暗香浮影無雙將門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第二十四 折劍出正氣鷺立寒汀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二零六 折潸然寄影野蔓自生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六九 折天佛降世兆現玄鱗「天佛降世」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二一六 折君何預聞隔室諦聽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華遙望奐若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二零三 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百零七 折義無反顧其重千鈞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百五二 折其氣周流香捲雲收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九十 折刀似蠶覆喚子如殤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百九一 折倩君作嫁酬以明主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三十 摺子夜飛遁鴻鵠鳴高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二零三 折應亡未亡刑罪相稱第百六四 折故人長別此番曾夢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二十六 折險關易渡悉斷紅塵第百七十 折彼夢如是說時曾經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八二 折獸伏而出蛇蠍心計五一折殘針刺血花庭玉樹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一百 折離緣而聚凝瓊霜華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三 折萬劫不復禍起青苧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四三 折此間少年三才一晤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二一一 折丁香舐紅爲郎君羞第十七 折蛛網天裂刀中城皇第四十 折鬼手薜荔集惡三冥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七九 折牙瑩骨座劍血魂收第百四十 折橘下相逢江湖夢惘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八十七 折於徵不信自入罟網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九五 折一蒲輪替宗隔世違命第百二十七 折鱗翮之化室邇人遙第百十六 折天工昭邈破魂血劍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九六 折驅民爲劍刀血翼揚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