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

密談暫告段落,已是大半個時辰後的事。

除姑射與古木鳶,慕容還問了三奇谷內諸般細節,耿照知莫不言,連「洞中藏月」、「牙骨盈坑」等虛緲傳說,俱無不盡。慕容柔垂問頻仍,卻罕作評論,柳眉深促,若有所思;箇中因由他自己不說,耿照也不好唐突,最後對話就停在氣氛詭譎尷尬的靜默間。

耿照還有幾件掛心事,本不欲耽擱,豈料聞訊前來驛館道喜的人,居然絡繹不絕,約莫從月來雷厲風行的搜救行動中,嗅出這位典衛大人在將軍心中的份量絕非一般。慕容柔何許人也?抹油鐵棍一根,渾無罅隙,難以着手,現下突然蹦出個耿典衛來,誰不想見縫插針撬撬牆角?沒準便是將軍的軟肋。

一時之間,城中要人們風聞景從,差點兒擠爆驛館門庭,放眼望去非富即貴,瞧得一干從人險險驚脫了下巴。

慕容沒有設宴應酬的規矩,卻不好拒見投帖陳情的百姓,一一傳召,耿照坐於下首主位,耐着性子送往迎來;好不容易打發了,已近晌午,沈素雲得知他平安歸來,命廚房備下酒菜,爲他洗塵接風。慕容柔雖看出少年眼神有異,卻不忍拂逆妻子的美意,徑行入席,耿照也只能落坐舉杯,謝過將軍夫人。

這頓飯吃得索然無味,以此際耿照的修爲,縱使心急如焚,面上亦不露一絲焦灼,飯後飲罷清茶,才起身告辭;正欲跨出高檻,又被將軍叫住。

「那位弦子姑娘……是你夫人的貼身丫鬟罷?」慕容柔放落茶盅,怡然道:

「難得她武功高強、心思細膩,權且借予本鎮,以迴護夫人周全。」

耿照本沒有拒絕的理由,但弦子畢竟不是器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此事須問過她的意思,纔算妥當;正遲疑着該怎麼回話,驀聽沈素雲「呀」一聲,雙頰飛上彤雲,喃喃道:「原來她是……我怎麼沒想到……真是……」定了定神,輕咳兩聲,正色道:

「我平時甚少出門,不需要人保護。再說了,這驛館之外,尚有適莊主、越浦衙役,以及谷城大營的人馬,還說不上週全,再押上一名女子何用?典衛大人失蹤多時,弦子姑娘定然掛心得緊,你快快攜她回府,與夫人團聚。我這兒用不着什麼護衛。」她本就生得清麗絕俗,雪靨悄染,更添瑰豔,縱使說得一本正經,那股子極力壓抑的羞喜依舊可人。

俗話說「填房丫頭」,自古續絃,總先考慮妻子的丫鬟,「貼身侍女」四字用在陪嫁丫頭身上,最是令人浮想翩聯。

弦子寡言,自來驛館,同沈素雲沒說過幾句話,年少的將軍夫人幾乎忘了她是耿夫人的侍女,只當是一名武林高手,聽丈夫說起,纔想到耿、弦關係並不一般,雖非正妻,難保沒有合體之緣,豈能拆散鴛鴦?見丈夫眉頭微蹙、還待發話,趕緊搶白:

「就這麼說定啦,夫君。最多進香時,讓耿典衛夫妻陪我一道。」

慕容思索片刻,才點了點頭。「好罷,都依妳說。」沈素雲雙頰緋紅,喜上眉梢,迭聲催促二人返家,與符赤錦相聚。

潛行都諸女耳目靈便,弦子雖在洞門之外,堂上的這段小插曲並未逃過她的聞察覺知,見耿照低頭行過,默默跟在他身後,直出驛館大門,一輛套好的烏漆牛車正候着,拉轡的不是旁人,卻是易州「風雷別業」之主適君喻。

「將軍吩咐,耿大人如今不同往昔,招搖過市,恐生變量,還是小心爲好。」身量頎長、一身貴公子裝扮的適君喻,將摺扇插在頸後,親自爲二人打開車門,笑道:「耿大人請。」

牛車前後,各有數名全副武裝、跨馬背弓的穿雲直衛,遮前護後的,就這麼大陣仗地回到了朱雀航。適君喻雖未隨行,駕車之人耿照甚感面熟,想起是適莊主身邊的親信,與程萬里、嵇紹仁一樣,皆是適家的累世家將,下車時特別抱拳致意,欲通姓名。

那漢子手握繮繩,豎掌搭拳,權作回禮,淡淡道:「小人穆鐵衣,見過典衛。轅駕不便,禮數欠周,典衛見諒。」沒等答腔,「駕駕」幾聲,徑行驅車,片刻便走得遠了。在門前迎接的,正是朱雀大宅的總管李綏,照舊滿面堆歡,陪笑得恰到好處,彷佛耿照非是失蹤了大半個月,而是早上纔出得大門,一轉頭又踅回來了似的。

「大人用過午膳了麼?小的吩咐廚房,備點解膩的甜湯。」

「不用。」耿照見他一派自然,禁不住有些放鬆起來,緊繃的臉部線條略顯張弛,笑問:「家裡都好麼?」

「都好,都好。」回顧弦子道:「弦子姑娘的閨房也整理好啦,是夫人親自吩咐的。」

耿照奇道:「夫人知道她今兒會回來麼?」李綏笑道:「夫人前兩天回來,便交代了小人,這幾日小人天天着人打掃一回,就等着姑娘。」耿照心中苦笑:「以她聰慧,早料到有此一着。」

未至後進,已聽得鶯鶯燕燕一片紛擾,中庭裡幾名怒氣騰騰的潛行都少女圍成圈子,旁邊的廂房門扇大開,從人不住從裡頭搬出卷冊文書,又流水價的擡入繡墩妝奩,一邊小心翼翼地躲着少女們,免被波及,場面既詭異又好笑。

領着潛行都諸女的,正是早一步回來的綺鴛,她遠遠見得耿照,再按捺不住,轉過勢頭,揚聲怒道:「喂!這是怎麼回事?這會兒,屋裡都沒地方讓咱們落腳了麼?你好大的官威啊!」身畔衆姝看清來的是誰,差點沒嚇暈過去。誰……誰讓她這麼同盟主說話的?

與綺鴛僵持的那人「哈」的一聲,纖指一比,蔥芯兒似的幼嫩指尖對正綺鴛鼻子,咄咄冷笑:

「好啊,妳對盟主這般出言不遜,還說我冤枉了妳?這屋子是盟主日常起居之處,不讓低三下四之人走動,別說沒給檐頭避雨,也不瞧瞧自己的身份!」清脆動聽,與尖刻內容有着強烈反差,不是鬱小娥是誰?

她換了一襲粉藕色衫子,絳色纏腰紅繡鞋,衣着較在冷爐谷時保守許多,瞧着也有幾分小家碧玉的模樣,益發顯得青春洋溢,嬌嫩可喜;不變的是那眉梢脣際的譏嘲冷峭,非但未見收斂,怕還張揚了些。

諸女一見盟主駕到,便要炸鍋,豈料綺鴛出言不遜,胸中一口惡氣透背而出,全成了冷汗,一時無語,倒是鬱小娥裝模作樣地斂衽施禮,把一聲「盟主好」說得婉轉可人,若非明媚的眼角泄露一絲得色,怎麼看都像她給人欺負了,而非欺負人的那一個。

耿照不用問也知是怎麼回事,回顧李綏:「這兒誰說了算?」

李綏陪笑道:「回大人,這幾日都是鬱姑娘在打點,小的們承惠甚多。」那就是沒少吃排頭的意思了。

耿照本以爲有宅裡寶寶錦兒坐鎮,諒鬱小娥變不出什麼花樣,誰知還是小瞧了她興風作浪的本領。

自來到朱雀大宅,鬱小娥便以盟主親信自居,儼然是宅裡的大總管,安排了胡彥之、翠明端等人的居處仍嫌不過癮,更改擺設、插手廚竈、採買記帳……軟磨硬泡地都玩轉了一遍,又把主意動到潛行都的頭上。

先前符赤錦掌朱雀大宅,對潛行都十分禮遇,隨人員進駐,供她們使用的廂房院落亦次第增加,毫不吝惜。畢竟情報是耿照身居要職的根本,斷了靈便的耳目,縱有絕頂的武藝也難有大用。

耿照失蹤後,潛行都全力搜尋,符赤錦雖傷心欲絕,倒是一點不眛,命李綏支應少女們的食宿用度,讓她們有獨間廂房可睡,養足精神才能找人,大半座府邸遂成潛行都的補給基地,發揮極大的效用。

鬱小娥一來,想將這幫雌蛇趕出主屋,綺鴛等豈是好相與的?衝突一發不可收拾。

耿照揉了揉額角,蹙眉道:「誰讓妳這麼做的?」鬱小娥垂眸道:「回大人,是夫人的意思。」諸女聞言鼓譟,不肯相信。耿照也不信寶寶錦兒會放任鬱小娥胡爲,正欲再問,忽聽一陣銀鈴笑語,軟糯沁脾:

「是我說的麼?」人若花影衣帶香,符赤錦自後進行出,紅衣襯得雪膚益發精神。潛行都諸女齊聲喊了「符姑娘」,退至兩旁,狠狠瞪着鬱小娥,且看她如何自圓其說。

鬱小娥不慌不忙,垂首斂眸道:「回夫人的話,昨兒我問夫人:『家裡諸大人來時,須安置在何處?』夫人回說,自是在主屋裡。小娥才請幾位姊姊搬出主屋,於後進另覓廂房住下。」

她口中的「家裡諸大人」,指的是七玄同盟各支首腦。眼下耿照受世人注目,不好再進出冷爐谷,漱玉節以「烏夫人」的身份,于越浦城中另有居停,但難保薛百螣、蚔狩雲等人,沒有前來朱雀大宅晉見盟主的時候,鬱小娥此問不能說不對,只是鑽了個「理所當然」的空子,從主母口頭處取得雞毛,以爲令箭。

符赤錦露出恍然之色,美眸流眄,微歪着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笑道:「是了,我的確是這麼說的。綺鴛姑娘,真是對不住,萬一妳家主人來此,又或何君盼、蚔姥姥等來時,須得有個合乎身份的住處。我已令人在後頭清出一座獨院,諸位妹妹可於院中歇息。」綺鴛等日常頗承其情,更無二話,只不甘心見鬱小娥抿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淨拿眼箭攢射。

鬱小娥沒料到這位符姑娘忒好說話,心中不無得意。她在谷內數日,憑藉着細膩的觀察,已將耿照身邊諸女的性格、關係,乃至糾葛,俱摸得一清二楚:

染紅霞出身高貴,性子倔強,盟主將她捧在掌心裡,唯恐她稍有不快,可見是個易於撥弄的主兒;陰宿冥女扮男裝,粗枝大葉,當日在蓮覺寺看似辣手,實被符赤錦治得服貼,也不是太難應付。

只這位處處退讓、甘心做小的「耿夫人」,鬱小娥最沒把握。

她與五帝窟之人本無瓜葛,犯不着找潛行都麻煩,玩弄簡單對質便能揭穿的把戲,其實是想探探符赤錦的底,看她是真的性格溫順,任人搓圓捏扁,還是城府極深,藏得半點兒也不顯山露水。

如此輕易過關,連鬱小娥自己都嚇了一跳,正覺有些失落,忽見下人擡入的奩龕鏡臺等頗爲眼熟,再瞧得幾眼,赫然是自己房中之物,愕道:「夫……夫人!這是……這是我房裡的物事,怎麼……」

符赤錦合掌道:「啊,瞧我這記性。忘了同鬱姑娘說,家中大人來時,爲免招待不週,鬱姑娘精明能幹,若能就近照拂,我也才能放心。妹妹意下如何?」鬱小娥強笑道:「夫人有命,自……自當遵從。」

符赤錦挽起她的手,笑道:「叫姊姊就好。」

鬱小娥彷佛被蛇盯住的青蛙,突然想起她那「血牽機」的外號,哪裡還來得及縮手?總算沒感覺異勁入體、血筋爆裂,一抹冷汗滑下小巧的秀額,顫聲道:「小娥……小娥不敢。」

「妹妹這是看不起我了?」

符赤錦親暱地挽着她,沃腴的**一陣酥顫,滿滿壓在她臂間,溫香綿軟,難以言喻。

鬱小娥魂飛魄散,哪有細品的閒心?想起紅衣女炮製如意身的江湖傳聞,深悔自己粗疏大意,竟被她溫柔退讓的舉措所騙,以致落入死地,嘴上沒敢逞強,趕緊應道:

「姊……姊姊說笑啦,小……小妹歡……歡喜都來不及,哪……哪有半點的不樂意?」潛行都諸女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只覺歡喜到這等竹篩也似、渾身打擺的境地,未免也太樂意了些。

「妳瞧,這間房甚是寬敞,專留給妹妹居住。」符赤錦拉她走上廊廡,指着隔壁的空廂房。「這間呢,就留給蚔長老。家中諸大人裡,我最敬佩姥姥啦,妹妹自小承歡,最瞭解姥姥的喜惡,定要替姊姊和相公好生盡孝,妥善招待。」

旁邊兩名潛行都的少女一聽就笑了。綺鴛於七玄大會期間,主持整個潛行都的人力調配,等於是代替漱玉節發號施令,並未於谷外接應,不清楚鬱小娥的來歷,蹙眉低罵:

「笑什麼?忒沒規矩!」身邊人附耳一陣,卻是她自己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妳也太壞了,居然讓她住姥姥隔壁。」耿照搖頭,一邊忍不住微笑。

「雖然蚔狩雲那老虔婆未必會來,光讓她這麼想着,也夠受的。」符赤錦忍笑道:「我可是爲了你啊。冷爐谷外四部擠出頭的,骨子裡刻了個『鬥』字,把她放在一團棉花裡,她都能啃出火來。不壓下去,回頭腦筋就動到你寶貝的二掌院、二總管頭上去啦。」

「動我最寶貝的寶寶錦兒也不行。」他一把摟住少婦腴嫩的葫腰,將她摟坐在自己膝上,把臉埋在她酥白綿軟的乳溝裡,嗅着難以言喻的溫香乳甜,直到此刻才覺心緒稍寧,外面那方天地裡的一切,未必俱與自己相關,要他一肩承受,一往無前。「我想死妳了,寶寶錦兒。」

美麗的紅衣少婦垂眸含笑,輕舒藕臂,將愛郎的頭抱在懷裡,輕撫着他腦後烏髮,以尖細的下頷摩挲着發頂,如抱稚兒。

「你回來,就好啦。」她低聲道:「我求遍了諸神菩薩、龍王大明神,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回來,我願折壽三十年,換你無災無厄,逢凶化吉。天可憐見,終於把我的耿郎還了給我。」

耿照心中感動,閉着眼睛埋首於她碩綿的**間,嗅着她身上醉人的馨香,奇怪的是並未爲慾念所攫,只覺平安喜樂。符赤錦摟他片刻,身子微微後仰,伸手替他揉肩,笑道:「你肩膀好硬。一會兒我給你打水洗腳,早些歇息,養好了精神,才說得上其它。」

耿照動也不動,任玉手在肩上輕捻慢挑、翻轉如舞,舒服得發出低吟,片刻才擡頭道:「妳早料到將軍會把弦子送回來?」

符赤錦淡淡一笑。「說不上什麼料到,換了是我就會這麼做。你武功高強,如今又在江湖草莽間結成朋黨,有了自己的勢力,以慕容之智,不可能不作提防。你要爲了這點不舒坦,就是同自己過不去啦。」

耿照搖頭。「我只是沒想到,他會利用夫人來開這個口……人和人相處,爲什麼要有忒多心機算計?看穿這些心機算計的我們,和算計的人又有什麼分別?在這般枝微末節處用心計,年復一年、日復一日……他們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對於算計的對象,又抱持着何種想法,把他們……把他們當作了什麼?」

符赤錦聽出有異,溫柔地抱住他,輕道:

「人無論做什麼事,都有理由;而說不出理由的,多半是感情。」

她將鬱小娥收拾服貼,偕耿照入內,與胡彥之、薛百螣等相見,說明慕容柔對於合作的意向;漱玉節接獲潛行都的消息,稍晚也來到了朱雀大宅。衆人一直談到夜幕低垂,才喚李綏備酒佈菜,擺開筵席。宴罷耿照回到房裡,終於有了和寶寶錦兒獨處的時間,被她問出心事。

將軍臨別之前,故意點破弦子的侍女身份,就是算準沈素雲心軟,不忍拆散鴛鴦,必定想方設法教耿照領回弦子,正中將軍下懷。耿照從權謀的角度看,不難過將軍提防自己,畢竟早有準備,卻對慕容柔算計沈素雲這點耿耿難釋,聽寶寶錦兒一說,不覺微怔:

「嗯。」符赤錦柔聲道:「相公不妨這樣想:將軍願意給你機會,與你合作,其中有種種因由,但他將弦子送回來,卻是因爲對夫人的情感。萬一相公不可信,禍生肘腋的當兒,至少在他最重視寶愛的人身畔,不致有敵人的伏兵。雖是心計,未必全然是壞。」

世上……也有不壞的心計麼?

耿照微瞇眼簾,滿目雪肌一片霜映,原本胸中的不平忿懣,逐漸冷靜下來,坐直身子,對符赤錦道:

「寶寶,我知我離開許久,回來後又少了對妳的溫情呵暖,原該好好補償妳纔是,但我必須去見一個人,親口問他一件事,若非如此,我無法靜下心來,應付即將到來的變局──」

一根細滑如敷粉的指尖,抵住了他的嘴脣,符赤錦眸光似水,柔聲道:「你心裡有事,我早知道啦。這頓飯你吃得魂不守舍,我也覺得沒滋味。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不用顧忌我,我會在這兒等你,把一切都打理得好好的。」說着雪靨微紅,美眸流眄,咬脣道:

「反正你欠的,我全寫牆壁上啦!跑不掉的。待你忙完了,我……我再連本帶利討個夠!」又狠又烈的低語說不出的嬌媚。

耿照怦然心動,摟她深深一吻,纔將她棉花般輕軟的身子抱上錦榻,轉身打開衣櫥,取出一套旅裝換上,又換了草鞋綁腿等;攬鏡自照,只差得一頂覆面黑巾,活脫脫便與姑射中人一路。

「一路小心啊,相公。」

符赤錦並腿臥於榻上,梨臀挺翹、**壓迭,臂間夾了道深邃溝壑,滑潤似水的曲線說不出的誘人,教人口乾舌燥,難以移目。

「小壞蛋!」耿照不禁笑罵,以極大的定力推開窗櫺,正欲躍出,卻見檐下楹柱間浮出一抹幽影,利落的男裝裹出纖美身板,肩寬腿長,卻不是弦子是誰?

「這會兒,你別想甩脫她啦。」身後,傳來符赤錦的盈盈笑語:「況且失了腰牌,深夜裡能助我家相公出城者,舍小弦子其誰?」

耿照霍然省覺,敢情寶寶錦兒早猜到他的心思,纔將弦子的房間安排在隔鄰,回頭笑道:「我家夫人,真是好心計啊。」符赤錦嬌嬌地橫他一眼,抿嘴道:「所以才說是感情呀。雖是心計,也有好的。」

耿、弦二人悄悄翻出院牆,沿幽暗處疾行,要不多時,便來到了舊樑門。

越浦循水道進出的城門,也有夜不落閘、執火進出的,但像舊樑門這種旱門日落便即閉起,更無行人往來,連守門的軍士都是三三兩兩,較餘處散漫許多。

兩人匿於暗處,見四下無人,弦子解下腰間飛撾,耿照運起碧火神功,輕易拋過牆頭,只發出極輕極細的一聲「鏗」響,試了試撾鉤牢固與否,才分次攀上,縋出城牆,無聲無息地離開了越浦,直薄巡檢營外。

「我要借兩匹快馬。」面對深夜無預警出現的上司,羅燁顯得不慌不忙,命軍卒備好馬匹,親自送二人出營地,卻未多問一句。

耿照與他心照不宣,點頭致意,偕弦子揚鞭策馬,一路往北,到朱城山下的王化鎮時,已是第三日傍晚。

這回與前度離開時不同,毋須迂迴躲避追殺,也無暴露行蹤之虞,兩人專揀馳道大路行走,與遞金字牌的驛差也差不多了;饒是如此,也在中途的客棧換過幾次馬,抵達王化鎮之際,馬匹已累得口吐白沫,難以續行。

兩人在客棧稍事歇息,待太陽完全下山,鎮上幾無燈火,才接着行動。「妳在這裡等我,」耿照對弦子說。「接下來我要去的地方並不危險,帶上妳卻不方便。妳在客棧裡等我,天亮以前我就回來。」弦子說什麼也不肯,執拗地與他一同換夜行衣,對他的解釋充耳不聞。

但,耿照也有無可退讓處。

「我要去找養育我的那人,問他爲什麼要把我變成這樣。」他看着少女平靜無波的眼睛,直到兩人視線交會。「記不記得在風火連環塢時,妳說過我很奇怪,好像不是我,而是變成另一個我?」

「……嗯。」弦子總算有了反應。

「妳的直覺是對的。那個,並不是我。」耿照牽起她微涼的小手,輕比着自己的額頭。「他們在這裡,養了頭怪獸,但沒有告訴我。我不知道他們爲什麼要這樣做,我想問個清楚……這件事我只想一個人做,妳明白嗎?」

弦子沒有作聲。

耿照追着她飄移的目光。「我之所以帶妳來,是因爲我知道我違背了我們的約定。我答應妳我會好好照顧自己,但在蓮覺寺時,我差點就回不來了。所以妳現在不信我,妳是對的,我能平安回來全是運氣,運氣再壞一點點,我就會死在阿蘭山上。

「我不是成心騙妳,但妳現下不信我,也是理所當然,我不會說妳不對。妳可從此不再信我能保護自己,跟我到天涯海角,萬一我死了,妳也能隨我同去;或者再給我個機會,讓妳可以重新相信我。妳想跟妳能信任的,還是不能信任的我在一塊?」

少女渾身一震,置於膝上的雙手捏緊褲布,以致白皙的手背浮現淡淡青絡。

「養育我的那人,他也該有一次機會,所以我必須聽他親口說,爲何要這樣對我,我……對他來說,又算是什麼?」耿照望着她。「或許他的答案我完全無法承受,但不問個清楚,我沒法繼續往下走。我不想不信任他,我沒有辦法,在心裡裝着個無法信任的人。」

弦子擡起頭來。

「在這裡等我,天亮以前我就回來。妳再給我一次機會。」

長生園對耿照來說並不陌生,他經常在夢裡看見。

即使遁入虛靜之內,以「思見身中」的方式練功,耿照總是選擇在蔓草叢生的荒園丬角,就着那塊充作柴砧的半截殘幹,先將豎起的枯柴削成整圈篾束,就像這麼多年來他陪木雞叔叔做的那樣,然後才習練無雙快斬、霞照刀法等,從無一日間斷。

然而現實中的長生園,在他離開數月之後,已和記憶裡的模樣大不相同。

柴扉半傾、竹籬破落,屋前的泥地上積了厚厚一層還未凋盡的冬末殘葉,屋後小園裡的雜草不止抽出新芽,都長到膝蓋長短了,明明入冬前他還整過一回的──

山坳裡夜風旋流,吹得茅草屋前的破門板「啪搭、啪搭」胡亂抽動,耿照記得屋裡有個鐵箸拗成的小鉤扣住纔是,除非屋裡沒人,無法從內側扣鎖,才得這般荒湮破落的模樣。

從越浦到朱城山,不惜畜力,馳道長驅兩晝夜,勉強可抵;人快不及馬,比長力卻有過之,高手運使內力、施展輕功,更勝名駒。耿照沿途估量了一下,若是捨棄馬匹,純以碧火神功奔馳,一晝夜間仍稍嫌勉強,再加半日則綽綽有餘,只是老人跛腳斷臂,不知還有沒有輕功?

他的記憶就像一幀幀的圖繪,只消遁入虛境之中,便能取出觀視,無論他記得與否,俱都過眼不忘。然而世間並無萬全之法,耿照的記憶圖庫,也以受傳「奪舍**」爲分水嶺,之後新得的記憶片段,較易於虛境中搜索查探;在此之前的,就像胡亂塞在屜櫃深處的雜物,尋找就等於是重新整理一遍,可不是說幹就幹的等閒事。

自從省悟「高柳蟬」的身份後,耿照便下意識地逃避憶往,如今思來,居然想不起七叔打鐵,乃至行走坐臥的模樣,無從判斷他到底還餘幾成功力、還能不能運使武功。

──以近日姑射在三川地域之活躍,身爲核心的「高柳蟬」總不好隔岸觀火,待在一晝夜間難以往返的朱城山上吧?

這麼一想,屋內無人似也不奇怪。

耿照手推門扉,在「蝸角極爭」的精密運勁之下,原本被風吹得咿呀亂響的門板,居然無聲滑開,穩穩停住。

月光劃開了幽暗的茅屋內室,長髮披面的枯瘦男子就仰躺在竹椅上,敞開的衣襟裡胸骨嶙峋,毫無光澤的肌膚在月華下宛若豆脯,白得不帶一絲生氣;若非單薄的胸膛久久略有些微起伏,看來便與乾屍亦無兩樣。

「木雞叔叔還在」這件事,莫名地令耿照感到欣慰。

或許……還有什麼是真的,並非全透着假。屋裡比外頭乾淨許多,看得出有人悉心照料,木雞叔叔身上的衣衫也都是乾淨的,嗅不到**食物或糞尿的臭氣。姊姊──他想的自然是橫疏影──雖不知七叔的身份,看在自己的面上,畢竟安排了可靠的人來照料木雞叔叔。

耿照跪在竹椅旁,撫着黑髮男子乾燥微涼的手指,就像小時候他常做的那樣,不覺出神。當察覺時,騷動已到了長生園下的山道間。

──有人!

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五三 折鵲巢鳩據虛室開櫝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百 廿三折夢外冰凝古石含菁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百零二 折翼爪劫餘饋子千金第百六八 折師出有名暗夜驚心第百九十 折心歸寂滅萬籟俱無第二一二 折琉璃盞碎滿目寇讎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二一五 折月下推敲欲辯何從第百十五 折皇律清夷鳥散魚潰第百零三 折本我無相佛映琉璃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百六二 折坐見悔吝蟬鳴夜柳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 疑愁片片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百八 折凝宮鎮脈蟻聚蝸爭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二一九 折山澗埋骨呆若木雞第百 廿一折重泉有罅福禍自知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六六 折石髓有尚青鳥伏形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三十五 摺合鼎同火授胎截氣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百 甘四折明珂勝雪朱紫交競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百六二 折坐見悔吝蟬鳴夜柳第百八三 折識誠扳蕩獨媚玄冥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百九七 折長惡不悛誰堪強怙第九三 折一淚映紅妝憐月照影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五五 折藍田竊玉還君明珠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二零八 折山雲無覓且作浪遊第百九五 折心怒所向恩怨何如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八十 折火元之精化修羅場第百四六 折蒺藜長據如見斯容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十四 折烹割有道響屧凌波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六五 折他生緣會何輿阮郎第百七四 折桐鄉鼎鼐問鉬何出第百九六 折茯苓雪生萬年鬆斸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九八 折天機暗覆問道鋒狂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六七 折法眼由心饋君殊禮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百九八 折舉世皆詐豈無善獨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第二十七 折環刀夜煉鑄月補天第百七二 折洞房燭新於焉辜負第百七三 折疚恨終生如蛆附骨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八十三 折靈劍穿心腹生火齊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百八九 折糞土爲牆豈可鏝圬第百六三 折源始穹秘燕子無樓第二十八 折蛇虺當道落羽分霄第百七七折瓜濯素豔回 首驚情第百八二 折幹元倒轉忍葷巨靈第百 廿五折玉宇巍峨牙骨盈坑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百八五 折玉面春華遙望奐若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百零一 折劍與君同以心傳心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百六七 折鬼蜮之喪中道王存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五 折劍罡通天地母神箭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二零零 折未嘗乳子誘君以深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七九 折風停柳岸映日朱陽第百四八 折舊遊安在霧雨凝峰第十五 折東海一傻刀舞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