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零 折袞冕榮華或可輕拋

只有逛點蠶娘沒說出口,至少沒對^前聽擬入神的三人明說。

「除非世上還有第二對赤挺火蠍和冰川寒蛟,要不這兩樣珍貴的異獸內丹,最後該都歸了俺爹。」

老胡抱胸搖頭,嘖嘖有聲。

「這呂墳羊可憐哪!給人平白關了十多年,到頭來連只羊也沒撈着,腳上肯定刻了個『慘』字。」

「你別再抖腳了,桌子直晃悠。」染紅霞忍不住蹙眉,眺問愛郎:

「他這得意洋洋的是怎麼回事?」

關於胤丹書的事蹟、武功,各種驚險經歷,從小鶴着衣就沒瞞他。

直到大些、開始同眞鵠山上的孩童廝混,聽來各種版本的「武林敗類胤丹書」之前,父親的種種曾是胡彥之最喜歡的睡前故事。

他在成長過程中絕大部分的掐架鬥毆,皆源自爲此而生的爭執,也走過崇拜、質疑、夢碎,乃至默默拋諸腦後,寧可不曾知悉的大段路程;找到與它好好相處的法子,已是長大成人之後,多年曆練而得。

沒有一個受人唾罵抹污、含冤莫白的父親的染紅霞,無法體會這樣的矛盾與複雜。

蠶娘望着嘻皮笑臉的髭頷青年,希望從熟悉的五官輪廓中,憶起些許故人的形影,誰知卻只看見不同:丹書笑起來纔沒有這麼輕佻,即使是說笑話,他都是很溫和、很理智,儘量避免刺傷別人,總是開自己的玩笑…………

胡彥之不僅和兄長半點也不像,也不是父親的翻版。

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人。

蠶娘記億裡的那個,早已不復存在。

但鶴着衣那個小道士把他教得很好。

他是那麼樣地爲父親感到驕傲,卻沒有從父親處承接任何東西:仇恨、包袖、盛名負累…………通通沒有。他就是他,僅此而已。丹書會喜歡這孩子的,蠶娘忍不住面露微笑。這對父子一定能處得來,丹書意外地並不拘泥於枝節,對一切好的、壞的都能敞開心胸,毫無芥蒂。

銀髮女郎美眸流轉,橫了故人之子一眼,怡然笑道:「這你就抓耳撓腮,喜不自勝了,一會兒怎麼辦?你爹天生有一種奇怪的體質,專門吸引資物奇遇啊!豈止是水火內丹而已?」

胤丹書將熟睡的杜妝憐安頓妥適,照樣得出去打雜幹活,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關注。

他在這座廣袤的莊園裡當小廝,已整整十個年頭了。連爹孃都沒見過的乞兒,跟奢道中偶遇的老丐流浪至此,老乞丐不知怎麼就死了,動了惻隱之心的莊主,決定留下孤苦無依的小乞丐────

少年迄今的人生故事,短短几句便已說完。連「胤」姓都是管事大人定的,說家奴以主爲尊,主人是天,大過生身父母。

管事大人雖生得一張冷麪,倒也不曾太過苛待他。胤丹書幹活勤快,從不抱怨辛苦,什麼粗重骯髒的工作一定搶着去做,很少有下人不喜歡這個好脾氣的娃娃臉少年。

除了廚房的醜婆婆之外。

「醜婆婆」自然是渾號,由於她面似陳皮、佝僂如蝦的模樣實在太難看,原本姓字已無人記得,連管事大人都喊她「阿醜」,打發去清洗收膳後的廚房,眼不見爲淨。

那受傷的姑娘昏迷不醒,卻不能沒有東西入腹,胤丹書覷準空檔,溜進廚房想替她弄點有營養的肉湯之類,又遭醜婆婆一陣刁難,總算討到了小半碗雞湯,回柴房喂杜妝憐飮下,把握時間熬煮「還神湯」的藥方。

杜妝憐飮下雞湯,又睡足了大半天,復得藥湯壓制毒性,這時終於清醒過來,發覺上身一絲不掛,兩團極富彈性的飽滿**壓着墊褥,背上傷處又麻又刺,疼痛不堪,顱裡熱供烘的像是傷風,說有多不舒服就有多不舒服,忍不住「嗚」的一聲低吟。

胤丹書聽見了,回頭驚喜道:「姑娘,妳醒啦!有沒好些?」放落蒲扇,趨近草榻替她搭腕診脈。杜妝憐勉力翻起眼瞼,散焦的瞳眸盯了他好半晌,又垂落肩頸間,胤丹書會過意來,知她欲問不外乎「是不是你脫我衣衫」、「有無輕薄狎戲」之類,正色道:

「姑娘,砍中妳背門的刀器喂有劇毒,我已向一位醫道大國手轉述姑娘病情,得他老人家指點:此創最忌悶濁,若以布條裹起,必定生膿漬爛,須使其通風,方能避免惡化。待今夜爲姑娘祛毒後,就能敷藥包紮啦,姑娘勿憂。

「我雖不敢自稱是大夫,但醫者與父母無異,我爲姑娘救治之際,心中並無邪念,事急從權,姑娘勿要多心。」見她垂斂明眸,暗自鬆了口氣,忖道:

「幸好她通情達理。」收拾榻邊的醫療器具,不見了裁剪藥布用的剪子,正自發愣,驀地寒光一閃,尖銳的燕嘴剪已扎入腹側!

杜妝憐傷後無力,這一戳勁道有限,故相準了纔出手,刃尖由肋骨下方送入,恰是揚臂一揮、由下往上的距離和角度。常人遇襲吃痛,本能後退,這個角度能使入體的剪子卡住肋骨,被後退之力一拖,形同放血,轉瞬間便能要了性命。

「嚓」的一聲,胤丹書掩腹踉蹌,蹙眉道:「妳…………這是做甚!」杜妝憐無力持握,「鏗!」剪刀落地,鋼刃霜白如新,竟無一絲殷紅,遑論腥熱血氣。

利剪將他的內衣外衫一齊割破,最底下的暗灰衣布卻絲毫無損。

胤丹書退得遠遠的,解開衣帶,露出一襲貼肉灰衣,如幼童所著之抱肚,前後兩片,以繫帶纏裹於身。再解灰兜,見右脅一枚比錢眼略大的瘀紫,血斑環繞,可見這一戳力氣之大,光看便覺疼痛。

杜妝憐料不到他一介小廝,竟有這等奇寶。

大凡護甲,不外金絲編就,或以犀兕硬皮加工製成,於要害處綴以鐵環銅鉚;防護越好,甲衣越是沉重剛硬,就算穿戴之人有千鈞神力,無視負重,也還有難以運轉、行動不便的棘手問題。是以高手寧可持盾,也不願披甲,盾楣猶可當作兵器來使,犧牲行動力以換取甲衣之防護,不啻授人以柄,未戰先屈,豈止不武?簡直不智。

但這少年身上的陳舊灰兜,輕軟如尋常布衣,看着也不覺特別厚重,快利的新磨利剪,只能隔着它留下瘀痕,衣面莫說裂隙,連縐折都沒多半條。這等堅韌千金難易,一名小廝卻是如何能得?

「姑娘!妳別再這樣啦,會受傷的。」胤丹書重新翻出一件上衣穿好,軟語央邊:「昨兒夜裡爲了救妳,我溼了件衣衫,迄今未乾,方纔又給剪壞一件,身上記件是我最後的外衣了,再剪得打赤膊啦。等妳傷好了,再找我算賬行不?」

「救人救到這個份上,我都想幹脆做壞人算了。」

胡彥之環抱雙臂,苦笑搖頭。「俺爹這『英雄救美』,也太不英雄啦,怎麼聽都像討饒啊。這般低聲下氣,杜大掌門也該解氣了罷?」見蠶娘笑而不語,微微一怔,皺眉道:

「這還不消停?都剩一件衣服啦,讓人光着屁股這麼時髦,至於麼?」

蠶娘好整以暇,伸出三根手指。

「到放棄之前,她一共試了三回,都不是鬧着玩的。你爹要眞的一點武功都不懂,又或杜妝憐再多幾分氣力,今兒就沒有你胡小子啦。」耿照染紅霞面面相覷,都覺匪夷所思。

「女孩兒家給人看了、或碰了身子,眞有那麼恨,非除之而後快?」胡彥之忍不住轉向染紅霞。「我就問問,學術研究而已,沒別的意思。」

染紅霞俏臉微紅,縮着粉頸呑吞吐吐半天,難得露出一絲小兒女的扭捏羞態。

這問題偏就她作不得聲。耿郎明明對她做了更過份的事,她非但沒想過殺人,連心都交了出去,損失不可謂不巨。事實上,師父的舉措令她難出一語以辯,完全不理解動機爲何,只覺莫名其妙。

「你問別人去!我…………我不知道。」

「就是我遇過都沒有啊!難不成是脫的樣本不夠,這麼巧都遇上了好姑娘?」

你就別造孽了。耿照心中暗歎,趕緊轉移話題。「前輩,那件奇特的灰袍,又是什麼來歷?怎會落入胤前輩手中?」

「那件寶物叫鶉衣,江湖盛傳,乃東海央土之交的百結幫頭頭,人稱『覆手金銀』的舍君憑所有,也有說是百結幫的幫主信物。」

「百結幫?」耿照從未聽過有這樣的江湖門派,染紅霞亦是一臉茫然。胡彥之笑道:「其實就是叫化幫,取『鶉衣百結』的意思,自家喊起來好聽罷了。不過幫主信物什麼的,只怕不眞。

「據我所知,百結幫從沒有嚴密的幫會組織,更別說傳承大位。『乞相公』舍君憑失蹤後,化子幫裡雖沓出過一二名出類拔萃的人物,戰亂一興,人人都成了乞丐,偌大的化子幫撒到天下這麼大的場子裡,最終也只能風流雲散,連聲音也聽不見。」

蠶娘饒富興致地望着他。

「以你的年歲,知道百結幫已屬難能,居然說得分毫無錯,怕連眞的叫化子也不及你。」

胡彥之笑道:「我曾拜『俠乞』嚴笙爲師,沿門托鉢,唱過好一陣《蓮花落》的,他同我說過幾回。只是連叫化子師父也不知道,舍君憑爲什麼會有這件鶉衣,又是什麼出身來歷,總之是挺神秘的人。」

蠶娘連連點頭。

「嚴笙這娃娃,的確稱得上出類拔萃了。」轉對耿、染二人道:

「鶉衣的確不是什麼百結幫信物,本該叫『火浣天衣』,是儒門三槐之一司空氏代代保管的至寶。舍君憑身爲司空家的陪臣,約莫沒膽子將主上的寶衣穿在自己身上,之所以隨身攜帶,以『鶉衣』之名掩人耳目,是有極深含意的。」

耿照靈光閃現,雙掌互擊。

「是了,那名帶着幼時的胤丹書前輩,流落到莊園外的老乞丐,莫非就是舍君憑?」與胡彥之交換眼色,顯也想到了同一處。

蠶娘卻未頷首,嘆道:「就算是,也無從得證了,或是舍君憑,也可能是受他託付,接管了火浣天衣之人,總之是不可考啦。」

耿照揚起濃眉,斟酌片刻,小心問道:「那名老乞丐是被人殺死的麼?抑或是病死或老死的?」

蠶娘美陣流轉,抿起小嘴,似笑非笑。

「聰明的小子!他確是遭人毒手,非須於天年,不過那時我們還不知道,是後來才聽得目擊之人的證詞。老丐死時,丹書年紀還小,印象模糊,只記得在流浪中途,那人便將火浣天衣穿在他身上,囑咐他絕不能丟失,亦不可任意褪下,不知不覺養成了習慣,一路從抱肚穿成了小兜,除了沐浴清潔,十年間絕不離身。」

胡彥之撫頷沉吟。「這是聲東擊西、藏葉於林之法。旁人只道這小乞丐是舍君憑掩人耳目之用,身分被揭便隨手棄之,同喬裝改扮用的衣着道具渾沒兩樣。萬萬料不到,舍君憑會將至齊藏在邊貝身上,也虧那火浣天衣輕不起眼,沒教人給捜了去。」

耿照忽然舉手發問。「前輩特意說了火浣天衣和舍君憑之事,莫非…………兩者之間,有什麼緊要的關係?」

蠶娘露出滿意的笑容。「聰明的小子!來,讓蠶娘捏捏臉。」

「明明是他說的,爲什麼捏我的臉啊?」染紅霞欲哭無淚。

「…………關係大了。」捏足了癮,蠶娘斂起笑容,幽幽嘆了口氣,這回可不像在開玩笑。

「要是我當時就明白過來,把前因後果想通了,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這是我的錯。」

胤丹書終究是治好了杜妝憐。

是夜,他想盡辦法將半裸的嬌美少女裝上小舟,悄悄劃上湖心小島,讓呂墳羊確認解救之法。呂墳羊沒花多少工夫,便說「行了」,卻在胤丹書跪聆之際,提出條件交換。

「昨兒我以隔空勁力將你抓過來時,你使的那路拳法,是何人所授?那人現在何處?帶來見我,我便教你救治這丫頭。」

胤丹書面有難色。「前輩,我曾發下毒誓,不得泄漏此事分毫,請恕晚輩難以從命。還是…………我替前輩做別的事,當作交換可好?答應別人的事,總不能出爾反爾的。」任憑呂墳羊威逼恐嚇,只是不從。

呂墳羊耐性耗盡,適逢太陰之氣極衰,火蠍燥毒最盛,心智大受影響,輕易便走極端,邪笑道:

「你忒寶貝這小丫頭,是看上她了罷?瞧老子將她千嬌百媚的小臉蛋兒燒成一團黑炭,大夥兒一拍兩散!」狹孔中忽生異力,竟將趴在胤丹書身後、俏臉煞白絮絮嬌喘的杜妝憐凌空扯起,一把揪了過來!

胤丹書從小到大,每逢月頭月尾之交,見過無數次烈焰沖天的奇景,知他的火勁不足開玩笑的,忍痛一躍起身,以背門擋住狹孔,及時將飛捅過來的杜妝憐飽個滿懷,但覺胸膛壓上兩團既綿軟又極富彈性的嫩肉,雙臂本能一環,合於她腰臀之後,觸手膩滑,難繪難描,連撥了淨水、瑩潤髮亮的精磨大理石地亦無法匹敵,光滑到不可思議的境地,偏又溫熱香暖,半點也不冰冷。

爲她療傷時不曾有過的異樣旖旎,攫取了血氣方剛的少年。

他被少女撲至的勢頭一推,背脊重重撞上灼熱的石壁,「嘶────」冒起縷縷菸絲。胤丹書肺裡空氣彷佛一股腦兒擠出,忍着焦灼沒喊出聲,咬牙低問:「有…………有沒受傷?」懷裡滑嫩的半裸少女遲疑片刻,搖了搖小腦袋,悄聲低道:

「…………我數到三,你便讓開。」亮出藏在身後的利剪。

胤丹書看得都肉疼起來,直想吼回去,心知若無這段插曲,剪子原本是準備招呼誰的,低道:「莫亂來!裡頭燙得能把剪子熔成鐵水────」顫着嗚嗚低咆,若非咬緊牙關,怕要放聲痛叫。

狹孔另一頭,呂墳羊狠笑:「好嘛,好逞英雄不?炙塊你自己的背肉讓你們小兩口嚐嚐。」轟的一聲,孔中噴出烈焰,胤丹書終於慘叫起來,仍死死護住少女,堅持不讓。

焰舌轉眼呑噬了他的上衫髮根,卻無法燒燬「鶉衣」,不僅如此,原本灰撲撲的、看似髒污陳舊的密織衣布,在烈火下反變得潔白如雪,瑩然生輝,令人難以直視────

「這是…………袞衣!」

火勁倏收,一股奇陰寒氣吹出狹孔,呂墳羊的聲音辨不出是驚喜或失望,又或兼而有之,斂起狂態,沉道:「快使《昊天眞訣》袪除火勁,以免經脈受損!」

「什麼…………什麼《昊天眞訣》?」

胤丹書頹然仆地,唯恐摔着了少女,致使背創迸裂,環着她不敢鬆手,豆大的汗珠滴上少女酥瑩膩潤的胸脯雪肌,彈滾迤邐滑不留跡,彷佛眞無一絲毛孔。

「日月星辰,欽若昊天!那人沒教你麼?氣走三焦,水谷入海,決瀆激濁,以拱外衛…………發什麼愣?要命就快照着做!」扼要講解了一遍。

胤丹書雖未學過,口訣所指卻與他體內的眞氣運行若合符節,凝神細聽,登時生出茅塞頓開的驚替。

他天資穎悟,又諳醫理,稍點即通,盤膝而坐、五心朝天,仍把杜妝憐抱在懷裡,以免山內異人再使花樣,不多時便將體內燥毒悉數驅出。

多年來不避寒暑、勤修苦練而得的一團丹田之氣,彷佛爲口訣激揚活絡,突然運轉起來,走遍四肢百骸,霎時神清氣爽,耳聰目明,彷佛有用之不竭的氣力,若非擔心引來守衛,少年幾乎想一躍而起,縱聲長嘯,才覺過癮。

「哼,區區」章〈太陰望舒篇〉,便教你抓耳撓腮,歡喜得猴兒也似,短視村夫,豈堪大用!」

呂墳羊冷冷哼罷話鋒倏轉,肅道:

「舍相死了,是不是?他將袞衣託付與你,卻來不及說這物乃儒宗至高、皇極殿之主才能披掛上身的『劍、印、袞』三件象徵之一,常人無此命格,不能隨意穿着。你的掌法也是他教你的,是不是?」

胤丹書敏銳地察覺他已不稱拳法,改口說是「掌法」,還有口氣中難以言喻的失望與寥落。

然而暗中授他武藝之人,所傳確是拳法無誤。

胤丹書爲守諾言,徵得那人同意,習練時易拳爲掌。少年隱約覺得,這套武功以掌使之,似更得心應手,一改出拳時的狠辣,處處留有餘地,收放益發隨心。

「不是。」他搖了搖頭:

「這件兜確實是兒時一位老伯伯給我的,他十年前已然去世,並未教我武藝,也沒說過他貴姓大名,我時時念着他的照拂,恨不能爲他的碑冢書字。老伯伯名叫『舍相』麼?是哪兩個字?」

「他叫舍君憑,過去侍奉過我。我半生離家,避之唯恐不及,不料最後尋至這黑牢外的,依舊是家人。」感慨萬千,久難自己。

不知是不是錯覺,胤丹書覺得他的口吻雖然哀傷,先前的那股失望卻莫名消失了,語氣措辭突然變得很文雅,像是莊主那樣的讀書人似,一點都不像他熟悉的狂「這件袞衣,舍相是拿來給我的,可惜他看不見我親手接下的模樣了。」

呂墳羊道:「你脫下還我,我便教你如何救治小丫頭。」

「也不能迎迫我說足誰教的武功。」胤丹書想了想,加上這一條。

「成交!」呂墳羊笑起來。「看不出你小子挺淡泊,寶貝都沒放眼裡。」

「物歸原主,舍伯伯想必也開心得緊。」少年笑道:「我要謝謝前輩,讓我知道了恩人的姓字。」洞中呂墳羊默然許久,才喃喃說道:「〈太陰望舒篇〉你給我用心悟練,下回再來,我要考較你。」鉅細靡遺地說了解救杜妝憐的法子。

胤丹書褪下袞衣,遞入狹孔,呂墳羊自此便不再言,洞中瀰漫着濃濃的懷緬與哀傷。

聽完蠶孃的敘述,胡彥之忍不住蹙眉。

「看來,這呂墳羊的眞實身分,竟是儒門三槐之一司空家的人,地位恐怕還不低。」他拜過的師父中,「捕聖」仇不壞便是九通聖在內,對儒門舊時典章略有涉獵。

「相」是三槐氏族的封邑執宰,差不多就是管家主事一類。

連出身化子幫的「俠乞」嚴笙,都不知舍君憑有這層身分,看來攜袞衣行腳天下、尋找故主,居然是樁機密任務,可惜壯志未酬,埋骨荒丘,墳頭所立,不過是一片無名木牌,所攜重寶卻以難以預料的方式,輾轉復歸原主。

蠶娘道:「三槐避世數百年,司徒、司馬二氏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司空氏拜前朝爲官之賜,陪臣散於四郡,尙有宗譜可循。蠶娘閒暇時做了點小小調査,怎麼也找不到呂墳羊這一輩的記錄,抹消之人可說是極之用心,做得乾淨利落,猶如羚羊掛角。」微露一絲狠笑,罕見地未掩飾心中不甘。

耿照不知怎的,忽生出一股熟悉感,彷佛在哪裡見過相似的手法例子;無意間擡眸,見染紅霞也投來同樣的疑惑眼神,卻還差了那麼一點,仍抓不眞切。

胡彥之抱臂沉吟:「須得這般極力遮掩,恐怕是樁秘聞。」

蠶娘捧起過大的茶杯,湊近紅脣,帶笑的眸光一霎飄遠,詭秘難測。

「也可能是醜聞。」

胤丹書抱着杜妝憐離開湖岸,一路潛回柴房,誰知纔到了院門外,忽地炬焰燎天,沿牆頭亮成一片,手持棍棒武器的莊丁將二人團團包圍,一抹高大身影越衆而出,鳳目劍眉、面如冠玉,五綹蟹銜迎風飄飄,卻不是莊主太玄生是誰?

胤丹書嚇得魂飛魄散,正想着該如何交代,豈料臂間的半裸少女搶先一步,不懼在衆人目光下赤身露體,一剪直標太玄生咽喉!

「…………妳幹什麼!」胤丹書想死的心都有了。

下回妳動手前能不能先說一聲啊!還是回回都要以捅人開場?

「…………擒賊擒王!」

杜妝憐咬牙低喝,白皙的玉體混着利剪同化霜芒,快到不像有傷在身。胤丹書這才明白,她對自己確是手下留情了────照這勢頭看,起碼後兩回她只想在他身上扎幾個窟窿留作紀念之類,眞要殺人還得像這樣才行。

有那麼一瞬,胤丹書以爲少女的突襲竟要成功,他們有機會挾持莊主,平安離開。可惜莊主畢竟是莊主。

太玄生一個弓腰鐵板橋後仰,額面觸地,視脊樑如無物,堪堪避過逼命刃尖。

少女身前倏空,兩隻玲瓏**應勢拋甩,從渾圓的乳桃,昂甩成了鮮滋飽水的尖筍形狀,火光下但見幼嫩的蒂兒勃如嬰指,劇烈充血,傲然挺翹;幾與乳蒂同大的細小乳暈脹成了豔麗的櫻紅,襯與光滑如精瓷一般的肌膚,炫目到幾乎無法直視的地步。

胤丹書未經人事,並不知道這是女子身子興奮已極,纔會生出的徵兆,或許連杜妝憐自己也不知曉。

她還有幾個變招未使,殺意精純,全力施爲,太玄生未必能避;急衝之勢卻使背創爆開,少女**的**迸出醒天赤虹,雪肌黑髮濺上殷紅點點,迷離詭豔,衆人無不看傻了眼。

胤丹書飛步上前,一揪她褲腰,將玉人重擁入懷,溫熱的液感浸透衣袍;見莊主下盤未動、閃電起身,只得硬着頭皮出手。

驟雨般的劈啪聲落,明明兩人各出一掌,似同時有十幾條手臂換招,胤丹書用上新學的〈太陰望舒篇〉心法,守得密不透風,未落一着,及至太玄生重掌一摔,被震回包圍圈裡,才覺右臂腫痛,心知雙方修爲天差地遠,莊主若有意取命,二人皆非敵手。

杜妝憐失血力盡,暈厥在他懷裡,蹙眉閉目、櫻脣微噘的模樣意外惹憐,胤丹書暗下決心:「便拿命來換,今日也須護她周全。」正欲開口,驀聽太玄生喝逝:「愣着做甚?快替姑娘點穴止血!」回頭揚聲:

「去拿最好的金創藥!藥廬値日何在?通通喚來!」衆人愕然,忙不迭地散開行動,亂成一圑。

胤丹書丈二金剛摸不着腦袋,片刻才省起莊主問話,訥訥道:「我…………我沒學過點穴手法。有…………有金針的話,或可…………」

太玄生露出恍然之色,定了定神,點頭道:「你將姑娘扶好,我來替她點穴止血。」胤丹書依言將她抱在懷中,以背相示。太玄生目不斜視,見着背創時滿臉不忍,利落地點了幾處穴道,毫不痛惜地撕下如雪袍襟,按住傷口。

未幾,管事取來醫箱,太玄生親自爲她敷治,手法亦極老練。要包紮創口時,胤丹書趕緊制止,將解方說了一遍,太玄生面露詫異,卻絲毫不疑,趕緊命藥廬値日下去煎制,所用須以最貴最好的藥材,不計銀錢。

「這姑娘應是水月停軒的嫡傳弟子,我認得她那一式出手。」莊主對他說:

「水月一脈的筠心師太,昔年與我有救命大恩,可說沒有水月停軒,便無今日的靜筠湖莊。我用恩人的名字題命家園,以志不忘,今日因爲你的義舉,使我能報答水月一脈的恩情,我該好好謝你纔是。」

胤丹書到今天才知道這莊子叫「靜筠湖莊」,他識字至今,裡外從沒見過一塊題匾,聽得撟舌不下,不知該如何迴應。

太玄生話鋒一轉,目光森森,肅道:「你方纔所使的武功,是不是百結幫舍君憑舍大俠的成名絕技『彌**掌』?老實交代,決計不可欺瞞。」

胤丹書早料到顯露武功,必定惹禍上身,誰知莊主問的不是傳功之人,而是幼年時帶他來此的老乞丐舍伯伯,想起呂墳羊也這麼說,應非無的,硬着頭皮回答:

「我不知老伯伯的名字,他死後,我也只能自己練練,不知道叫什麼名目。」他並未扯謊,那人傳功後,一貫放任他摸索自練,死活不理,卻與舍君憑無關,前後兩句說的是兩個人、兩件事。

莊規雖未有嚴禁練武一條,但瞞着莊裡任何事都是不對的。胤丹書做好了捱揍挨罰,乃至被驅趕出莊的準備,豈料莊主拍拍他的肩膀,少年愕然擡頭,見中年羽士滿臉寬慰,隱泛淚光,溫言道:

「好孩子,好孩子!早知你足舍大俠的傳人,我豈能讓你做小廝?這些年來,讓你吃了忒多苦,眞是對你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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