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

「……這下子沒別人啦。」

耿照拖着步子踅下丹墀,一把跳入老胡對面的長背太師椅,蹺腿揉踝,活動活動筋骨。

只有在這個時候,他看來纔像是一名十**歲的普通少年,全然想像不出他剛統合了東海最負盛名的幾大邪派,即將在江湖上掀起偌大風波。

「話憋久了,難受得緊,你趕緊說罷。」

胡彥之哈哈大笑。

「哎呀呀,盟主大人說得什麼話來?明明是你留我。那廂怕要放飯啦,去晚了沒有雞腿餑餑,光想到我心都快碎了。」耿照笑起來,片刻才道:

「我覺得,你有話想同我說,從定字部那廂一直忍到了現在。我很感謝你的耐性。」

胡彥之舉手打斷他。嘴角雖仍維持着死不正經的上揚弧度,眼神卻很正經,意外地散發出懾人的氣場。

「我不怪你殺人。我怎麼說也算是個好人罷?身上不也背了幾條人命,人在江湖,本是如此。況且,你並不是逞一時血勇,濫殺無辜。我可是捕聖弟子,也讀過《建武律》的。」

「建武」是獨孤弋登基用的年號,爲方便新朝統治,在蕭諫紙、陶元崢的主導下,以碧蟾王朝的舊律爲本,廢除繁苛無理的部分,應時添新,因地制宜,推出了一部臨時法典,被稱爲「建武律」。

建武律淺顯易懂,爲白馬王朝的政令推行,起了極大的作用。直到由陶元崢主持的大典修訂完成、孝明帝頒行全國之後,仍有許多偏鄉縣衙按舊律斷案,屢禁不絕,可見影響深遠。

而《建武律》於刑罪上與歷朝最大的不同,在於嚴懲強姦。此前歷代,由於女子地位卑下,強姦罪處罰甚輕,至多判囚一年,還有兩造皆罰的荒謬處置,許多受害的婦人爲免遭罰,不敢聲張,強姦犯竟是連公堂都不用上的,逍遙法外,一犯再犯。

獨孤弋登基後,加重處罰,強姦犯一律杖責一百,流刑千里,折傷者斬;「折傷」,是指因奸而致女子受創。

建武律頒佈後,鄉里間侵凌婦女、亂兵破門姦淫的歪風才漸消止,慢慢有了安居樂業的太平景象。

耿照在執敬司時讀過《建武律》,山下王化四鎮偶有糾紛,里正難以調解時,鬧到城主跟前,獨孤天威也按建武律處置!—倘若他清醒的話。執敬司的文檔庫裡貯存了大量的判例文書,耿照在司中地位卑下,哪裡骯髒便派他往哪裡掃去,打掃庫房乃家常便飯,是以不陌生。

令時暄之妹令雨亭,因奸致命,以「折傷」論處,姦淫者惟死而已。那人落入官府手裡,一且證據確鑿,便只能等待秋決,差別僅在於:行刑的是耿盟主,而非東海臬臺司衙門。

至於其他罪人施以鞭刑、斷指、十年苦工等,則是「杖責一百,流刑千里」的折換,各地判例中不乏參酌。胡彥之在平望跟隨「捕聖」仇不壞時,也沒少看了此類文檔,聽耿照隨口發落,略一轉念,便知其背後依據。

「要我說,你的處置已經相當精準,算是有憑有據,斤斤計較了,隨便換個鄉下官衙的老爺,未必能有這般條理。」胡彥之道:

「殺人這事,永遠都不能習慣,也不該習慣,我不會說你的難受沒道理,或許那便是『好人的證明』。須考慮到受害者的心情,你能原諒凌虐你的人,那是你寬宏大量;要求所有人都這樣,只怕就過於傲慢了。

「禁道那邊能以死一個人收場,在我看來,已是難能可貴。這事怕還沒完,兩邊你都得留神;仇恨這種東西,沒這麼容易的。」

耿照聽完,露出鬆了口氣的神情,點頭道:「多謝你了,老胡。」

胡彥之伸了伸懶腰,嘻皮笑臉道:「不過,我也不是沒話問你。既然大夥一塊兒喝茶這麼巧,不如你告訴我,我那作惡多端的兄長,人在何處——」

耿照同樣舉起手來,制止了他的提問。

「老實說我不知道。我不能知道的理由,正如你不能知道。我只曉得他被妥善處置,再不能出來害人,這樣一來面對你時,我便用不着說謊。」

「這不夠。」老胡搖頭。

「誰都聽得出來,這代表他還活着,被囚於某處,死人的行蹤是毋須隱瞞的。我母親不會善罷干休,她會找到你,就算你真不知道,她會從你身上撬出知情者的線索,循線找到兄長。換了是我就會這麼做。」

耿照搖了搖頭,平和、但堅定地反駿他。

「她會先找到你。無論鬼先生身在何處,都不能再繼續領導狐異門了,她需要一個合適的人選,繼承你父親的聲名與基業。我想不到比你更好的,是我就會這麼做。」

胡彥之目光炯炯,雙掌交疊在頷下,拱背如嶽,直視着他;也不知過了多久,展顏一笑,懶憊聳肩。

「看來我們都有麻煩了,對罷?」

誰知耿照卻無笑意,依舊搖頭。

「是狐異門有麻煩,不是我們。『姑射』與鬼先生接頭,乃至將他納入組織,我以爲有雙重意義:能動用鬼先生,等於就有了他背後的狐異門勢力,鬼先生將金環谷羨舟停、『豺狗』等攜入東海,出錢出力;一旦成功,堪稱是無本生意,可萬一失敗了呢?」

老胡不禁哂然。

「既是無本生意,何失敗之有?是狐異門當了冤大頭,背後支使之人,啥屁損失也無,頂多看戲看累了,眼痠脖子疼而已。世上冤大頭所在多有,死之不盡,沒了東家找西家,吃完上家吃下家,愁什麼?」

耿照緩緩搖頭。

「冤大頭忒多,找上狐異門,靠的是抓鬮麼?」胡彥之笑容凝住,被反詰觸動了心思,雙罾砠胸,頓陷長考。

耿照續道:「在幕後操縱『姑射』的那一位,決計不是無端端找上狐異門。以其滴水不漏的布計,令妖刀於江湖掀起如許波瀾,卻無一絲形影泄出,周密至此,我以爲連失敗都在他的考較內;即使狐異門受挫,他仍能從中得益,說不定所得還勝過了成功——如此,才符合那人的一貫風格。」

胡彥之眉目一動。

「你知『古木鳶』的真面目了?」

「『古木鳶』背後,尚有他人,他們管叫『賣平安符的』。」耿照沉聲道:

「妖刀亂世、流民攻上阿蘭山,乃至將魔掌伸向七玄,幾於神不知鬼不覺間,混一了東海邪派……這人做了忒多,你我卻只知有古木鳶,幾乎以爲一切陰謀的源頭,亦止於古木鳶。這,還不夠可怕麼?」將藏身於祭殿密室時,透過懾影鏡投窺見鬼先生等人交談一事,擇要說明二一。

胡彥之抱臂沉吟着,眉頭越皺越深。

耿照續道:「我認爲姑射之中,分成兩撥人馬,古木鳶是一撥,賣平安符的也是一撥,雙方目的不同。按目前掌握的線索,此番妖刀現世,應是古木鳶所爲,三乘論法、七玄大會也都是古木鳶策劃的行動,古木鳶自是希望成功的,另一方便要他失敗。

「三乘論法會上,曾有一名戴著『空林夜鬼』面具、驅使流民殺上山來的神秘人,按其武功身形推斷,我有七成的把握,應是血甲門的祭血魔君無誤。他的攪局幾乎使古木鳶和鬼先生的盤算落空,我想,他該是平安符那邊的人。」

「所以……姑射六人中,空林夜鬼也是平安符那邊的?」

「他不是真的空林夜鬼,」耿照提醒他。

「空林夜鬼另有其人。重點在於:混一七玄若是古木鳶謀劃,成功於他最爲有利,使之失敗,纔是平安符要的。

「此非村裡童蒙賭氣鬧彆扭,看競爭對手一事無成,就開心得拍手大笑,而是精密佈計、明爭暗鬥之下的結果。你的兄長一敗塗地,狐異門挹注東海的諸般心血付諸東流,正是平安符一方所欲。」

「要這麼說,滿街都是賣平安符的了。」老胡苦笑道:

「狐異門的對頭遍佈東海,我的母親、兄長,以及他們手下的那些『豺狗』,多年來按着一份仇家清冊殺人,數量之多,牽涉之廣,說出來能活活嚇死幾個安善良民。世上沒有密不透風的牆,哪天被人知道了,倒打一耙,我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耿照微微一怔,會過意來,搖頭道:「我沒想過這事。我想的,比較像鐵錘打釘子、釘子入木頭之類,從脈絡上能梳理出來的部分,是『怎麼做』,而非『爲什麼』。」

胡彥之暗忖:

「小耿工匠出身,思路異常縝密,極爲實際,說不定真能瞧出點什麼。」不作無謂堅持,率直點頭。「你方纔說到,狐異門在東海的失敗,纔是那位平安符老兄所欲。摒除線索太少,還猜不着動機,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

耿照捤娓說道:「鬼先生失敗,無論是重創或喪命,狐異門名義上的領導人已失,你的母親雖有實權,仍掌大典,但她始終需要一個符合資格的門主。我猜想她若能自爲,絕不會放權力給鬼先生。」

胡彥之苦笑不絕。牛鼻子師父猜測,狐異門主傳子不傳女,否則以胤野當年聲勢之盛,其父完全可以授與門主的大位,毋須爲她招婿繼承;兄長敢如此胡爲,多半也是仗了這一點。

「這點我們剛剛討論過了,我似乎不巧就是那個倒楣鬼。還是你有認識我的什麼遠房親戚、叔伯兄弟,趕緊紹介紹介,我好推出去擋一擋。」

耿照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說:

「狐異門要派出多少使者,才能勸得你接受?」

老胡哈哈大笑。

「狐比鬼還精!我若會點頭,金環谷也不致被老子搞成這樣。我不算了解我母親,但她肯定親自跑一趟,就是這樣我才頭痛—!」忽然閉口,圓睜的雙目錠出異光,呼吸粗濃起來。

「一一十多年來,沒人找得到的『傾天狐』胤野,這便來到東海了。假設她一直藏身於此間,這下也不得不現身,找她唯一的兒子、狐異門最後的正統繼承人,好好談上一談。」耿照沉聲道:

「盯着你,令堂大人遲早會送上門來。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

——平安符所欲,是母親!

是他自襁褓中便未曾再見、一一十幾年間於夢中相遇時無有面目,只餘一道模糊淡影的母親。那個要他決定立場之後,才決定相認與否的……母親。

胡彥之握緊拳頭,冷汗浹背,腦子裡一片空白,半晌才喃喃道:「我決……決計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我們既阻止不了敵人,也阻止不了你母親,這事一定會發生。」耿照身子前傾,緊盯着他的雙眼,鋒銳的目光宛若實劍,刺穿他的茫然無措,勾着心緒回到現實。

「除非我們準備好,才能在事情發生時,將損害降至最低,乃至反客爲主,奪取先機。」

「反……反客爲主?」胡彥之畢竟慣見風浪,憂慮不過一霎,旋即恢復冷靜,凜道:「你的意思是——」

「若不現身露面,就無法收割成果。」耿照正色道:

「盯緊了狐異門,平安符兄早晚送上門來。我需要你的幫忙。」

這道理並不難懂,說穿了不值幾文錢。胡彥之不僅是「捕聖」仇不壞的高足,也曾拜在獵王門下,堪稱狩獵的大行家。敵暗我明雖不利,運用得當,有時躲在暗處、佔盡優勢的,也可能變成獵物。

現在,他終於能設身處地感受,方纔盟議上衆人的心情了。

他知道耿照確有成長,沒料到竟成長如斯,仔細一想,似乎又不覺得奇怪。耿照一直都是心思縝密、勇於任事,有着超齡的世故與成熟,而且意志堅定,不輕易受情緒左右,一旦決定了的事情,就會找出最有效的方式,貫徹到底。

在鐵匠見習、執敬司弟子,乃至典衛的角色上,感覺不出這些特質,被髮揮得淋漓盡致的效果;每當他自覺逾越分際,便立時縮回來,予人彆扭之感。與其說身份侷限了他,倒不如說是他侷限了自己。

而這些都不再是問題。耿照變了,但其實也沒變。

他認可了自己的身份是七玄盟主,將一如既往地貫徹職責,把路走到底好吧,「要嘛不做,要嘛做絕」這點,多多少少有點慕容柔的風格。畢竟少年人耳濡目染,從敬佩的典型身上學習經驗,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老胡望着那張年輕的黝黑麪孔,忍不住微笑。

「你這麼有說服力,我都想加入七玄同盟了。盟主身邊還有肥缺沒有?」

耿照也笑起來,聳肩道:

「帶狐異門加入如何?給你留個門主的位置。」

「哇這麼黑你也說得出口,難怪外頭都叫你耿一一黑。」

「……我怎麼都不知道我有這個外號?」

「越浦城門護欄的把手上貼滿各種小道,去看看就知道了,記得問人貼把怎麼走。還有,附近地勢低,當心水多。」

「雖然完全聽不懂,但我明顯感覺你說了個笑話!」

「你這麼捧場我好感動啊,無量壽佛!」

正自胡鬧,胡彥之一擡眸,目光凝銳起來。

「平安符兄是誰,你該不會心裡有底了罷?」

「有懷疑的對象,但我由衷希望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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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彥之與他默契十足,一轉念便明白其意。

「……武功他媽的高?」以耿照現下的造詣,能讓他生出「難以相對」的念頭的,怕不是鬼神般的怪物?

「是他媽殺千刀的高。那廝要認真起來,一招便能殺我。」

那還真不是他媽普通的殺千刀。胡彥之不以爲耿照有浮誇的毛病,也沒必要在自己人面前滅威風,他既這麼說了,代表情況就有這麼嚴苛。

「你忽然改變主意,來當七玄盟主,是打算萬不得已時,靠人命填死他麼?」

「……我希望永遠不要走到那一步。」耿照撣了撣膝頭,撩袍起身。

「既然你知道情況有多糟了,我們得把握時間。我不能在冷爐谷停留太久,今日須有個結果。」

胡彥之與他行出大廳,舉掌掩日,苦着臉道:「你不會才說完,就帶我去跟魔王拚命了罷?給點時間寫遺書行不?」

「不是今天。」耿照哈哈大笑。「但我保證那天你一定會在。」

「還好還好,還有時間練練字。這會咱們上哪兒去啊,盟主?」

耿照單手負後,含笑邁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

「找幫手啊。羣毆也講質量的,咱們去找打得贏那人的幫手。」

向日金烏帳並未擡往擺宴的懸綺亭,逕回到蠶娘落腳的僻院。

桑木陰之主命隨侍的四嬪四僮留外,對佇立帳前的紅衣女郎笑道:

「這兒沒外人啦,有什麼話,你進來同蠶娘說罷。」紗影之後,一抹象牙色的小巧膩白隔空輕動,顯是對她熱情招手。

染紅霞雙手環胸,修長健美的嬌軀繃緊,不知怎的,有種面對登徒子騷擾似的防禦本能涌起,只覺這事極之不妥,俏美臉蛋搖得波浪鼓似。「不……不用了,晚輩在這裡就好。」

「這麼見外呀,別害羞啊,喔呵呵呵。」蠶娘掩嘴:

「傻孩子,蠶娘這把年紀了,該瞧的、不該瞧的,什麼沒遇見過?彆拗啦,快進來給蠶娘摸一把……我是說瞧一眼,看看你的天覆功到什麼境地了?」

染紅霞正抱緊雙臂,忍受着被醉老頭當街調戲似的言語騷擾,拚命告訴自己,前輩之言,定非表面聽來的那樣輕佻無行,是自己想多了,將每句曲解成另一種意義;直至最末,才突然凜起,本有些猶豫,不知如何開口,這下倒沒了顧忌,肅然道:

「前輩慷慨賜功,本屬萬幸,但無功不受祿,我受之有愧,不敢貪戀。況且,我水月停軒的武功博大精深,是晚輩天資駑鈍、用功不勤,難彰本門神功之威能,不敢另尋高明。

「前輩之功霸道如斯,逐步化去晚輩的本門內力,晚輩不敢欺師滅祖,望前輩收回神功,晚輩九泉之下,纔有面目向敝門列位祖師謝罪,求赦辱沒之責。」

紗帳裡傳來蠶孃的輕笑。

「怎麼收回?內功又不是菜湯酒水,這個瓶子不盛了,倒進另一隻海碗便是。植入你四肢百骸之內,那是蠶孃的造詣,但要滋養長成,化去你體內的水月內功以自壯,卻非蠶娘所爲;靠的,是你那強韌的身子、暢旺的氣血,以及堅毅不屈的意志力。

「若非如此,天覆功的冰霜奇勁早凍結你的經脈,霜氣循血絡凝成極細極銳利的冰片,枵穿五臟六腑,將你這一身美豔如花的皮囊,由內割得四分五裂,外表卻看不出有異,非要掀開皮肉,才見得其下的凌遲慘狀。」

染紅霞聽得頭皮發麻,光想像表層雪膚一揭,底下全是岔出血脈的細碎冰片,如結鹽晶,將肌理橫七豎八、亂刀切成了交錯縱橫的一道道,血肉模糊,便禁不住地犯惡心。

這才意識到,此間不是斷腸湖不是朱城山,或其他打着正派旗幟,起碼不敢明著殺人越貨之處;眼前之人,絕非橫疏影、邵蘭生,乃至鹿別駕魚映眉之流,還在意什麼江湖聲名,而是貨真價實的七玄大長老,天下邪人中翹楚,連聶冥途、南冥惡佛等亦須俯首,乃是魔頭中的魔頭。

把「植入神功」一事,當作和藹長者對他派晚輩的善意饋贈,打從一開始便是誤區。

女郎打了個寒噤,卻未露出退縮的模樣,昂然道:

「前輩未傳口訣心法,甚且毋須晚輩有知,即將神功刻入,實已遠超晚輩之想像。晚輩……晚輩原以爲有什麼逆轉之法,可將功力悉數歸還。看來是晚輩過於無知,一廂情願了。」

「是啊,其實還不了呢。反正你也活下來啦,就同它好好相處罷。」一派輕鬆的口吻,不知爲何特別教人惱火。

染紅霞板着俏臉,咬牙沉道:「前輩雖不能收,晚輩卻一定要還。功力沒了,重新練過就好;不能修習內功,還有劍法外功可練。晚輩縱然不才,卻未曾向前輩乞功,不是我的,我不能要。」

蠶娘笑道:「有志氣!不愧是鎮北將軍的掌上明珠。我方纔說了,能成就天覆功勁,就算不是你努力得來,也是你這副身子骨夠爭氣,你自廢內功,不過是把自家所養,一股腦兒扔了,收受與否,都不能叫做『還』,而是『棄』。

「況且武林之中,兼學旁門、博採百家者所在多有,胡彥之那小子,一身旁門左道的本領串將起來,只怕比真鵠山的山道還長,有人說他欺師滅祖麼?你自殘經脈,廢去武功,天覆功固然沒了,但一個再練不了內功的人,水月停軒要你做甚?別說自棄所有的傻姑娘,換作普通人來,也教一股腦兒扔了。」

染紅霞心中,不信師父會這樣功利,比起武功高低,師父更重視弟子的氣節,以及對宗門的忠貞與否。身懷他派內功,決計不是忠貞的表現。

她咬牙切齒,香肩微顫,正要質問蠶娘何以如此,陡地周身氣息一滯,一股凝銳殺氣對正眉心,颼然飆至!

在谷中,她不被允許攜帶兵刃。染紅霞手無寸鐵,殺氣來得既快又凝,便有長劍,怕也不及擎出;換作旁人,恐是閉目待死,染紅霞卻被激起了好勝心,訾目凝神,意念攖出,那股殺氣忽然消失無蹤,回神才見身前的紗帳緩緩飄落,像是被什麼撩動了似的。

這感覺異常熟悉。

染紅霞耙梳記憶,想釐清情況,卻聽蠶娘怡然道:

「哎呀呀,你這手『出離劍葬』帥得很啊,心堅意誠、不撓不懼,有百死無悔的決心與豪氣,只待劍氣一成,絕不在昔日的『死魔』盛五陰之下,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染紅霞兩眼發直,仔細一想,此法確實是脫胎自三奇谷外、她與灰衣人交手時所悟,那人也說是「出離劍葬」。

「你師父若連這也不允,除把你這千嬌百媚的小腦袋瓜子砸爛,似也沒別的法子了,是不?你別說,以『紅顏冷劍』之辣手,她要真這麼做了,蠶娘半點兒也不奇怪。」

染紅霞回過神來,肅然道:

「前輩儘可教訓晚輩不妨,若再有一句辱及恩師,請恕晚輩未敢聽聞,即刻便走。」

「不說不說,蠶娘誇獎她,總行了罷?」紗帳裡,嬌小無比的銀髮女郎倚着鬆軟的雲枕,五枚象牙細籤似的指尖梳着銀緞般的長髮,笑道:

「人家都說杜妝憐最會挑徒弟,蠶娘一向不怎麼信,到得今日,始知無虛。」

染紅霞心思亂極,倔強地緊抿着櫻脣,並未接口。

她本以爲桑木陰定有一套神奇的功法,能把天覆功收回,怎麼來就怎麼去,也沒什麼好戀棧的;至於被化掉的本門內功,就當是教訓,染紅霞一向不怕練功,大不了從頭練起,依舊一身磊落,坦蕩無欺。

至於蠶娘爲什麼這麼做、何以挑中了她,老實說,染紅霞並不以爲會有答案。

一句「都是緣法」就能打發的問題,女郎在佛經公案裡已讀過太多,問是肯定要問的,然而糾結於此實無意義。

她沮喪地低垂雪頸,赫然發現需要自身內剝離的,遠遠不止天覆神功,出離劍葬、五陰大師留在水精內的劍招,還有替耿照譜寫而記牢的《霞照刀法》……原來表示忠貞,是棘手到這般荒謬的難題,但她從頭到尾,都不曾改變過,何須費心證明?

銀鈴般的笑語將她拉回現實。

「說到了底,你是怕杜妝憐責怪,對不?」蠶娘笑道:

「那丫頭疑心病重,毋須握有真憑實據,光見你學了他人的武功,心裡便不痛快,此後看待你的目光,必與過去不同。你很瞭解師父的性情,廢掉武功、癱癱以終,雖然再無利用價值,起碼能得到師父的憐憫……但練了他派的功夫,成就甚至蓋過本門之藝,只會讓師父痛恨你而已。」

染紅霞悚然一驚。

這些話她沒對自己說,連在心裡想一想都不曾有過,但從素昧平生的蠶娘口裡吐出,卻彷彿被說中心聲,若非倔強不肯承認,差點便要點頭。

「若是這樣的話,你就不用擔心了。」

「爲什麼?」她終於忍不住問。

「以杜妝憐的脾性,她決計不會跟任何人說。所以你今日聽過,放心裡就好,要是說溜嘴的話,蠶娘也救不了你。你師父對任何外派功夫,都沒有收納包容的胸襟,除了天覆神功之外。」

銀髮女郎抿嘴忍笑。

「你知不知道,蠶娘當年差點收杜妝憐爲徒,將這門她夢寐以求的武功傳授給她?」

第二一七 折映鉤如線片片絮驚第六十 折良人安在夜困長亭第五十八 折雲屏雨幕玉壑簫聲第七五 折蟲豸偷香一生所望第百二十六 折豈不同悔共語今朝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百四九 折傾墨入海歧生孤龍第十 折狂歌策馬十步一殺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零四 折千夫所視刃淬鋒極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八五 折品幽合巹jin誰日可殺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百七六 折太易凝俱謀者兆形第四十六 折雪股採心截蟬玉露第二二十 折死生離合一夢如是第九一 折投瓜報琚人鬼殊異第五二 折誰曰五絕莊筌暗入第六一 折夜戰三方虛危之杖第百八六 折一甓之合曾建金甌第百八八 折天姿降爾血海刀餺第百 廿二折何爲卿狂麗藻華菱第五六 折勢崩太華劍如青燈第百六五 折孤魂野嶺血海橫流第百四三 折君如不歸蒼生何望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二十五 折焰折虎翼雷軌天行第二零七 折錯落緣合求敗顯勝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百八十 折與爾同銷玉波盈盈第百三十五 折焉薄骨肉·入道高危第三十一 折天羅寶典五豔妍心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百四一 折李生桃傍擒寇擒王第二零四 折殺赦兩難胡爲干城第一 折寄魂妖刀四大劍門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百七八 摺子何易我倒戈以盟第五四 折凝眸往恨紅索嬌雛第三十二 折荒山古院梨花暴雨第三十 折背水一戰深溪同途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九四 折故國應在蟾魄依稀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後記「王道」的武俠主角視點第八四 折蒼天欲賜衡門幸xing子第百五九 折誰應念我付君完璧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七八 折爲誰減枝剎那空華第二一八 折信其可信舊園曾憶第百零九 折壇宇論戰慈悲喜捨第百二十八 折真龍一怒上徹雲表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七一 折三尸化無虛鏡斷腸第二十三 折恍惚夢覺昨夕今夕第百三十二 折停舟何羨·珠圓玉瑰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百五四 折新雪含垢倏忽魘成第百六一 折行逑俱空使兩虎鬥第二一四 折至此無爭混一執籌第百零六 折天仗風甫八寒陰獄第百五七 折自邇而高因怖生力第百五六 折籠鳥掩借伽藍喙底第十一 折虎風煙舉疏影橫塘第百二十折秋葉幾回 疑愁片片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百四七 折重波勿返千年一夢第五九 折五蛇爲輔不令而行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百四四折驚燕回 翔流沔移光第十八 折北關七日國破家亡第十六 折逾子之牆明棧秋霜第六四 折虎爪催心春盈喜幛第百三十六 折殘拳敗劍寰宇無雙第百十八 折自反而縮驚才絕豔第六 折雖死猶生烽火絕地第百十二 折鼎天劍脈伐毛洗髓第二一三 折雙元鑄心恩怨到頭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九七 折綠柳迷陣櫻庭分香第百九二 折換骨脫胎天蠶冰覆第百七五 折還報青羽仙蹟胥儲第百九三 折明燭映曉初荷含辱第百七十一 折此心既殊自非我族第二十 折漱雲朱蜜紫蝶採香第九九 折世無所制聖佛遺愓第七六 折聖愚不肖魚爛而亡第三十九 折腿似蠍尾氣若雷衛第三十七 折婆娑三千子夜邪眼第百三十八 折偷龍轉鳳冷爐紅釭第百十四折九訣三易起手無回第百八一 折羣邪之首洞燭虛境第百五三 折毫釐之差滿盤盡墨第百六四 折故人長別此番曾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