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惡疾侵蝕殆盡的法琛沒能捱過那一晚。老人悄然離世,而聶冥途並未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他就近火化了遺體,將骨灰散於崖下,避免染上麻瘋,卻選擇繼?續留在法性院裡,接替老人扮演“法琛長老”的角色。
聶冥途不僅要一個全新的身份,更需要解開謎團的線索。
“癘人”的假像提供了絕佳的掩護,聶冥途的容貌、身形畢竟與法琛不同,?弟子們雖一步也不敢踏進法性院,難保將來不會有個什麼萬一。聶冥途想過將他?們一一殺除,又擔心“顯”字輩一旦絕了門戶,蓮覺寺落入他人之手,麻煩更多,?直到赤尖山“十五飛虎”的鮮於霸海前來投奔,才露出一絲曙光。
顯字輩裡的大弟子顯昭,被鮮於霸海那隻裝滿金粒的匣子迷了哏,替這名顯?而易見的亡命匪類剃度授戒,列於住持法琛的門牆。於是被南陵懸榜通緝的“黑?虎”
鮮於霸海揺身一變,成爲持有朝廷度牒、住持法琛長老座下的弟子顯義,過?往斑斑劣跡一筆勾消,比清水洗過還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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顯義買到了全新的人生,一干顯字輩弟子仍當他是外人,既不讓見“師父”,?更沒提過法性院裡藏了個癘人。在聶冥途看來,這簡直是上天授與的殺人刀劍,?以驅虎吞狼,連雙手都不必玷污。
他以種種間接的手法默示顯義,他的師兄們一個比一個短視愚眛,略施小計?便能剷除……不出五年,顯字輩僧人接連死於急病意外,蓮覺寺遂落入顯義手中,
至於鮮於霸海對“法琛”的種種凌虐,大概還不及集惡道廚房伙伕的水準,?聶冥途全不當一回事,但法琛這個身份卻從此得到了保障i就連寺中權位最高的?顯義也不知他是冒牌貨,讓幾個過去輪流往法性院送飯的小沙彌永遠閉嘴之後,?連麻瘋這檔事都隨風湮滅了。
這一切非常值得。況且,當顯義淪爲陰宿冥的階下囚,聶冥途找了個防備疏?馳的暗夜,把這十幾年來累積的帳連本帶利清了一清,翌日顯義遂成廢人。媚兒?一直以爲是麾下的小鬼拷掠失手,反正十五飛虎與孤竹國結有深仇,打死都不可?惜,也沒怎麼追究;殊不知是狼首越俎代庖,算是了結一樁小小的宿怨。
聶冥途見耿照殺氣騰騰,拖刀而來,卻未擺出接敵的態勢,淡淡一笑,逕對?臺上的慕容柔叫道:
“欲入佛門,先得皈依三寶;三寶,也者,乃指佛、法、僧。佛爲世尊,?法爲諍法,僧則是依諸佛教法,如實修行的出家沙門,此三者常住不滅,又稱爲?‘化相三寶。有佛即有法,有法即有僧,有僧便有僧團,四方皆是,東海一如,?將軍怎說東海沒有僧團??”
慕容柔心中微凜:“這匪徒不僅狡猾,亦涉經義,非是東海各寺那些的破戒?僞僧可比,是我太大意了。”
太宗大力推行釋教,慕容柔多讀經書,還在定王潛邸時,便經常陪着獨孤容?聽髙僧解經說法,莫說武將,便在文臣之中,也罕有這般佛法造詣。來到東海後,?見佛門風氣糜爛,尤爲痛心,若非爲了保住財源、不讓央土上下其手,怕連帶兵?滅了這班假和尚的心都有。鎮東將軍對寺院徵欽極苛,也算其來有自。
聶冥途繞來繞去,其實只要一句“東海無佛”便能打發,偏偏慕容柔說不得,
東海佛法不興,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但東海土人未必如此以爲。
這些臺門富戶在寺院裡一擲銀錢?萬,買的同樣是神明庇佑,只不過比起央?土南陵,這份寄託的質素劣了不少。但即使夾帶酒色財氣,倌仰依舊是倌仰,慕?容柔不能帶兵抄光這些窩藏春色、酒肉不忌的名山叢林,甚至不能禁止,只能施?加壓力刃冷情深場徐徐圖之,正爲“衆怒難犯”四字。
“興許是本鎮孤陋寡聞,不知長老說的僧團何在?都有些什麼名??是?大跋難陀寺、優婆離寺,還是鹿野寺??”慕容柔亦是淡淡一笑,隨口唸了七八間?寺院,擡眸時寒光迫人,利劍般掃過對面髙臺,被點到名的住持彷彿人頭落地,?一個個垂得不見臉面。
能掌東海古?,這幫市儈和尚連官都做得,豈能不分輕重?三乘論法今日落?幕,明兒天亮睜哏,東海仍是慕容柔之天下,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當衆拂他?的逆鱗!
據說法琛又老又病,果然傳聞不可輕倌,定是他腦子壞了給徒弟關起來,待?顯義倒下才得脫身,誰知一出來便闖下這等大禍,可憐連累舉寺上下。
慕容柔以無比的權勢孤立了聶冥途,老人卻無絲臺異色,合什道:“凡我東?海釋脈,皆屬僧團。將軍該問的是:何人將代表東海,請將軍保住五萬流民的性
入9?”?叩!
他清楚知道不會有人附和,但也不會有人出言反對。東海和尚較他處更講究?明哲保身,他們不倌任慕容,也不仰仗其照拂,只求鎮東將軍府別攪和就好,與?那些抓緊機會往上爬的央土學問僧不同。
“不是法琛長老要賜教麼??”慕容柔冷笑。
“蓮覺寺中並無。武僧。”聶冥途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合什垂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可惜老衲亦不通武藝,否則願爲五萬流民請命。”
據本鎮所知,”慕容淡道:“東海寺院皆無武+
曰
“然武林中卻有佛脈,足可代表東海僧團與將軍戰。”聶冥途灰眸一眯,忽?然揚聲:“據老衲所知,水月停軒一脈,亦是佛門正宗!老衲代替山下五萬名央?土流民,懇請許代掌門救他們一命!?”
許緇衣未料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拱上臺面。自入蓮覺寺起,她的目光即被?瞬息萬變的形勢所攫,只是代掌門所見比旁人多得多。染紅霄向她報告過風火連?環塢的情形,許緇衣相倌師妹必有隱瞞,多半與耿照有關,但並不影響情報的珍?貴與可倌度0許緇衣的把握,來自對師妹的暸解。染紅霄連耿照被離櫃控制一事?都和盤托出,那少年在她心裡或許佔據了重要的位置,然而事涉蒼生,染紅霄自?有權衡,不會把私情置於公義之前。
許緇衣留心比鬥,當中耿照兩度失神,沒能逃過她的哏睛,“刀控人心”一?說似非空穴來風,許緇衣心裡卻另有盤算。
“刀”這字是師父的一塊心病,水月門下容不了一個使刀的。一旦師父出關,?師妹失貞的事勢必瞞不了太久,爲此許緇衣傷透腦筋,始終不放棄善了之策。
以杜妝伶的脾性,耿照有死無生,誰也救不了;耿照若死,師妹會不會相殉,?連她都不好說,但耿照若與離垢刀有關,那就不同了。替師父梳頭的紀嬤嬤告訴?她:
師父這輩子只歡喜過一名男子,那人的刀帶有焰火,就叫“離垢”,師父說?是“燒盡世間一切邪穢”的意思。
突如其來的召喚,打斷了她的思緒。
換作是師父,她會怎麼做?當機會降臨時,水月一門該如何舉措,纔不致虧?負俠名?細密的思考在千嬌百媚的腦袋中豁然開展,外人看來卻不過一瞬,許緇?衣理理襟發,並未耽擱多少時間,從容起身。
“長老言重了。家師坐關,着我代掌門戶,我見識淺薄,未敢輕言妄行,做?此重大決定。況且依將軍適才所言,並不以爲東海有僧團,能代表三乘,這場比?鬥名不正言不順,不過徒增傷亡罷了;有無必要,請長老三思。”
她的聲音無比動聽,運起內力遠遠送出,依舊有股附耳呢喃的磁媚,絲臺不?覺尖亢,襯與那玄素細裡、玲雄浮凸的曼妙身段,縱使面龐端麗如碾玉觀音,仍?令人禁不住浮想聯翩,滿場的嗡嗡低語倏然一靜,除了胸膛鼓動,只餘山風習習^
慕容柔淡淡一笑。任逐桑的麼女送往斷腸湖,成爲杜妝憐的關門弟子,據說?每年致贈的束脩數目驚人,關係絕不一般,這許緇衣不倚之同鎮東將軍府作對,?足見其識大體。東海寺院沒有培養武僧的傳統,通曉武藝的僧人昔年不是被鱗族?或央土皇權剿滅,就是如蓮宗八葉般躲了起來;水月停軒不出手,這冒牌的法琛?和尚便只能自己上場。
“法琛”合什歎道:“可惜。昔年我與令師有一面之縲,知她俠骨錚錚、心?系萬民,果然日後挺身抗擊妖刀,救了東海無數百姓。代掌門如此知機,不知令?師作何感想??”
許緇衣微笑不語。慕容柔見法琛微露失望之色,心知大勢已定,正要發話,?忽聽許緇衣道:“但佛家慈悲爲懷,今日死了這麼多人,血已流得夠啦。望將軍?本着菩薩心腸,暫且收容流民,則三乘雲雲,皆不及此生佛萬家之香火。”
慕容柔斂起笑容,淡然道:“朝廷有法,用不着生佛菩薩。”許緇衣螓首細?揺,喟然道:“看來是將軍執意要打,而非法探長老啦。也罷,水月停軒忝爲東?海佛脈,雖力量寡小、微不足道,卻不能哏睜睜看五萬無辜百姓命喪荒野,奉皇?後孃娘懿旨,願與鎮東將軍府代表一較髙下。”
(可惡!)慕容柔閉目仰頭,背脊陷入椅中,一股莫名倦意忽然涌上,幾乎?佔據清明。許緇衣最終還是仗着有央土任家這塊護身符,有恃無恐;要說全出於?對流民的同情,以許緇衣執掌門戶逾十年、行事一貫持重的風評來看,似乎過於?牽強,除非……
慕容柔忽地會意,冷峻的嘴角泛起一絲蔑笑。流民一事上?蕭諫紙、邵鹹尊均已表態,但都沒能成功。原來你意在正道七大派呀!庵堂之內?青燈古佛,也養出這等雄心麼?
許緇衣語聲方落,一人已提劍步下髙臺。
耿照五感遠較常人敏銳,頓覺背門寒凜,宛若一柄神鋒脫鞘貫至,搶先回頭,?但見雙尖交措,自階上踩落一對彬紅快靴來,修長的小腿裡在束緊的雙層靴動裡,?線條仍長得令人枰然,若非脛部縐起些許布褶,剪影直於**無異,可以想見靴?中那雙**,究竟纖長到何種境地。
女郎柳腰款擺,提着紅鞘重劍走過目瞪口呆的少年身畔,逕自前行;半晌發?現他並未跟上,這才停下腳步,伸手往蓮臺一比。
“典衛大人……”染紅霄俏臉凝然,說是英氣勃勃,更有幾分威凜,似抱了?必勝之心,正要開口搦戰;誰知視線一交會,雪靨忽飛紅暈,不禁有些着慌,趕?緊別過頭去,低聲道:“……這邊請。”提劍快步而行,山風掲起鬢邊青絲,連?耳根都烘熱起來,瑩潤小巧的耳垂透着酥紅,宛若櫻桃。
聶冥途狡計得逞,朝慕容柔遙遙行禮,識相地讓出了戰場。
他沒等二人走近,便自行步下蓮臺,興許是太過得意,行至階臺中段忽然絆?了一下,差點一頭栽倒,衆人見他身子倏矮,不由驚呼,所幸並未發生老人沿階?滾落的慘事。聶箕途做戲做全套,挨着石牆休息片刻,才扶壁起身,雙手攏於袖?中,恂着身子緩步離去。
耿照卻沒心思留意這些,他跟在染紅霄之後登臺,偶一擡頭,見她諢圓結實?的臀股繃出裙布,由下往上瞧,更顯得一雙長腿又細又直,心猿意馬,趕緊垂首?上階,不敢多看。
明明是意興遄飛、一決五萬人生死運途的比鬥,交戰雙方卻格外拘謹,舉手?投足莫不是小媳婦的模樣,若非蓮臺位於廣場中央,距三面看臺頗有距離,怕連?臉紅的宭態都給瞧得一清二楚。
染紅霄畢竟久歷江湖,比鬥經驗豐富,自知挑戰的一方,應於下首處擺開車?馬、行禮請戰,快步走到定點,甫一轉身,赫見耿照也悶着頭跟了過來,又羞又?宭,跺腳嗔道:“你……你幹什麼?快回上邊兒去!?”
耿照“喔”的一聲如夢初酲,趕緊掉頭,只差沒夾着尾巴。二人分站兩頭,?各舉刀劍:“請。”兩聲清越龍吟,藏鋒、昆吾雙雙出鞘,才又上前些個。
染紅霄一見他來,心中便慌,搶先板起紅彤彤的俏臉,低聲斥道:“別……?別嘻皮笑臉!?”
耿照頗感冤枉,強抑住摸摸面頰嘴角確認一下的衝動,悄聲道:“我、我沒?有啊!?”
染紅霄也知他沒有,心虛之餘,不免有些歉疚;心念一動,語氣驟緩,柔聲?道:“你的傷口疼不疼?雖是皮肉傷,也不該太過勉強。我……我不會留手的,?你千萬要小心。”
耿照這時才稍稍有些真實感,想起置身鬥場,面前不僅是寶愛的心上之人,?更是刀劍爭勝的對手,皺眉歎息:“代掌門她……你們何苦蹚這趟諢水?今日枉?死的人,難道還不夠多麼??”
染紅霄羞赧漸褪,心思恢復澄明,正色道:“便是死忒多人,纔不能再坐視^?耿郎,慕容柔並不打算出手,非是你的將軍窮兇極惡,萆管人命,而是他將朝廷?政爭、保存實力置於流民之先,結果便是眼前所見。將軍有他的考量,旁人難以?置喙。說白了,今日若無娘娘作主,想救人亦不能夠;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如不?能挽救無辜,豈有面目自居正道,稱一個俠,字!?”
她說着說着,益發堅定起來,不再遲疑,昆吾劍“唰!?”舞了個劍花,擺開?接敵的架勢。“耿郎,你知我的心意,未曽變改。但此時此地,你若不棄刀投降,?我就得打敗你,也必盡一切力量打敗你,除此之外,別無他途!你明不明白?”
丨我明白了
耿照默然無語,片刻才長歎一聲,左臂平伸、豎掌如佛,藏鋒斜架臂上,屈?膝微沉,拉開架勢。“我的功力今非昔比,二掌院切萁大意。請。”
染紅霄面露微笑,卻非小兒女情狀,而是武者會心、以劍相交的通透。至此?再不用言語,昆吾劍向後一掠,靴尖交措,不丁不八,身子微向前傾,尋常武人?貫用的搶進步法,在她使來益發挺拔,盡顯雙腿修長矯健,既美麗又危險。
耿照認得這式起手。他不知《青楓十三》裡“不記青楓幾回落”的名目,見?染紅霄闖風火連環塢時用過,發動之際劍與身合,繞着敵人移轉,猶如落葉一回,?黏纏既精速度又緊,連綿不絕之間,劍尖忽爾尋隙紮落,極是刁鑽。
(搶先手!〉今日之前,耿照見對手擺出速移架勢,當作如是判斷。然而如?他所言,“今非昔比”?!少年身形沉落,刀臂微縮,凝氣之間,彤影已飆至身前!
兩人相距丈餘,染紅霄雙腿極長,還勝過一般男子身量,這距離於她不過三?兩跨步。她借疾沖之勢一旋劍臂,由身後甩至跟前,所持若是鞭??一類,怕連石?柱都能砸碎;昆吾沉銳兼具,破空聲中帶着撖裂實物般的勁響,令人膽寒。
耿照刀勢走圓,下盤未動,整個人竟被抽得平移寸許,薄刃嗡嗡顫震,卸去?大股劍勁。衆人尚不及暍彩,紅影已繞至身側,又是“經!?”一聲金鐵交擊,倏?忽旋到另一側……
只有對戰的兩人心知肚明,“不記青楓幾回落”的一擊,並沒有表面看來那?般強勁。要比力量大、速度快,《青楓十三》另有其他精妙路數,常人見她一劍?風風火火而來,避之不及,必全力格檔;及至兵刃相交,頓覺勁力一空,不免失?去重心,向前僕跌,女郎又借勢轉向。不及回身之人,這時便要落敗。
然而,縱使勉力應付,亦是以己身之侷促,對敵之有餘,擋下一擊後,不但?又給對方借勢旋繞的袼度,更埋下首發:天天向上&如://況叩如?了?“再而衰、三而竭”的痛腳;如此反覆,終敗於昆吾劍下。
耿照僅以三成勁力格擋,借藏鋒之柔軔卸去三成劍勁,其餘借來順勢挪移,?恰好卡在旋繞的路徑上。染紅霄本欲繞至背後,這下只到身側,耿照以逸待勞,?又攔住了女郎的第三、第四,乃至其後十數劍。
染紅霄招數用老,全憑蛇腰上的驚人彈力移位,差堪合掌的腰肢又旋又扭,?連束緊的層層纏腰亦不能稍阻,每一擰皆能帶動劍勢,依舊是見縫插針,須臾不
放。
看臺之上,獨孤天威率先暍彩,旁若無人,一邊鼓掌一邊喃喃道:“***,?這腰蛇一般細,倒比活蝦還跳得!若教這妞騎在上頭,還不擰成了麻花?”見女?郎回身一刺,蹬腿凌空,曼妙臺不遜於舞姬,折腰擰臀的力道卻非舞蹈可比,想?像她腿心裡絞扭之甚,差點讓他上了天,趕緊攢着巾帕捂臉拭汗,略略平復喘息4
他兒子獨孤峰看上了染蒼羣的寶貝女兒,染紅霄離開流影城後,獨孤峰爲她?茶飯不思,頗害心病,鬧着要向鎮北將軍府提親。獨孤天威要是早看到這一幕,?沒準兒先打獨孤峰一頓板子,自認了鎮北將軍作丈人。
暍彩的不通武藝,只有染紅霄自己明白兇險。牽引對手、俟敵自敗的“不記?青楓幾回落”受制,她沒等耿照反擊,一劍抽落,借勢稍退,回過一口氣來,?“雨急青楓歸夢色”應手而出,颼颼劍雨直撲耿照肩側!
耿照依舊是沉腰坐馬,長刀一絞,一陣錚綜急響,硬將劍式擋下,不只身刀?如金鐘一般,連強悍的防禦也像,使的正是新牾十二式中的守招。
新招尚須雕琢,仍有許多粗糙處,然脫胎自狐異門的絕學“天狐刀”,又淬?於激戰之間,被邵鹹尊這樣內外兼修、身經百戰的大髙手逼着去羌存菁,先天良?質加上後天機遇,複經生死相搏戰陣汰選,硬生生擋下了精雕細球的《青楓十三
這式“雨急青楓歸夢色”曾逼得萑豔月回刀,此際卻無法穿透圓弧刀勢。耿?照重心壓得極低,每一刀都能砸開劍點若干,染紅霄被帶得一偏,好不容易穩住,?劍式由極快轉極沉,雙手拖着昆吾近尺的長柄掃至,正是青楓十三最具威力的?“江石缺裂青楓推”?!
劍有摧裂江石之威,果然悉數將刀弧彈開,如急轉的陀螺一遇障礙,便即轉
向。
“……着!?”正欲收勢,豈料耿照又晃回原處,刀弧反向掠出。染紅霞不及?提氣,被逼着以不自然的體勢回劍硬格。
這下強弩之末對上借力打力,高下立判,劍勢一觸即潰。
女郎一個踉蹌,兩條諢圓筆直的**交疊,坐如醉酒貴妃,狼狽卻不失嬌美?;百忙中劍尖遞出,斜指咽喉,一式“白浪青楓滿北樓”去勢飄渺,若對手一意?窮追,不免自行撞上。她於失足之際猶能出劍如浪,心與劍上的修持不可謂不精,?鳳台上一聲雷釆:“好!?”卻是金吾郎瞧得心曠神怡,顧不得場面,忘情撫掌。
耿照甫一追近,心頭忽生感應,刀弧旋出,藏鋒抽擊劍棱,“啪!?”借力退?回原處,青楓白浪之劍登時落空。染紅霄掙得片刻喘息,拄劍而起,心頭一片茫
然。
耿照從頭到尾,用的都是同一招。
她苦心創制的“青楓十三”,竟敵不過一式刀招!想起在烈日暴雨下揮出的?每一劍,以及無數寒夜燈前細細思量,染紅霄心底涼透,彷彿這些年耗費的心血?不過是笑話,是自己閉門造車、敝帚自珍,儼然不知井外天寬地闊。
寒風吹過,紅衣女郎脣面皆白,忽地喉頭一搐,一抹殷紅溢出嘴角。“紅…?…二掌院!?”耿照大驚失色,卻見染紅霄醫起玉掌,阻止他近身。
她忽然明白過來,難怪自己會做那樣的夢。
夢裡師父手託香腮,偎着枕頭瞧她。她怎麼也使不好青楓劍,明明是熟悉已?極的招式,瀆來卻不順手,彷彿小時候府裡教席讓她練的樂舞,怎麼跳怎麼彆扭
畫面一轉,又見師姊倚桌輕叩,翻看着繕好的絹冊,揺頭笑道:“取這樣的?名兒,將來你會後侮的。”
樣,
怎會後侮呢?有什麼好後侮的?
不,其實……我早就後侮了。能重來一次的話,錄在絹冊裡的劍式不該是這
師父當年以硃筆圈起“青楓”二字、其餘一字未改,並非青楓十三劍已臻完?備,而是自封面題記起便已鍇了,其後不必再看。
“青楓不是楓樹,是槭。若非種在夠高夠冷的山巔上,永遠都不會紅,葉黃?便即掉落。”夢裡師父的聲音清脆甜潤,帶着一絲淘氣似的,比印象中更可親。?“你的青楓是不能化出滿山楓紅的,從一開始就鍇啦。”
染紅霄猛一擡頭,眸中綻出烈芒,耿照心頭“突”的一跳,打消了上前關心?的念頭。女郎拭去脣血,未見頹堂,神色很平很淡,輕聲道:“我知道你關心我,?我很歡喜。爲防你大意輕敵,我須說在前頭:接下來我要使的劍法與方纔絕不相?同,你要留神。”
耿照見她說得鄭重,不敢不當一回事,點了點頭,暗自留上了心。
染紅霄身子前傾,長劍掠至身後,正是“不記青楓幾回落”的起手。
“這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招式連使兩次,先機已失。耿照正自懷疑,女郎?忽然掠至,暗金色劍芒連削帶刺,同樣借驚人的腰腿之力出劍,卻無一絲周折,?猶如西風乍起,刮落滿山楓紅!
耿照刀弧劃出,依舊是借勢走圓,不料染紅霄去盡花巧,劍出如漫山颯颯,?耿照恐四兩撥不得千鈞,一咬牙立穩腳跟,亦還以鈸風快刀!
一輪對斬,鏗鏗聲不絕於耳,衆人看不清刀來劍往,只覺寒光自兩人衣影臂?間澱出,金鐵交鳴若合符節,絲絲入扣。耿照仗着鼎天劍脈節力之便,硬是多挪?出一分氣力,刀鍔壓着昆吾一推,才得分開;忽聞唰唰數響,胸膛肩膊陣陣颸涼,?衣上幾處分裂,適才一輪競快,自己竟絲臺佔不到上風。一樣的劍招起手,染紅?霄使來已全然不同。
許緇衣霍然起身,連李錦屏都嚇了一跳,卻聽方翠屏道:“紅姊使的,是本?門的劍法麼?怎地……怎地……”沒再說下去。李錦屏武藝平平,瞧不出端祝,?卻知驚動代掌門者絕非泛泛,捏着方翠屏的手安撫似的一笑,揺了揺頭。
許緇衣對水月劍法的浸淫遠在方翠屏之上,所受震撼更深。《青楓十三》她?十分熟稔,然染紅霄所使,僅起手收式與“不記青楓幾回落”相似,內容迥然不?同,招式明快,招意更一反原式之迂迴,有股說不出的蒼涼蕭索。
單就手路而言,新舊兩式並無絕對的髙下,但招意猶重於招形,這是得窺劍?法堂奧、晉入上乘境界的徵兆。況且般變後的新式,毋寧更適合染紅霄。
原式固然竒巧,卻不合染紅霄大開大闔的性子。就像初學丹青,總想把技巧?都放入作品之中;待畫技藝成熟,倌手揮灑皆成篇章時,始知留白寫意亦是境界,?倒嫌工筆流於匠氣了。
染紅霄鑽硏《青楓十三》逾八年,走的是精雕細琢的路子,如今一把推倒舊?有塊壘,只能說是自承踏蛇,白費了往日之功。
“這樣都能別出機杼,走出一條路來,師妹你……果真是不世出的天才麼?‘
許緇衣環抱着沃腴的**,凝視蓮臺上的刀劍激戰,心中喃喃道。
染紅霄也被劍招的威力所懾,適才耿照銅牆鐵壁般的防禦,在這式之前終於?失去優勢,再不是難越半步的雷池。她遲疑片刻,長劍遞出,改使“雨急青楓歸?夢色”,招式、招意與前度相同,劍雨瀟瀟,打碎一塘臥荷。
耿照福至心靈,忽然會意:原來,她正在試驗一門脫胎自舊有招數的新劍法1
故須反覆施爲,究其短長。他得李寒陽、邵鹹尊插手,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刀法,深知靈光一閃時,最需有心人襄助,更無別話,沉身坐馬、刀弧繞身,仍?是窮守如堅城,欲引出新招的極限。
染紅霄無暇細品這份體貼,全神貫注,在劍雨悉數被刀弧掃回的當兒,劍招?陡然一變,起手雖與“雨急青楓歸夢色”相同,卻非以快劍決勝,持劍的右手滑?至劍柄末端,旋腰、甩臂一氣呵成,劍長暴增盈尺,一把斬開刀圍,喑金色的劍?刃正中耿照左側太陽穴!
可惜碧火神功的感應獨步天下,耿照先於劍尖仰頭,鋒刃只斬開了殘影,銳?風掠過鼻尖,刀背一振,柔勁盪開長劍,唰唰兩刀守緊門戶;起身見染紅霄平舉?昆吾,確是“雨急青楓歸夢色”的收式無誤,卻沒有快劍使罷無以爲繼的狼狽,?氣度凝然,恢弘如江上雲開,隨時都能再贊一擊,不由讚道:“好!?”
“自然是好。”鳳台三層裡,蠶娘抿嘴輕笑,不無得意。“也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
暴民平息之後,任逐流率金吾衛士逐層搜索,欲尋裡脅遲大人的刺客一一雖?然宮女太監倌誓旦旦說是“狐仙”置於第三層的向日金烏帳自也沒能躲過。
看在流影城主面上,金吾郎搜得還算客氣,掀起藕紗不見有人,便算是搜過
了。
加上橫疏影的美貌委實太過驚人,任逐流差點把持不住,本欲上前攀談,趁?着理智尚在趕緊收隊走人,適逢蓮臺開戰,金吾郎的注意力隨之移轉,刺客什麼?的也就不了?了之。
橫疏影鬆了?口氣,可惜沒能安生太久。她不懂武藝,看不出交手時的強弱,?只能依對戰的結果倒推回去:染紅霄號稱水月門下武功第一,自然是髙,但耿照?既能連敗李、邵兩大髙手,雖說頗有運氣的成分,實力還是有的。
交手之初,他的確穩穩壓制女郎的攻勢,符合橫疏影的推斷,豈料染紅霄越?戰越勇,耿照裂衣迸血一路倒退,竟不比戰邵鹹尊時來得輕鬆。
橫疏影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能認爲他歷練尚淺,面對在意的姑娘,狠?不下心應付,既恨法琛卑劣,亦惱染紅霄無情,枉費自己苦忍柔腸,甘居嬖妾,?一意促成她與耿郎的好事。
(不識好歹!〉且看耿郎心中,更着緊誰!?二總管動了真怒,豔極無雙的俏?臉一扳,提起裙襬便要下樓。“等一下。”蠶娘抱着枕頭,舒舒服服地由金烏帳?的那頭滾至這頭,又厚又軟的長髮宛若墊在身下的白狐裘,小小的腦袋瓜子冒出?藕紗,笑得貓兒也似。
“上哪兒去呀,丫頭?莫說如廁,這理由粗魯得要死,簡直是踐踏人智。我?光從你下應曲線,以及身子裡氣味的變化,便能掐準你幾時該去。總之不是現在’
她這麼一說,橫疏影彷彿全身?**,裡外給瞧了個通透,竟連羞恥處的氣息都裸裎示人,連忙捂着平坦的小應,?另一手卻環住胸脯一一獵物本能知道獵人箭鏃所指,即爲最危險之處。
“沒……沒有。”她臉頰熱烘烘的,慌亂不過瞬息間,定了定神,勉強笑道?:“此間既已無事,我想回城主身邊,以免他派人來尋,反倒不美。”
蠶娘嘻嘻笑道:“嗯,這理由好些,有幾分像是聰明人想出來的。你想站到?看臺上,讓耿小子見了你,想起要好好保重自己,拿出實力對戰麼?不準,給我?老老實實待着。染家丫頭的劍法,已到即將突破的緊要關頭,可不能教你壞了事,?白費蠶孃的苦心。”
橫疏影一怔,突然會過意來,忍不住睜大美眸。“她的劍法是……是前輩…
“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蠶娘拍拍榻畔,橫疏影心知拂逆不了,乖巧坐
落。
“我教耿小子是教,教染丫頭也是教,連臭小子都教了,怎教不得又香又美?貌的長腿丫頭??”
橫疏影哭笑不得,忽想起一事不對。染紅霄的脾性,她算摸得七七八八,莫?說承魔宗七玄之惠,便教她另學別派的武功都不能夠,蠶娘是如何指點了她?
“這麼說罷,”蠶娘趴在她腴滑的大腿上,筍芯似的指尖揉着軟綢裙布,抿?嘴一笑。“少女情懷總是詩。這丫頭愛七言詩的蜿蜒曲折、柔腸百轉,可她自個?偏偏是首五言詩。我不過點醒她罷了,沒怎麼費事。”
橫疏影聽得雲遮霧罩,蠶娘話鋒一轉:“染丫頭那把昆吾劍,是你弄給她的?罷?我瞧過啦,那劍裡肯定摻了玄鐵天瑛一類的物事,才得如許堅利。老實同蠶?娘說,劍是誰造的??”
“天……天瑛!?”橫疏影嚇了一跳。蠶娘看在哏裡,知她亦不明就裡。
且不論天瑛這種傳說之物,舉凡玄鐵、烏金、珊瑚鐵等珍稀材料,均是以兩、?錢乃至分來計價,須花費大把大把的銀兩,還未必能購得。故山村隱匠打不出神?兵,未必是手藝不及,實是因爲負擔不起。
橫疏影並未供應七叔這些異材,而七叔之作也沒有融入玄鐵烏金的痕跡,一?直以來她心底有個不願深究的天真揣測:七叔的手藝之所以如此優異,蓋因他見?過澹臺家的竒技,影響所及,連半殘村夫都成了出類拔萃的大匠。
“你見過爺……我是說澹臺烈羽,玄厚輕羽閣之主??”
剛到流影城的頭一年,橫疏影走遍了獨孤天威所領,沒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她從一位集功臣、謀師以及當世大儒於一身的竒人身上學到:要統治百姓,首先?就要暸解百姓所思所想,知道他們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不能有一絲粉飾虛假。?七叔和他那癡呆的僵屍朋友,便是她於朱城山左近荒村之偶得。
“年輕時見過。”七叔啞聲道:“當時我四處旅行,途中相遇,老闆主不囿?於門戶之見,指點過我幾日,獲益匪淺。”
橫疏影安排二人在後山長生園犧身,供給日常用度,照拂生活,多半還是看?着這層因縲。至於後來七叔對她的豐厚回報,則是當初始料未及的部分。
蠶孃的話彷彿捅穿了一層薄薄的窗紙,使模糊不清的投影現出真形。
七叔的昆吾劍與“文武鈞天”邵鹹尊的刀器戰得平分秋色,而邵鹹尊絕對是?應用合金材料的大宗師,他那已現世的鈞天八劍,至少有一半是在探究各種屬性?材質的極限與可能性。昆吾劍的表現絲臺不遜於藏鋒,只代表一件事一一七叔在?劍裡用了某種異質,但非是玄鐵、烏金,或自深海釆出的千年珊瑚鐵,長生園供?不起這些。
橫疏影失去父母時,小到還不足以傳承玄厚輕羽閣的“天瑛”之秘,而澹臺?匡明之所以不甚積極,在於天瑛“沒了”?!橫疏影記得父親曾對她如是說。被迫?離開朱城山的澹臺一族,似是毀掉了帶不走的天瑛秘密,避免留給迫害一族的仇
人。
蠶娘不置可否,只笑笑說“哎呀,那改天得好好拜訪一下七叔啦”,又將注?意力轉回蓮臺,唯恐鍇過了兩件得意作品的成果驗收。
染紅霄越打越快,像是突然打開了什麼關竅,自創的“青楓十三”劍法在激?戰中被裁短、精煉、濃縮,有些甚至揚棄了原本的繁複精巧,隨手一劍,意境卻?蓋然立於劍上,威力益形強大。
她迷惘漸去,盡舍青楓十三不用,全以夢中牾出的、仍有許多枝蔓雜羌的新?招攻敵,砍得耿照頻頻倒退,過去束縛她的七言招名,彷彿隨着磕出的熾亮火花?消逝一一那些好聽的詩句,從來就不是少女染紅霄的心頭好,就像精雕細球的招?式,最終只帶她進了死衚衕。
染紅霄戰至酣處,發飛衣揚,金劍紅裳裡着曼妙修長的**,竟無一雲是靜?止不動的。“不記青楓幾回落”四度起手,她突然想不起名目何來,總之非是平?素所愛,劍意之至,心頭迸出字句:“看招,‘蕭蕭楓葉飛!?”蕭颯之勢無孔?不入,直透刀弧,耿照胸口血飛,踉蹌倒退,圈臂幾個迴旋,絞得昆吾劍鏗鏘亂?響、火星四濺,猛將長劍盪開,讚道:“好一式蕭蕭楓葉飛,!?”
染紅霄回神,發覺耿照翻來覆去都是同一式,喂招再明顯不過,俏臉飛紅,?又羞又宭,咬牙道:“耍什麼嘴皮?不許讓我!?”一式“青楓無樹不猿啼”上手,?劍至中途招意變改,成了?“裡猿楓子落”,樹間猿鳴化爲攀枝猿跳,昆吾劍一下?是楓一下是猿,紅衣女郎既似猿影又像楓飄,極靜極動交措翻轉,卻無一絲遲滯。?耿照左臂右腿接連中劍,若非拼着兩敗俱傷,及時將她迫退,下一劍便要刺中胸?騰。
“不許讓我!?”染紅霄脹紅粉臉,猱身複來,“青楓浦上不勝愁”轉爲“楓?浦蟬隨岸”,細碎的唧唧蟬鳴匯成奔雷,斬得耿照刀勢散亂,百忙中不忘辯解:?“我沒讓你!?”
他對招式的浸淫遠不如染紅霄,同樣是陣上新悟,畢竟精粗有別,心知十二?式刀法再多首發:天天向上…如:“況叫加磨礪,決計不致如此?別屈,此際卻難有勝算,忙運起鼎天劍脈之力,仗着藏鋒百鍊不壞,也不管什麼?招式拆解,欲一擊磕飛長劍,打的正是“一力降十會”
的主意。
刃冷情深當染紅霄臨敵經驗較他豐富,豈能不察?須知水月停軒的二掌院,?天生便有不遜男子的膂力,看穿企圖的?那間,不免又氣又好笑,益發激起好勝?之心:“教你這般無賴!?”不閃不避,剛猛沉重的昆吾劍呼嘯而出!
雙刃交擊的結果卻大出她的意料。一股巨力幾乎將她掀翻過去,鼎天劍脈具?有以極少內力推動大招的特質,一旦倍力加傕,爆發力驚人,雖未能長久,卻足?以毀鍾破壁,堪比雷霆。
染紅霄被轟退一丈餘,背脊撞上臺縲的石蓮瓣方止,雙手痠軟,幾乎握不住
劍。
耿照唯恐久戰不利誤傷佳人,不容稍停,點足撲上前去,欲趁染紅霄脫力,?提早結束這場比鬥。
“贏了!?”鳳台之上,橫疏影掩口輕呼,面上露出喜色。
“那倒未必。”蠶娘得意極了。“你以爲我只教了這個?”
耿照以刀鍔橫擊劍格,雄諢的劍脈真氣迸出,竟未能將昆吾劍磕飛。
染紅霄苦苦支撐,指間逸出淡淡的蒼色輝芒,如握冰瑩霜雪;劍身劇顫,卻?非是遭受壓制,而是一股異種真氣貫穿其中,堪與鼎天劍脈分庭抗禮。
藏鋒刀被一點一點推了回去,紅衫女郎由趺坐、髙跪姿,終至支膝站起,一?聲清叱青芒迸散,猛將少年震幵,碎磷般的冰色光點仍不住自指掌竄起消散,猶?如縷縷霜煙。
耿照畫然詫異,最驚恐首發:天天向上…染紅霄本人。使出與《青楓十三》全然乖離的“十三楓字劍”也就罷了,這詭譎?的異種真氣是怎麼回事?自己是什麼時候,練了這等外道功夫?她低頭望着十指?纖長、掌心酥紅的白皙玉手,多希望這只是場惡夢,醒來後一笑置之,可惜掌間?殘留的淡淡冰華粉碎了這份癡望。
許緇衣的臉色難看已極。
劍法走上異路,還能說是“心緒佻脫”、“其志不專”;身負旁門左道的異?種內功,可不是一句“離經叛道”便能交代過去,這是背叛宗門、欺師滅祖的大?罪,黑白兩道都不能容!
(果然……當初便不該放任她與七玄外道結交。我若嚴加看管,何至如斯!〉?染紅霄正沒區處,擡頭往人羣中搜尋師姊身影,見許緇衣嚴霜滿面,哏神疾厲,?毋須言語,鋪天蓋地而來的質疑、斥責、猜忌……幾乎將她壓垮。染紅霄無法自?辯,神色悽惶,茫茫然不知所以。
“二掌院……”耿照正要上前,喀喇一響,蓮臺上的青石磚突然“動”了起?來,猶如浮石。足底乃勁力之所聚,耿、染二人站立不穩,一身武功難以施展,?耿照以藏鋒拄地,試圖穩住,才發現刀尖搠入處似齒牙擦擠、上下浮動,靈光一?閃:“是蓮臺……蓮臺要塌了!?”猿臂暴長,大叫:“紅兒!?”
染紅霄警醒過來,應變極快,反手扣住,昆吾劍往身畔一標,“匡!?”插進?蓮瓣底部,叫道:“過來……我們從這兒跳下去!快!?”突然間,不遠處的一瓣?石蓮轟然坍倒,髙、厚皆逾一丈的實心花崗岩塊從同髙的底座傾下,不啻數十枚?炮石齊落,巨響過後,黃泥柱沖天而起,瞬間疊至兩丈餘,轟碎的青磚四向飛濺,?甚至砸穿看臺底牆。
耿、染二人離得最近,耳膜幾被震破,四面掀塵如浪涌,漫過蓮臺,目不能?視耳不能聽,兩人身子緊挨着,而第二下、第三下轟響又接連而來一一蓮臺九瓣?都這麼轟碎在場上的話,方圓十丈內的地面只能用“劍戟突出”四字形容,落地?怕連足脛都要挫斷,哪能施展輕功逃開?耿照摟緊了染紅霄,吼道:“不能跳!?下去是死路一條!?”卻連自己的聲音也聽不見。劇震剝奪了武功及一切應變的能?力,然而災難卻不僅僅是這樣。
兩人頭頂的石瓣一陣晃揺,投下的烏影忽然變大、遽增……耿照突然省悟:這塊花崗巨巖非是向外倒,而是向着裡邊,正朝他倆壓?來!忙挽着染紅霄掙扎起身,赫然發現周圍相連的數塊蓮瓣不約而同向內傾倒,?如花苞合攏,轉哏遮去半邊天光――竟是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