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034·

035

裴羽在蕭錯下手落座。

如意和吉祥翹着尾巴跑去裡間玩兒。

古氏上前幾步,十分恭敬地行禮。

閔夫人總算是回過神來,對蕭錯與裴羽福了福,嘴角翕翕,不知該說什麼。

蕭錯問閔夫人:“你在宮裡怎麼說的?”

“我……”閔夫人自然不能承認在宮裡說謊,“我在宮裡所說句句屬實,方纔是被這婦人氣得口不擇言了,說閔采薇已經死去只是想讓她心裡不快。我怎麼敢欺騙皇后娘娘,又怎麼會欺騙尊夫人?“

蕭錯又問:“如此說來,閔采薇是詐死?”

閔夫人語氣堅決:“是,自然是詐死。”

“好。”蕭錯語氣平靜,“照着她詐死的章程來。”

“……”閔夫人不知該如何迴應纔是,她望着眉宇清冷的男子,心亂如麻。

蕭錯側頭看了裴羽一眼。

裴羽會意,給閔夫人擺輕重:“你咬定閔大小姐是詐死,那麼,她爲何如此?是瘋了,還是當初在家中無法過活?”

閔夫人忙道:“我跟你說過了,她是爲情所困昏了頭腦,彼時一心要嫁給侯爺……”

“閔夫人,”裴羽打斷她的話,“別再詆譭閔大小姐與侯爺的名聲。今時今日,你還用這理由說事的話,那就需要拿出證據。人證、物證,你有麼?”語氣仍是綿軟柔和,言辭卻是直指關鍵,“再有,怎麼樣的嫡母,纔會口口聲聲詆譭女兒的名節?照這樣看來,閔大小姐詐死倒也在情理之中。”

閔夫人眼神慌亂,“我沒有,我不是詆譭采薇的名節,我……我是實在沒法子了,她先是驚嚇我膝下次女,又驚嚇貴府二夫人,惹出了這樣大的禍事,不得不家醜外揚。”

裴羽微微一笑,“你們母女兩個在我與二弟妹面前家醜外揚,無憑無據便將侯爺拖入這種是非——這是不是搬弄是非,犯了七出之一?”閔夫人爭辯之前,她擺一擺手,繼續道,“這一條先放在一邊,就當你所說屬實,那麼,她爲何要驚嚇你的次女、我的妯娌?這些我不想聽你說,等會兒問問閔大小姐便是——你既然說她是詐死,那麼我便將她的妹妹當做她,想來她也樂得如此。”又看向古氏,“你怎麼看?”

古氏如何聽不出裴羽的意思,立時恭聲回道:“全憑夫人、侯爺吩咐。”

閔夫人張口結舌,急得額頭冒出了汗。

裴羽暗自嘆一口氣。這會兒的閔夫人,因爲之前與古氏的爭執,完全昏了頭腦,自然,不發昏也是百口莫辯,不論怎麼辯解,都已無法開脫自己的過錯。

蕭錯又看了裴羽一眼,眼裡有笑意。

裴羽並沒察覺到,繼續敲打閔夫人:“按理說,閔侍郎不會不知道你們母女的行蹤,到此刻都沒來蕭府詢問,這是怎麼回事呢?”

蕭錯看了看天色,站起身來。

裴羽隨之起身,喚來甘藍、水香,“甘藍好好兒勸勸閔夫人,水香去詢問喬明萱,讓她幫閔大小姐做份口供。”

二人恭聲稱是。

裴羽隨蕭錯步出房門。

閔夫人的面色已由蒼白變得發青,身形搖搖欲墜。

如意、吉祥聽得夫妻兩個離開的腳步聲,慌忙跑出裡間,追上前去。

吉祥慢悠悠跑在蕭錯前面幾步,如意則乖乖地跟在裴羽身邊。

出了小院兒,吉祥先一步跑到通往花園深處的彩石小路,跑幾步便回頭看看蕭錯。

蕭錯問裴羽:“去轉轉?”

裴羽欣然點頭:“好啊。只是,我要先吩咐丫鬟幾句。”

“嗯。”蕭錯緩步走出去幾步,站在桂花樹下,是不想打擾她吩咐下人的意思。

如意坐在裴羽身邊。

吉祥比較忙,先是跑回到蕭錯身邊哼哼唧唧,禍害他的深衣下襬,前爪、嘴巴都用上了。捱了一記鑿慄之後,又跑到裴羽和如意身邊團團轉,弄得正聆聽裴羽吩咐的半夏、木香亂了心神,不能再集中精力。

“敗家,你給我過來!”蕭錯又氣又笑地喚它。

吉祥不甘不願地走過去,坐在他跟前搖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他。它固然喜歡與如意結伴撒歡兒,但也很喜歡對它特別好的人陪着自己玩兒。

蕭錯俯身摸了摸它的頭,手勢溫柔之至,“等會兒。”

吉祥明白他這一句話和動作的意思,立刻高興起來,這一高興,蕭錯就得不着好了——它立起身形,前爪搭在他肩頭,他沒好氣的訓斥是沒用的。沒一會兒,他肩頭印上了好幾個爪印。

那邊的裴羽在吩咐兩個大丫鬟:“小廚房做的樟茶鴨、龍井蝦仁不錯,去看看今晚能不能上桌。甘藍、水香的住處要安排好,往後她們就要在正房當差,明日我會把她們正式引薦給你們。再有,晚間我要給皇后娘娘寫奏摺,記得備好筆墨紙硯。”

半夏、木香稱是而去。

裴羽望向正被吉祥纏着的蕭錯,俯身摸了摸如意的頭,帶着它走向他,一面走,一面凝望着他。

夕陽光影裡的男子,眉宇舒緩,脣畔有清淺笑意,玄色深衣襯得他的容顏更顯白皙、俊美。撫着吉祥背部的手煞是悅目,手指修長,手勢溫柔。

笑意便不自主的到了她眼底、脣畔。

她知道,他是特地趕早回府的,刻意出面幫襯她。

皇后的用意她都明白,他又如何看不透?他的意思很清楚:他與妻子一體,若是她辦得妥當,不關他的事——不過是出面說了三兩句話而已;若是她行差踏錯,則是他的過失——他曾出面,卻沒有幫襯她把事情辦好。

不要說如今與她相處的情形轉好,就算在以往,他聞訊之後,只要時間允許,都會特地趕回來。

就如他會答應幫蕭銳查實什剎海一事一樣,在他看來,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亦是因着他的盡責,他要每個親人恪守自己的本分,遇到因他而起的是非不能對他怨聲載道。

一家人,各有各的責任,付出是相互的。

這些他從未明說,需得身邊人用心去品。

吉祥見裴羽和如意走近,愈發歡喜,不再跟蕭錯淘氣,扭頭往前跑。

跑出去好一段,見如意還是優哉遊哉地跟在裴羽身邊,便又折回來,騰身時前爪用力推瞭如意一下,之後扭頭就跑。

如意被吉祥推得一個趔趄,自然是要找補回來的,立刻一溜煙兒地追上前去。

裴羽笑盈盈地望着前面嬉鬧的兩個小傢伙,走到蕭錯身邊。

蕭錯被她的笑容感染,不自覺的脣角上揚,轉身與她緩步前行。

“以前沒怎麼來過吧?”他問。

“嗯。”她點頭,“只是換季時來過兩次,查看各處更換的陳設、需得修繕的屋宇、柵欄。可就算只是走馬觀花,也覺得景緻很好。”

“這園子裡不少地方,是依着三弟的意思修建的。”

說起蕭錚,裴羽不由問道:“他幾時回來?”

“三五日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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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啊。有沒有叫人給他收拾出住處?”蕭錚今年十八歲,要住在外院。

“那是管家的事。”

裴羽斜睇他一眼,笑了笑。

這時候,如意、吉祥看到了一隻避鼠的大花貓,箭一般的撲出去追趕。

大花貓沒命的跑了一段,隨後迅捷地爬到一棵樹上。

如意、吉祥氣得跳腳,仰着頭兇狠地吼叫。

大花貓居高臨下的看着它們,愛答不理的樣子,偶爾喵嗚一聲。

如意、吉祥更生氣了。

貓狗素來是天敵。

蕭錯望着這一幕,輕輕一笑,負手踏上一條岔路。

他步調慢悠悠的,神色閒適,裴羽跟在他身側,丫鬟婆子則遠遠地尾隨。

指望他找話說不大可能,裴羽就主動說起府裡一些瑣事,例如二夫人今日帶人把留在什剎海的家當全搬過來了,例如甘藍、水香已經正式到正房當差,例如如意、吉祥與她相處時的趣事。

蕭錯一直神色溫和的聆聽,時不時牽脣一笑,或是頷首應聲。

兩個人估摸着時間,快到用晚膳的時候原路返回。

如意和吉祥還在徒勞地跟大花貓較勁。

誰都知道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了的事,兩個人便徑自回了正房,更衣、用飯。

蕭錯一直沒提及閔府的事情。

裴羽愈發心安,知道自己完全猜中了他的心思。

飯後,裴羽去了西次間,蕭錯留在東次間,各自守着一張炕桌忙碌自己的事情。

她要給皇后寫細說閔府一事的奏摺,事關兩個門第,需得拿出個鄭重的態度。

如意、吉祥在各處落鎖之際纔回到正房,先埋頭飽餐一頓,之後來到室內。自知爪子髒兮兮的,沒敢上炕,只扒着炕沿兒和裴羽膩了會兒,又在東次間來回轉了幾圈兒,便回窩睡覺——跟大花貓對峙太久,也是累得不輕。

裴羽打腹稿的時候,甘藍來稟:“閔夫人改了口,說多年前便聽說古氏母女兩個境遇艱辛,滿以爲她們已經不在人世,閔青蓮與二夫人被驚嚇的事情一出,便想當然的以爲是閔采薇詐死。今日她見了古氏,便什麼都想明白了。至於閔采薇的病故,她只承認是自己照顧不周。”

閔夫人也只能這麼說,難道還能承認自己欺騙皇后、毒害庶女麼?

甘藍又道:“古氏又說了一些陳年舊事。需要奴婢稟明麼?”

裴羽目露欣賞,笑道:“我們不用理會那些。”她只需要抓住二夫人被驚嚇一事,抖落出閔采薇死因可疑就足夠了。蕭府與閔府往日並無恩怨,把事情做過全無益處。皇后只要在明面上過問此事,古氏與喬明萱自然要到衙門細說原委。

甘藍稱是,給裴羽換了一杯熱茶,輕手輕腳地退下。

裴羽仔細梳理思路,斟酌好措辭,凝神書寫。

蕭錯忙完手邊的事情之後,歪在大炕上閉目養神。好一陣子,他都沒聽到西次間裡有聲響。

不會又和衣睡着了吧?

白天在人前的時候,他這小妻子很是伶俐聰慧,但是到了晚間……就沒有她做不出的不長腦子的事兒。

蕭錯起身,轉去東次間,進門前輕咳一聲。

裴羽正在翻來覆去地看奏摺,聽得聲響,笑着望向門口。

“以爲你睡着了。”蕭錯對她一笑,坐到炕桌一側,無意間瞥過她的字跡,是楷書。他拿到手裡看了一眼就還給她,揚了揚眉,“很不錯。”骨力遒勁,手法瀟灑。

“是嗎?”裴羽喜上眉梢,被他誇獎了,這可是非常難得的事情。

“自然。”蕭錯打趣道,“讓你自己都翻來覆去地看,怎麼會差。”

“哪兒啊。”裴羽知道他是開玩笑,笑盈盈地解釋,“有些字要避諱着,我一直在查找,要是犯了忌諱可就麻煩了。”

“我幫你看看?”他問。

“好啊。”裴羽連忙把摺子交給他,又殷勤地倒了一杯熱茶,送到他手邊。

蕭錯先是一目十行地看了一遍,隨後又逐字逐句地給她檢查了一遍。太快看完的話,她一定以爲他是敷衍了事,還會繼續折騰。

這過程中,他發現她簡潔明瞭的講述了整件事,讓觀者一目瞭然。之所以如此,應該是考慮到皇后惜字如金的那個習慣——也是,外人面前話少的人,最怕的就是聽到、看到人囉嗦一大通廢話。

“放心,沒事。”蕭錯把摺子還給她,喝了口茶。

“那我就放心了。”裴羽舒心地笑着,小心翼翼的把摺子收好。隨後,她意識到前幾日這個時候他已沐浴歇下,今日卻是破例了,特地等她麼?纔怪。在他面前,她最有自知之明,“你今晚是不是有事出門?”

蕭錯如實道:“在等消息。”他看着她,“要是出去,不生氣吧?”

“當然不生氣。”裴羽也如實道,“今日我已想通了這件事。”

“哦?”蕭錯挑眉,“怎麼說?”

“你又不稀罕做樣子給誰看,近來一直忙碌,定是手邊要事繁多。”裴羽笑道,“再說了,你自一開始說的就是儘量每日回來,放心去忙。嗯……”她頓了頓,語聲轉低,“別把我忘了就行。”

他對女子那個奇差的記性,真把她驚到也嚇到了。

蕭錯緩緩的笑開來,颳了刮她的鼻子,“怎麼會。偶爾不能回府歇息而已。”又拍拍她的背,“你先去洗漱歇下。”

“好啊。”

裴羽歇下之後,蕭錯盤膝坐在臨窗的大炕上,一面看書,一面有一搭無一搭地跟她說話。

過了一陣子,益明來稟:“侯爺,簡統領請您過去喝酒。”

這應該是暗語吧?裴羽想,他平日滴酒不沾,喝酒的年月,遠在幾年前。

“這就去。”蕭錯即刻下地,臨走前走到牀前知會她,“我明早直接去上早朝,下衙就回來。”

“嗯。”裴羽笑道,“去吧。”

他遲疑一下,叮囑她:“明日進宮不需擔心。皇后是個紙老虎,凡事跟她說實話就行。”

裴羽忍着笑,點了點頭,“記住了。”

他俯身吻了吻她的脣,“我把值夜的丫鬟給你叫進來,你這踢被子的毛病是真要命。”

裴羽摟了摟他的脖子,笑容甜甜的。